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自打領兵出塞後便銷聲匿跡,連同他統率的一萬多兵馬也都脫離了大明嚴密的情報系統的監控。
朱厚照暫時沒有出兵的打算,在他看來,沈溪所部踏上征程的時間是五月十五,而讓他出兵呼應的時間是五月三十,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根本不需要質疑,等日期到來後領兵出發便可。
在此期間,胡璉和王守仁多次前去行宮申請面聖,跟朱厚照說明事情真相,但奈何根本無法獲得m覲見的機會。
張苑已有了防備心理,行宮各門均安排眼線盯著,而且他對值守官兵下了死命令,誰讓外臣打擾皇帝清靜,就讓誰腦袋搬家。
如此一來,就連小擰子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直到五月十五,行宮戒備依然沒有松動的跡象,胡璉和王守仁急了。
在二人想來,就算五月十一宮裡沒人關注沈溪出兵的消息,但五月十五是皇帝認準的沈溪出兵的日子,多少應該表示關心一下,可一直到入夜,也不見行宮那邊派任何人問詢大同的情況,好像沈溪及他統率的軍隊的死活,完全不為朝廷關注。
無奈之下,胡璉到總督府拜訪王守仁,路上發現不少人尾隨身後,當即搖頭苦笑……不用想他都知道這些是張苑派來的人。
胡璉沒有計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徑直進了總督府大門。
總督府後堂,王守仁揮退下人,與胡璉相對坐下,胡璉立即把自己了解的情況跟王守仁說了一遍,著重強調行宮內那令人窒息的寧靜。
王守仁面色中帶著幾分哀歎:“陛下入城眼看快一個月了,幾時詢問過軍情?這次禦駕親征幾近兒戲……”
胡璉道:“伯安,陛下對沈尚書出兵之事不聞不問,如今九邊各路人馬沒一處調動,這是個危險的信號啊。”
王守仁默默點頭,隨即問道:“重器兄可給沈尚書去過書函,請他重新給陛下上疏?”
胡璉苦笑:“確實致函過,可到現在也沒得到回音,也不知是不是信息傳遞的途經已被人阻斷……哎,該阻止的沒能阻止,如今塞外發生什麽無人知曉,下一步怕就是得到沈尚書兵敗的消息。”
王守仁非常難以理解:“以沈尚書用兵之能,斷不會進退失據至斯,為何此番他竟如此不察?或者說他另有安排,且早已跟陛下提前商議好,只是我們暫時不知?”
“這……”
胡璉被王守仁的大膽假設給說懵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王守仁又問:“三邊可有消息傳來?諸如糧草和兵馬調動?”
胡璉稍微明白了些,道:“伯安你是想說,沈尚書故意跟陛下演了一出戲,陛下所部根本不會出塞,主要以三邊以及偏關兵馬配合作戰,沈尚書跟謝閣老之前的矛盾也都是演出來的?”
“嗯!”
王守仁點了點頭。
胡璉皺眉道:“可為何我聽說,謝閣老到三邊後,嚴令一切都要遵照陛下頒發的聖旨行事,不接納包括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在內的任何調令……這分明是要阻斷沈尚書調兵的途徑。再者,如今三邊風平浪靜,以前韃靼入侵時,總以三邊為主要區域,如果擅自從三邊調兵的話,要是出了什麽狀況,罪過可就大了……”
王守仁看了胡璉一眼,隨即低下頭閉目苦思。
雖然二人都支持沈溪出兵,但有一點卻是共識,那就是這場戰爭一定要建立在大明獲勝的基礎上,如果到最後大明不幸戰敗,也要確保烽火不在長城內燃起。
若沈溪一路兵馬的敗北可以換來大明的安穩,這個代價是可以接受的。
王守仁歎道:“為今之計,還是希望你我能找到途徑前去面聖,跟陛下陳述其中利害乾系,同時去信三邊,跟謝閣老商議,看看如何解決當前面臨的麻煩。”
胡璉繼續苦笑,顯然是對此戰前景不看好。
現在的問題是做什麽都是空談,根本無法換得皇帝回心轉意,把注意力放到軍隊事務上。
過了一會兒,胡璉問道:“伯安,其實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盡快跟沈尚書取得聯系,他都比我們都有遠見,或許正如你所言,沈尚書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我們暫時無法得悉罷了!”
