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勸說沈明堂不得,沈明文扒拉著手指頭算了算,道:“這樣,我們住一間上房和一間地字號房,一天只要一百四十文,住到八月初八,前後不到七十天,用不了十兩銀子,剩下五兩銀子用來吃飯用度,這總該可以了吧?”
沈溪苦笑著問道:“聽大伯的意思,是您住天字號房,我和三伯在地字號房裡擠一擠,是吧?”
沈明文道:“那當然……不是如此,我們可以換著住嘛,單日我睡上房,雙日七郎你睡,如何?”
沈溪心想,什麽單日你睡,雙日我睡,當是妻妾爭寵還要分單雙日?別是單日你享受過了,等到雙日你又借口溫書晚了非要賴到日落黃昏以後,到單日早晨你又重新接回去,裡外下來我就雙日只能在上房睡上三四個時辰,別的時候上房都歸你使用。
沈溪道:“大伯算錯了。”
沈明文重新掐著指頭算了一遍,冷笑道:“哪裡錯了?小孩子家家,不懂算帳別瞎鬧騰。”
沈溪道:“住店錢大伯是沒有算錯,只是大伯您忽略了一些事情……祖母確實給了我們十五兩銀子,可來時這一路上花去了些……三伯,現在我們應該沒十五兩銀子了吧?”
沈明堂一臉的苦澀:“還剩下十三兩。”
因為來的路上沈明文那些“窮講究”,前後不過半個多月,已經花去二兩銀子。
沈溪道:“我們歸程的時候總要花二兩銀子,是吧?如此一來的話,我們其實只剩下十一兩銀子,若還要預備一些應急之需的話,我們在省城能花銷的銀子就只有十兩,既要住店,還要吃飯,哪裡住得起上房?”
沈明文黑著臉道:“什麽應急之需,十一兩就是十一兩。”
沈溪搖了搖頭:“我們三人,難保不會有什麽頭疼腦熱。如果大伯出去見什麽舊友。難道不花錢?”
沈明文這下算是徹底認清現實了,在他的設想裡,這次既然老太太給的銀子多,不但要住上房。連平日裡吃喝用度也必須是最好的,若能跟上次一樣有機會尋花問月。那才是真正的風光和享受!
現在掐著指頭一算,連住上房的預算都沒有,別的享受就更沒譜了。
如果強行花銷。最後的結果就會跟三年前一樣,幾乎是一路乞討回去。
沈明文一咬牙道:“住地字號房就住地字號房。我一間,你們倆擠一間!”
雙方這才算是達成妥協,重新回到客棧裡。對掌櫃一說,掌櫃馬上甩起臉色:“地字號房兩間。每日六十文錢,每日預交,概不賒欠!”
沈溪疑惑地問道:“掌櫃的。剛才我見過……地字號房不是四十文一間嗎?”
掌櫃不屑地道:“你也說是剛才……對,就在剛才,我們店裡住進兩位客人,恰好佔用兩間地字號客房,導致這一類客房緊張,隻好加價了。誰叫你們剛才不住呢?沈大老爺,您不會連地字號房都住不起,要住大通鋪吧?”
沈明文臉脹得通紅,本來他是來裝大爺的,結果現在被人當肥羊宰,可他這人還偏偏好面子,人家挑唆他兩句,他就要繼續逞強。
沈溪插話道:“那不好意思,我們換一家店住總該行了吧?”
客棧掌櫃本來看準沈明文的心理,沒錢想裝大爺,現在摸準你們大概有多少錢,還有你不想丟面子,生生加你的價,你肯定會應下來,讓我每間房每天白白多賺二十文。
但他沒想到一個小孩子會攪亂他的好事!
掌櫃以不太流利的北方官話道:“小官人,不懂事別跟著瞎起哄,這裡是省城,說多了話會被人割舌頭的。”他欺負沈溪是從閩西來的少年郎,以為嚇唬兩句就能讓沈溪乖乖閉嘴。
沒想到之前一直說著地方話的沈溪也回敬以官話,說得比客棧掌櫃還字正腔圓:“是否有人割我舌頭我不知,我只知道這店我們不住了……大伯,愣在這兒幹嘛,走啦走啦!”
客棧掌櫃一聽心頭火起,到手的生意就被你這小子給生生攪黃了,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他從櫃台後面走了出來,攔住沈明文三人,冷笑不已:“要走也行,先把今天的店錢給結了。”
沈明堂苦著臉道:“掌櫃的,我們這還沒住呢。”
“剛才是誰說要兩間地字號房的?我都讓夥計去收拾了,連帳都記下來了,這店裡的規矩,訂房不退,把錢交了,要走也等明天!”
這客棧掌櫃心裡得意,不過是幾個鄉下來的土包子,還對付不了你們?
這時候剛去聯絡商會的馬九趕著馬車回來,身後還帶了幾個弟兄,準備幫沈家伯侄三人搬運行李,一來正好遇到這一出。
馬九見客棧掌櫃出言不善,上去一把拿住掌櫃的衣領,怒喝道:“你他娘的敢惹我們小掌櫃,活的不耐煩了,是吧?”
馬九本是旱路幫裡的混混頭子,因為是寧化同鄉,家離宋家不遠,這才有機會得到宋小城的賞識。但說起來馬九畢竟是地痞流氓出身,打架火拚的事可沒少做。
客棧掌櫃一聽又是閩西口音,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省城之地,豈容爾等放肆……哎喲!”卻被馬九一拳打在臉上,登時眼圈起了一塊烏青。
“打人啦!”
