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彬滿臉苦哈哈去見沈溪。
沈溪倒也沒將他拒之門外,客棧二樓,沈溪見到了非自己所願前來相見的魏彬。
“……沈大人,咱家也不兜圈子了,您老也看到了,咱家無權無勢,根本就是來給人跑腿的。”
魏彬一臉誠懇之色,“魏國公徐老公爺讓咱家來跟您說,要不您早些離開,避免城裡衝突加劇?”
沈溪笑著將一杯熱茶送到魏彬面前,待對方接過去抿了一口,才好整以暇地問道:“魏公公覺得,若在下執意留下來,衝突會演變到如何程度呢?”
魏彬面色非常尷尬:“南京這地方虎穴龍潭,咱家摸不清楚底細,或許給個一年半載,把方方面面都安撫好,或許能替沈大人辦點兒事。但現在嘛……唉!若真有人亂來,沈大人您就算過江的強龍,怕是也難壓住地頭蛇,對您以及對朝局穩定都不利。”
沈溪坐在魏彬身旁,笑而不語。
魏彬道:“沈大人,您到南京來,到底領了何差事?咱家出發時,連個通個氣的人都沒有,要是能為您驅馳,隻管吩咐一聲,咱家責無旁貸。”
沈溪搖頭道:“為何每人來,都要問本官前來的目的?”
魏彬低下頭道:“誰都怕您啊……您不說前來的真實目的,誰不擔心您是肩負聖命,主導清算南京官場的?放在咱家身上也怕啊。”
沈溪笑著問道:“難道魏公公走前,陛下未對你有所交待?”
魏彬歎道:“實不相瞞,咱家其實是被張苑張公公下放的……本以為提督東廠後,咱家能留在京城安穩幾年,現在出來也好……莫說陛下,就連張公公都沒跟咱家說半句話,找人傳了陛下諭令,咱家就匆匆上路,臨到南京時才知沈大人進了城,心想著要是能幫沈大人做點兒事,或許有機會回京城。”
沈溪道:“本官其實不止一次跟人說過,此番到南京來,不過是回京師順道來南京做一些事情,至於要搞什麽清算,尚不至於。陛下也未有秋後算帳,乃至大動乾戈之意,現在城裡出現騷亂,若可以的話,本官倒是可以幫助先平息亂事再走。”
“原來如此。”
魏彬聽沈溪言語誠懇,似乎相信了沈溪的說辭,道,“就怕別人不這麽想……這不,徐老公爺現在最擔心,他可是遭遇過戰場戰敗之人。”
沈溪微笑著搖頭:“本官已不止一次跟他解釋過,但有何用?他現在不相信,說什麽都是徒勞。”
魏彬試探地道:“其實沈大人離開,反而是最好的結果,想這城裡出了騷亂,有徐老公爺在,他自己就能把事情處理好。有些亂子可能確實是因沈大人而起……沈大人請見諒,咱家沒有冒犯之意,只是想說,現在那些亂臣賊子都在針對您呢。”
沈溪道:“不可能。”
“啊?這是為何?”魏彬驚訝道。
沈溪態度堅決:“本官留在南京城,那些專門針對的人暴露出來,平息起來非常容易,但若是出了這城池保護,賊人隱匿行跡,半途下手,敢問那時光靠本官身邊這些侍衛可足夠?”
“這……”
魏彬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沈溪再道:“況且就算本官走了,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依然會懷疑……現在說本官留在城裡是要針對誰,但真的離開,他們便會以為事情解決了,就此高枕無憂?不照樣以為本官會卷土重來?”
“面對困難,必須要迎難而上,主動著手解決問題,逃避只會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本官身為兵部尚書,守土有責,現在南京城陷入混亂,只能挺身而出……此時離開,朝廷上下會如何非議?”
“你……啊!”魏彬聽了沈溪這番義正詞嚴的話,愣是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坐在那兒整個人都不自然了。
沈溪則態度輕松:“魏公公心裡不必有太大壓力,以實際職權來說,這南京城裡軍政做主之人非魏國公,而是公公你和南京兵部尚書才對。”
魏彬眨了眨眼:“沈大人之意是……?”
沈溪道:“魏公公既然來了,豈能什麽事都被徐家人左右?做主就該有做主的樣子,別提什麽初來乍到,當初張永剛到南京,徐家人也想來一個下馬威,最後不是被張公公給挺了過來?”