王守仁和胡璉相視一歎,目光中滿是無奈和憂愁。
……
……
延綏,三邊總督衙門,謝遷對宣府和大同發生的事情非常關心。
這段時間,但凡遇到事情,王瓊都會先去問謝遷的意見,如此一來,謝遷這個被皇帝發配到三邊治理軍餉的老臣,地位突然彰顯。
日常小事,謝遷不會理會,但若是有重大決策,則必然出自他口。
王瓊似乎習慣受人驅使,哪怕根據聖旨他並不需要處處請示,但依然還是選擇跟謝遷合作,因為他感到這次戰事牽連甚廣,有很大的可能會因為朱厚照荒馳軍政事務而產生惡劣的後果。
作為三邊總製,名義上節製三邊、偏關、宣大各處兵馬,但他並不想背負責任,在他看來,自己任上無過便是功,只要熬上幾年,回朝當個部堂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根本沒必要冒險去建立什麽不世功業。
機遇和風險並存,想得到功勞,卻有可能把這些年的努力葬送。
而跟謝遷這樣的三朝元老交好,且是在其落難時,意義更加重大,就算日後謝遷下台,致仕歸鄉,朝中文官集團還是會牢牢地把握話語權,一個失勢的謝遷同樣可以為他爭取到官職和聲望。
“……陛下那邊還是杳無音訊?沈之厚已從大同發兵三四天了?”
謝遷聽到這消息,眉頭緊皺,意識到沈溪有了大麻煩,很可能孤軍深入草原,最後為韃靼所乘。
王瓊道:“陛下至今未向三邊下發調兵諭令,恐怕宣府那邊確實出了問題,沈之厚辛苦制定的誘敵深入打殲滅戰的計劃很可能就此落空……”
謝遷聽到後神色間滿是不屑,擺手道:“沈之厚幾時成了紙上談兵的趙括?他制定的那些計劃,在老夫看來,根本就是無用功,韃靼人怎麽可能會按照他的想法用兵?德華,你不用管其他地方的事情,只需把自己份內的工作做好便可!”
……
……
此時京城一切太平無事。
因為朱厚照離京後,京城未設監國,使得什麽事都以六部為主,如此一來,戰爭對朝廷的影響降到最低點,六部九卿基本沒人征調伴駕,六部衙門運轉一切正常,唯一不好的是奏疏經通政司、內閣流程後會送到宣府交皇帝審閱,大大延長了政令施行的時間。
好在劉瑾倒台後六部自主權獲得提升,使得很多事可以不經朱厚照批準便得以執行,尤其是各部預算已在年初審核批閱後更是如此。
六部中只有戶部相對麻煩些,雖然此戰糧食基本是由兵部自行籌措,但大戰在即,戶部不得不抽調京城糧食送往前線,楊一清面對張苑的催促沒有勇氣硬頂,畢竟謝遷走後,朝中沒人為他撐腰,就算膽子再大也沒法跟張苑這樣的司禮監掌印太監作對。
紫禁城內,張太后的注意力全放在兒子身上。她獲知消息的渠道極為有限,只能讓近侍每天去五軍都督府打探消息,再就是不時把兩個弟弟召進宮問詢,也有督促張氏兄弟鎮守好京城的意思。
五月十六這天,張太后再次找來張氏兄弟問訊情況,得知沒有新消息後,擔心溢於言表,皺眉道:
“……不說別的,自打先皇時,你兄弟二人就備受器重,因為你們不但是皇室姻親,能力也明擺著,當初京城保衛戰,你們倆就出力甚多。這不,就算你們做了錯事,皇上也給你們降罪了,但在緊急關頭,還是受到重用,因為皇上知道,朝中除了你們兄弟,旁人難以擔負起鎮守京城的重任。”
張鶴齡感同身受:“我兄弟二人一定不辜負太后娘娘的期望。”
張延齡著急地道:“可是姐姐,現在五軍都督府那邊我們兄弟倆話語權很少,英國公等老家夥,一直排擠我們,做什麽都受其製約,好像我們兄弟所作所為會危害京城安危一樣!姐姐就不出面說說?”
張太后搖頭:“哀家可不會管這些,這大明天下是皇上的,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如果你們有困難就該自個兒想辦法解決,或者上奏皇帝,現在聖駕不是在宣府麽?要到月底,皇上才會領兵出征。”
“太后娘娘請放心,我兄弟定能順利解決眼前的困難。”張鶴齡表態。
“嗯。”
張太后頷首,“你們也要想想辦法,看看怎麽才能促成皇兒長駐宣府,不出塞去冒險……不過這會兒沈卿家已出兵,似乎讓他獨自統兵在草原上對抗韃靼鐵騎也不好……”
張太后猶豫不決,一邊是大明王朝的整體利益,一邊是兒子的安危,很難做出取舍。
張延齡笑道:“只要皇上留在宣府,一切都有轉機……可以想辦法請人代替陛下領軍出塞……”
張太后眼前一亮:“哀家之前便有這想法,你們兄弟趕緊去合計一下,找人上疏,請皇上留在宣府坐鎮……作為皇帝只需治理好江山便可,哪裡有九五之尊親自上前線打仗的道理?當初太祖不也是派麾下文臣武將攻滅元朝?”
