皇宮中突然喧嘩起來,各處都能看到有太監提著燈籠快速跑過,以往在夜深人靜時很少能見到這種狀況。
謝遷和李東陽都是憂心忡忡,西北發生劇變,之前皇宮還沉浸在“西北大捷”的愉悅中,轉眼之間宣府就失守了。
宣府失守意味著京城門戶已經暴露在韃靼人的鐵蹄之下,內長城成為京城跟韃靼人之間最後一道屏障。
謝遷幾乎是用檢討的口吻道:“沈溪小兒聰明一世,本以為在宣府問題上他糊塗一時,未曾想,事態還真如他所料,北寇暗渡陳倉,突然殺到宣府,如今連宣府鎮城也宣告失守。我大明居然在此之前懵然未知,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世人皆睡,唯有沈溪小兒一人獨醒啊!”
李東陽聽到這話,有些心煩意亂擺擺手:“於喬,且不可早下定論,事情如何,還等見過戰報後再說!”
李東陽始終不相信沈溪所說的事會成為現實。如果事實如此,他會有大麻煩,因為當初壓下沈溪的奏本,包括之後對沈溪的抨擊,以及規勸皇帝做出不出兵宣府的戰略,這都是他李東陽乾出來的事情。
現在宣府失守,李東陽作為朝廷的智囊,他不承擔責任似乎也沒誰可以承擔這責任,總不能讓皇帝自己來擔責。
此時戰報仍舊在蕭敬手中。
蕭敬只是將宣府的情況大致轉述,具體的細節並沒有交待,李東陽覺得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當然,這個假設要成立,必須建立在韃靼主力不在宣府,而只是一群殘兵敗寇無意中攻破宣府,之後宣府周邊衛所人馬實施反撲,在短時間內重新克複宣府城。
這是當前最好的結果,在李東陽看來也是極有可能的一種結果。
可是這種假設明顯經不起推敲!
宣府作為九邊防備的重中之重,駐防兵馬數萬,不是說攻破就能破城的,而且韃靼人以前對宣府就算有所進犯,也只能在口外各大邊塞晃悠,從未有直面宣府這樣要隘的機會。
這次韃靼人中的“殘兵敗寇”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敢攻打這樣一座堅城,還讓他們成功了?不過有榆林衛城的前車之鑒,宣府“無意中”丟失也可以“理解”的,當然事實真相如何還得看奏本中是如何說的。
蕭敬匆忙派人去宮外請朝中重臣進宮,而他自己則折返乾清宮。
蕭敬原本可以獨自將此事奏報給皇帝,但老好人的蕭敬怕皇帝難過,而他之前也是認為韃靼人不可能出現在宣府這一意見的支持者,所以曾經做出欺瞞朱佑樘的舉動,這會兒不想被皇帝遷怒,所以寧可先去找謝遷和李東陽,讓這兩位閣老跟他一起上奏,這樣即便皇帝心中悲切,旁邊也會有規勸和開解之人,總比他一個人去奏報獨自面對要好許多。
“兩位閣老,您們先商議一下,等會兒見到陛下,該如何說及啊!”蕭敬雖然有些能力,行事進退有據,但在面臨突發狀況時他還是顯得太過軟弱。
歷史上的蕭敬作為朱祐樘臨終顧命之一,很快便將自己手裡的權力旁落,最後被劉瑾執掌大權,便是很好的證明。蕭敬在宮裡,就是一個老好人的姿態,善於虛以委蛇,而不善於當機立斷。
李東陽此時也回過神來了,道:“見到陛下之後,還是直言為好,難道此等事還要隱瞞不成?宣府失守,下一步居庸關和紫荊關都會出現危險,如果一個不慎,京師也會重蹈昔日‘土木堡之變’後的覆轍。”
謝遷連忙問道:“蕭公公,且問你……沈溪小兒之前不是在宣府麽……此番可有消息傳回?”
“沈溪?”
蕭敬被問得一愣,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宣大總督衙門的奏報中,並未提及沈巡撫,或許……城破時他就在宣府城中?”
謝遷一時皺眉,之前他只是想,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沈溪奏報的事情並不是子虛烏有,反而變成了現實,那沈溪小兒將來不是可以贏得朝中所有人的信任?
但轉念又一想,如今宣府已然失守,京師危在旦夕,我還有心思去想這些事情,實在不應該。
最後謝遷想到,之前沈溪說在土木堡遭遇韃靼兵馬,想必激戰一番後便帶兵去宣府了,算算日子這會兒很可能在宣府城內。
既然宣府失守,那沈溪有很大的可能兵敗身死,那就算沈溪再有遠見卓識,依然把自己的一條小命給搭了進去,不得不讓人扼腕歎息。
如今沒有任何消息,這可不是好兆頭,謝遷帶著滿腹的疑慮,跟隨李東陽和蕭敬來到乾清宮外殿。
蕭敬得先進去跟常侍打招呼,再進內跟朱祐樘大致通稟,等朱祐樘準允之後,謝遷和李東陽才能入內。
因為蕭敬這會兒還不知道張皇后是否在寢宮內,如果被外臣驚擾了聖駕和鳳駕,那可就罪該該死了。
……
……
已經臨近子夜,龍體違和的朱祐樘早就安歇了,張皇后並未在乾清宮內歇宿,張皇后在誕下女兒之後,有些失寵,除了因為她並未按照朱祐樘設想的那樣誕下皇子,還因為朱祐樘的病情。
夫妻二人間已經無法完成正常的房事,張皇后也就安心在坤寧宮養胎,每日過來看看丈夫,連兒子的面都很少見。
蕭敬進去通報時,謝遷和李東陽心中仍舊惴惴不安,他們還在想宣府城破這件事的巨大影響。
過了沒多久, 蕭敬出來,恭敬地說道:“陛下傳召二位閣老進內。”
李東陽和謝遷對視一眼,這才收拾好心情進內,他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跟朱祐樘言及西北的戰事。
冰火兩重天啊!
寧夏鎮剛剛取得所謂的“大捷”,宣府城緊接著便被攻破,到現在除了宣府淪陷的事傳到京城之外,其余的消息依然是茫然所知。
謝遷和李東陽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做出怎樣的安排,才能化解當前的危難……如果朱祐樘問他們,他們或許會傻在當場。
就在李東陽和謝遷進乾清宮去跟朱祐樘奏報西北戰事時,紫禁城午門前面,最先抵達的英國公張懋和兵部尚書馬文升碰頭。
因為宣府失陷的事影響太大,宮裡不敢把事情張揚開來,兩位重臣還不知西北到底發生了什麽狀況,以至於大半夜把人叫進宮內開會。
二人在往乾清宮去的路上,一致在探討這個問題。
二人雖然都是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但張懋是武人,加上相對年輕一些,身子骨更顯康健,精神要好許多。他接連提出好幾種設想,馬文升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即便兩人漫長的生命中遇到過各種突發狀況,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宣府會失守,更不會想到寧夏鎮的“大捷”只是虛報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