魏彬一下子明白沈溪的意思。
沈溪是要利用他來製衡徐俌,看起來是把他當槍使,但實際上卻是幫他上位,讓他可以及早把南京權力歸屬確定下來,只要他坐正守備太監之位,不但要身份有身份,要面子有面子,更有大把錢財裝進腰包。
對於別的守備太監來說,或許還想通過籠絡地方權貴來做出點成績,以便日後返回京城,但對於魏彬來說,他只在乎眼前利益,他跟張永這樣野心勃勃之人不同,他就想著致仕前大撈一筆養老。
魏彬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道:“鄙人願意聽從沈大人調遣。”
沈溪笑著擺擺手:“魏公公言重了。陛下派你來,是為了讓你協調和監督南京軍政,你能及早完成交接,對南京的穩定大有助益,現在城內有反賊鬧事,不正是趁著魏公公尚未掌權才敢亂來嗎?”
魏彬點頭不迭,“有道理,有道理啊……”
沈溪再道:“所以今晚,本官會親自護送魏公公去接管軍權,把局面控制住,天亮時城裡便會太平下來,本官也算是為南京穩定做一點力所能及之事。”
魏彬再不是來見沈溪時的那副喪氣樣,笑著道:“沈大人為國為民,實在令人佩服。”
沈溪笑道:“魏公公過譽了,本官現在就是在做事!之前不是有人想知道本官來南京做什麽嗎?該做就自然要做,不然本官來南京遊山玩水不成?有亂而不顧,非要像魏國公所說的那樣選擇逃避,實非吾輩所為。”
魏彬道:“沈大人高見。”
沈溪一擺手:“魏公公稍作休息,之後本官便陪同出行前去辦理交接手續……先把權責明確,到時候該誰來發號施令,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規矩辦,誰也不能亂來!”
……
……
魏彬很高興。
本以為來見沈溪是苦差事,誰知沈溪居然要幫助他上位,這可讓他省心許多。
魏彬退出沈溪的房間,到樓下等候時,心裡在想:“跟沈大人做事就是不一樣,雷厲風行……哼,跟張苑有何好處?吃力不討好,眨眼就被他賣了……就怕想跟沈大人做事的人太多,沈大人不肯高看一眼。”
等沈溪下樓來,魏彬急忙迎上,言語間非常恭敬。
沈溪讓人準備好轎子,二人從客棧出來,上了官轎,在侍衛前呼後擁下,衝破魏國公府家兵的圍困而去。
二人的目的地,並非是守備衙門,而是南京兵部衙門。
南京兵部尚書王倬正在魏國公府宅等候消息,幾乎是跟徐俌同時得知沈溪前往南京兵部衙門的消息。
“他這是作何?”
就在王倬準備離開時,只見徐俌帶著徐程從後院出來,徐俌怒氣衝衝,一邊走一邊衝著徐程質問。
徐程趕緊給徐俌打眼色,提示附近還有個王倬。
徐俌這才擰過頭,對王倬道:“用檢,你也在?走,咱去兵部一趟,那位沈小友帶著魏公公去了兵部。”
王倬迎上前:“在下也正要問此事,卻不知為何沈尚書和魏公公要一起前往兵部?”
徐俌搖頭道:“不好說。”
話是這麽說,但徐俌臉上滿是嘲弄……還用得著問嗎?不明擺著沈之厚已把魏彬給拉攏,二人現在站在同一陣線上。
王倬道:“魏公公去見之厚時,其實在下已料到可能會如此,不過也好,現在城裡出了亂子,所有人聚在一塊兒反而更容易商議出對策。”
徐俌又瞪了王倬一眼,顯然他對王倬這種中立的態度非常不滿。
在徐俌看來,王倬乃是在他活動下才升到如今的南京兵部尚書的位子上,他算是王倬的恩主,對方自然應該聽從他的吩咐行事,而不是現在這樣沒事聽他的,有大事就保持中立甚至偏向於沈溪那邊。
……
……
一行從魏國公府出來,官轎一頂接著一頂往兵部衙門而去。
到了南京兵部門口,沈溪已跟魏彬從裡面出來,好像把事情給完成了。
徐俌快速下轎,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去,大聲招呼:“這不是之厚嗎?城裡太過危險,到處都是流竄的匪寇,我叫人勸你留在客棧,怎麽還是出來了?”
徐俌說話時惱羞成怒一般瞪著魏彬,好像在說你受我之邀去勸沈之厚離開南京城,結果你非但沒完成任務,還跟他聯起手來對付我?