客棧掌櫃一時被打懵了,坐在地上,如殺豬般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後院兩個夥計跟著出來,可當見到馬九和門口圍著的幾個威武雄壯的漢子,兩個夥計頓時焉了。
馬九抓住客棧掌櫃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起來,怒目圓睜:“睜開你的狗眼瞧瞧,這是我們汀州商會的少當家,堂堂的秀才公,以後的舉人老爺,再他娘的放肆,老子一把火把你這客棧燒了。”
這客棧掌櫃本是個欺軟怕硬之輩,此時他大氣都不敢喘,更別說再出言恐嚇了。
沈溪見店門口已經有人往裡面瞧。若是被人把馬九的這番話給傳揚開。別人指不定怎麽評論汀州商會,他趕緊拉了馬九一把:“九哥,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換一家客棧住便是。”
馬九這才憤然松手。出門扶著沈溪上了馬車。
沈明文有些驚訝地看著馬九,這個在一路上規規矩矩的年輕人。被他呼來喝去的一點兒也不生氣,卻原來是這麽個打人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的狠角色,心裡不由打怵:“這種野蠻人我還是離他遠點兒好。”
馬九趕著車在前面引路。走了幾條街來到一家看起來門臉不是很大的客棧外,進去招呼了一聲。裡面的掌櫃熱情迎出來:“馬九爺,您來了?”
說話的口音是熟悉的閩西腔。
馬九笑道:“這就是龍當家說的小掌櫃,還有沈家大爺和三爺。”
這位掌櫃趕忙拱手作揖:“在下給您幾位行禮了……來人。出來幫忙搬行李。”
沈明文嚷嚷道:“怎麽回事?住店先不問價錢,想強買強賣啊?”
掌櫃笑道:“瞧您老說的。您是商會的人,又是咱汀州同鄉,這小店能得幾位入住那是蓬蓽生輝。哪裡敢收您店錢?客房都是上好的,您隻管住,想住到何時都成,若是兩位爺能中個舉人回來,只要給小店賜個字就很好了。”
沈明文一聽不花錢,眼睛一亮,這意味著預備住店吃飯所用的十兩銀子都可以拿來揮霍。
沈溪卻搖起了頭:“掌櫃的切不可如此,你們也要打開門做生意,該多少店錢是多少,入了商會,是為了有個照應能多賺錢,可不是為了讓您虧本。”
這掌櫃賠笑道:“小掌櫃見外了,咱在省城開店,有商會照應,生意好做許多,況且每年光是咱購買銀號股份後得到的分紅就有不少,若您實在要給,您看這……一間房三十文錢如何?”
沈明文一聽一間房才三十文錢,心想肯定不是什麽好地方。
沈溪卻先應了,讓沈明堂把錢付上,一次交了兩間房七十天的店錢,如此也是為了杜絕沈明文找借口把錢拿去揮霍了,回頭再來句“跟商會結帳”批拍屁股走人。
沈明文嚷嚷不已,但有馬九這個凶神惡煞的家夥在,他不敢上前去把錢奪回來。
等到了樓上,看過開的兩間房,都很寬敞明亮,窗戶外對著一條河,河邊柳樹成蔭,河上船影穿梭,風景極為幽美。
在這大熱天,一陣清風襲來,房間裡的暑熱頓時驅逐一空。
沈溪點了點頭,有過堂風,這樣即便是三伏天也不會很熱。沈明文心裡卻犯起了嘀咕,低聲道:“這麽好的地方,一天才三十文?”
掌櫃笑道:“沈老爺喜歡就好……真沒少收您的,這白馬河周圍的店家,上房一天也就四五十文,您還先付了店錢,在下拿這銀子存在銀號裡,兩個月下來也有不少利息。以後有什麽端茶送水的事,隻管吩咐夥計就行,這裡別的沒有,熱水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供應,要是您夏天想泡個澡松快松快,就叫人給您搬澡盆子上來。”
沈明文突然感到一陣懊惱,他以前進城認準了“及第客棧”,住的那地字號房地方小不說,環境還很嘈雜,根本就不能安心讀書。他沒想到,同樣的價錢,在“及第客棧”只能被人甩臉色,到了別的客棧,不但能住上房,還能充大爺。
那以前,他豈不是一直在當冤大頭?
沈明文仗著自己是沈家的頂梁柱,開口便自己睡一間房,沈溪跟沈明堂住另一間。沈明堂道:“娘說過,讓我進城找個營生,能賺點錢養活自己最好,以後可能不常回來住。”
馬九笑道:“三爺何必出去找事情做?商會不就有現成的活計?咱汀州商會近來還在招人呢。”
沈明堂結結巴巴道:“可是……我……我不會什麽手藝。”
馬九道:“沒事沒事,看更的打雜的……呃,那些活計都不合適,您老過去當個管事吧,只需要看著下面的人就成,月錢方面少不了。要不,小的這就帶您過去見見福州分會的龍當家?”
馬九的熱情, 讓沈明堂驚訝不已。
本來他接替沈明鈞在寧化王家做事,所做的不過是一些下人的散碎活,每天累不說,賺的錢還少。
以周氏每月給李氏的孝敬,沈明堂其實完全沒必要出去做苦工,可老太太死心眼,幾文錢都不想丟,更別說王家出手大方,每月十五準時開工錢,逢年過節還會有賞賜,而且等閑不會開除人,在王家做工算得上是“鐵飯碗”。
沈明堂到了省城,本以為人生地不熟,找個做苦力的活計都難,誰料現在才剛來,商會那邊便特別為他準備好了差事,過去就當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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