張延齡想說什麽,卻被張鶴齡一眼瞪了回去。
張鶴齡道:“太后娘娘請放心,這些事我兄弟二人定會盡力去做,力保陛下安然無恙。”
……
……
張氏兄弟從皇宮出來,張延齡臉上帶著訕笑:“大哥怎麽了,我在姐姐面前說句話都不行?”
張鶴齡陰沉著臉,一語不發。
張延齡小心翼翼地道:“大哥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對我有意見吧?覺得我說話做事都不靠譜,所以盡量避免我在姐姐面前出醜?”
還是沒人回答。
兄弟二人好像在慪氣,出了大明門,二人又往前走一段路,看到各自的轎子停在前面道路旁,這時張鶴齡才用嚴厲的語氣道:“你做的那些事,別以為兄長不知!你現在還屬於戴罪之身,如果能安分守己,自然有個好的結果,但若知錯犯錯累教不改,看你怎麽跟陛下交待!到時候就算有姐姐保你,怕是你也要在牢房中過下半生!”
說完後張鶴齡直接上轎離開。
張延齡心有不甘,站在那兒半晌沒動彈,侍立轎旁的黃玉有些奇怪,過來行禮:“侯爺。”
張延齡一腳踹在黃玉的身上,罵道:“是不是你把我做的事情,告訴了大老爺?”
“沒有啊!”
黃玉在張延齡面前一點脾氣都沒有,被踹了也只能默默忍受,跪下來道,“小人平時做事謹慎,莫說大老爺,就算咱府上一些不相乾的下人,都不知小人在幹什麽。”
張延齡喝問:“那是誰在暗中通風報信?”
黃玉分析道:“侯爺,其實無論小人做什麽,都會在城防衙門留下案底,若大老爺有心過問,實在是瞞不住,除非他完全不管……可小人聽說最近大侯爺每天晚上都會上城頭視察,或許恰好被他看到咱們晚上送貨進城也說不定。”
張延齡一擺手:“這些事,回去再說,本候可不想招惹麻煩。”說完他還jing惕地四下看了一圈,也是被沈溪治了一回後膽怯了,這次未將走私之事告知張鶴齡,就是怕走漏風聲。
等回到建昌侯府,張延齡把黃玉叫到自己房中,詳細問詢近來賺錢的情況。
黃玉一臉委屈:“還是之前的樣子,只能賺些辛苦錢……已派人去查是什麽人搗鬼,盤明市面上那些低價貨是哪裡來的,可效果不佳,每每查到半道線索就斷了,出貨的人很狡猾,似乎是提前作了防備!”
張延齡皺眉:“這可稀奇了,他不防朝廷,卻來防本侯,是否意味著他早就知道本侯會利用戒嚴的機會做買賣?”
黃玉不解地問道:“侯爺,您怎麽知道他們不是防朝廷?”
張延齡破口大罵:“你豬腦子啊!他出大批貨來平抑物價,朝廷知道了非但不會處罰,反而會大加褒獎!此人行事風格,為何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黃玉道:“卻不知是誰?”
“那些老家夥,現在都退下去了,說了你也不知道……這次事情太過稀奇,不調查清楚,本候寢食難安!”張延齡一邊琢磨,一邊道,“如果沈之厚這小子在京城,倒是會這麽做。難道你追查那麽多天, 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黃玉膽怯地低下頭,小聲道:“也不是沒發現,城中都是各商會的人在搞低價傾銷,他們說有大莊家jing示,此次戰事長不了,如果不抓緊時間出貨,等戰爭結束就會砸在手裡,不如趁著現在貨價比平時高許多,早些套現!”
張延齡一蹦老高,氣呼呼道:“如此說來就是這些商會玩花樣,什麽大莊家,分明是這些人找的借口,故意跟本候搗……派人把他們的貨棧封了,就說京畿戒嚴,所有貨物都要統籌安排……哼,看他們能奈本候如何!”
黃玉神色間滿是為難:“不過侯爺……這是順天府的事情,咱們的手伸太長的話,怕引來非議。”
“本侯說能行就行,誰敢阻撓,直接下獄法辦……本候就不信了,沈之厚都離京了,誰還敢跳出來跟本侯作對!也不看看現在京城是誰做主!”張延齡氣焰囂張地說道,“現在不用再調查貨物的來源,就封貨棧,有多少封多少,然後直接把他們倉庫裡的貨物拿來變賣,賺的銀子都是本侯的……誰想從本侯手中奪利,誰就是本候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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