沈溪道:“如今城裡亂得不像話,本官放心不下,恰好魏公公前來拜訪,便陪魏公公前來兵部衙門,將差事交接完成,以便他及時調度兵馬平亂。”
說話間,守備衙門大批屬官和一隊隊侍衛從遠處過來,這些侍衛屬於內官體系,乃是朝廷專門安排給鎮守太監的護衛人馬,並不隸屬於南京兵部和都督府……這也是朝廷考慮到守備太監跟守備勳臣、南京兵部間必然有嫌隙,單獨給守備太監準備的兵馬。如今魏彬履職,代表的就是朝廷,替皇帝行使對南京軍隊和留守朝廷的管轄權。
徐俌黑著臉道:“魏公公剛到,有些事不必操之過急。”
這邊沈溪和魏彬還沒說什麽,王倬已經站出來說和:“城裡出了事,魏公公及早履職處置公務,乃理所應當。咱們不妨進內詳談?”
沈溪道:“不必了,該談的想必之前你們已談妥,在下對徐老公爺的安排還算滿意,第一時間出動親軍十七衛算是權宜之計,即便之後朝廷怪責,在下也會替你們上疏解釋,盡可放心。”
沈溪一反常態替徐俌說話,徐俌目瞪口呆,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他心裡揣度:“定是有什麽陰謀詭計。”
至於沈溪到底有何目的,徐俌暫時想不清楚,他本能地認為,不管沈溪做什麽,他只需要反對便可,但他又知跟沈溪作對不容易,因為對方在朝中的地位要高出他太多。
徐俌沉著臉道:“城裡出現亂子誰都不想看到,小友有必要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麽?不過既然大家到齊了,我等入內坐下來好好商議一下,看看如何應對當前亂象。”
沈溪沒說話,旁邊魏彬則著急地道:“沈大人有大事做,此等小事豈用勞煩他?由咱家代勞便可!徐老公爺有何見解,隻管對咱家說,咱家自會斟酌是否可行……”
徐俌瞪著魏彬,這會兒有怒氣也撒不出來。
現在魏彬已完成交接,意味著他沒法再號令魏彬,起了衝突反而會被對方趁機發難,畢竟在權責上鎮守太監位在他之上,下邊的將領只要不是存心造反,肯定會選擇站在代表朝廷的魏彬一邊。
王倬道:“有事好商議,一切從長計議。”
魏彬先對沈溪拱手行禮,再對在場之人道:“城裡出了亂子,必須盡快跟朝廷奏稟,今夜若不把賊人拿下,便是我等失職……咱家已決定再次征調親軍,配合守備衙門在城內各處設卡,這兩日城內施行戒嚴……徐老公爺,這樣做沒問題吧?”
徐俌沉著臉,這本是他的職權,如今卻被魏彬褫奪,但沈溪就在旁邊,他只能不甘不願地一擺手:“自是沒問題。”
魏彬點頭:“那就好,咱家這就去守備衙門坐鎮……不知徐老公爺是否同行?”
王倬望著徐俌,似在等徐俌給出答案。
徐俌這會兒完全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徐程見狀連忙插嘴:“在魏國公府宅,同樣可以處置事情,對於協調城裡各衙門或許還方便一些。”
魏彬道:“魏國公府宅再好,到底不是朝廷的正規衙門,有事需另行通知,這路上的耽擱就可能導致事態惡化,所以咱家的意思是直接到守備衙門。咱家不強求,沈大人、王尚書、徐老公爺,咱家先行一步,有事過去通知一聲便可。”
眼前發生的一幕,徐俌瞠目結舌。
“姓魏的莫非是要反了天不成?之前還跟溫順的綿羊一樣,怎麽一轉眼就變得如此老辣幹練?沈之厚怎就這麽神通廣大……”
徐俌尚未回答,沈溪笑了笑道:“那就恭送魏公公,本官這就回去等候消息。希望明晨能順利平息城中騷亂,到時候可能我等要一起聯名上奏。”
提到聯名上奏,徐俌重新緊張起來,他意識到主動權旁落沈溪手上,在對朝廷匯報這件事情上,作為地頭蛇的徐俌絲毫不佔優勢,他最大的憑靠是江南的關系網,跟朝廷對接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
魏彬再度行禮:“咱家不敢懈怠,剛進城就要承擔這麽大的責任,真是壓力巨大……諸位大人,告辭了。”
說完,魏彬徑直往不遠處守備衙門為他準備好的轎子走去,等魏彬上轎時,徐俌忽然意識到什麽,正要差遣徐程去追,那邊沈溪已走過來跟他告辭,讓他無暇安排。
沈溪道:“徐老公爺,今夜之事誰都不想看到,事因在下而起,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本官回去等候消息了。”
徐俌黑著臉,咳嗽兩聲以掩飾心中的憤怒,嘴上道,“走好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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