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升帳議事,土木堡中領隊官以上將領難得濟濟一堂。
在之前的戰事中,大多數軍官基本都要堅守崗位,提防韃靼人發起突然進攻,只有少數幾個將領才能到指揮所商談事情,開完會還得分批次傳達下去,如今戰後終於可以正式舉行一次集合所有軍官的會議了。
雖然指揮所大廳裡人很多,但真正有一定級別的,僅有胡嵩躍、劉序、朱烈和來自隆慶衛的千戶宋解,其中前三人是正經的京營把總,宋解雖然能力稍遜,但好歹戰前已經是副千戶,能夠獨當一面。
至於其余將領,都是半吊子,很多都是沈溪臨時突擊提拔的,戰後很可能會被一擼到底。
雲柳和熙兒一直被人當作監軍,也獲得出席這次會議的資格。
一上來,不出意外,張永率先詢問沈溪為何不出兵攻打韃靼營地:“……沈大人不能這般懈怠,韃子數萬大軍是撤了,可在城西留下一路兵馬,人又不多,打個勝仗鼓舞一下士氣不是很好?”
不但張永對此有所期冀,連軍中將領也是個個主動請纓。
主要是因為之前駐守土木堡接連打勝仗,收獲戰功太過容易,他們希望能全殲最後這一撥兩三千人的韃靼兵馬來個錦上添花。
沈溪搖頭輕歎,暗忖:“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以為善於打防守戰,就能跟曠野上與韃靼騎兵正面交鋒?渾然忘了大明官兵屢屢失敗的經驗教訓?”
為了軍心穩固,沈溪不便把話挑明,只能另找借口,當下道:“這一個多月來,我軍不是與韃靼人作戰,便是修築防禦工事,每個官兵都非常疲倦,實在不宜出兵。糧草還算充足,當務之急是補充水源,因此只要這路敵軍不干擾我軍出城補水,便由著他們吧!”
“待劉尚書派出的援軍抵達,我們再圖謀滅掉當前之敵!”
胡嵩躍急切地說道:“沈大人,這到手的功勞,為何要拱手讓給別人?現在就消滅他們,不是更好?”
沈溪似笑非笑地看著胡嵩躍,問道:“胡將軍,本官問你,給你多少兵馬能滅了韃靼這一部兵馬?”
“呃……”
胡嵩躍被問得啞口無言。
遲疑好半晌,胡嵩躍才回道:“大人,這清除韃子運籌帷幄之事,不是應該由您負責嗎?”
沈溪就是覺得肚子裡的火氣沒處宣泄才問出這麽一句,他很想說:“你們以為韃靼人是怕了我們才撤兵?這是韃靼人內部的權力爭鬥!”
“亦思馬因只是不想在土木堡外做無用功,白白增加損耗!被他連番攻打土木堡,就算城塞僥幸保存,但官兵們這會兒早就苦不堪言,本來就該好好休整。”
“若觸怒韃靼人,使得其卷土重來,無需攻城只需團團圍住城塞,那時候我們才會遇到大麻煩!”
沈溪厲聲喝道:“本官所作決定自有道理,毋須過多質疑,做好爾等手上的事情便可。如果本官要出兵,自會點齊人馬!”
胡嵩躍等人不敢違背,恭聲領命:“得令!”
沈溪又道:“傳令三軍,抓緊時間休息,一旦發現逃兵,殺無赦!但是,敵軍主力剛剛撤退,難保對方不殺個回馬槍,所以城外塹壕駐守官兵不能有絲毫懈怠,隨時做好防備韃靼人攻城的準備!”
……
……
京城形勢急轉直下。
紫荊關告急,京師以及周邊縣城宣布戒嚴,各地勤王兵馬正在聚集,距離其進京尚有一段時間,弘治帝的病情也絲毫不見好轉。
作為監國,理論上所有政令都要經過太子朱厚照的朱批,平日裡遇到不懂的地方,這熊孩子也會請教蕭敬、劉健、張懋和馬文升,但大多數時候這熊孩子都喜歡一個人胡來,讓朝中大臣頭疼不已。
這些個重臣原本只是想將朱厚照當成傀儡,推出來做擋箭牌,如此朝廷上下在處理政務上會更名正言順。
但朱厚照的所作所為,明顯超出掌控,這熊孩子上房揭瓦的事都能乾,更別說是在朱批上玩點兒花樣了,需要時時刻刻找人盯著,但依然不時會惹出事端。一旦遇到熊孩子發脾氣,一道政令可能會被無限期耽擱。
“……跟你們說了多少回了?就算父皇在病中,也無需事事都來過問本宮,本宮哪裡懂得那麽多?你們有本事自己處置,反正本宮在你們眼中就是個孩子,這朝廷有沒有本宮都一樣!”
朱厚照原本不敢對朝中大臣用沈溪教給他的禦人那一套,以前他隻將這些心機和手段用在他兩個舅舅和隨侍太監身上,現在好了,隨著他擔任監國,這群大臣便成為新的試驗品,隨便說上幾句,就能讓在場大臣焦頭爛額,那些個老臣簡直要被這小家夥氣死。
有氣還沒地方發泄,這越發讓人窩火,劉健和李東陽兩次讓蕭敬上奏弘治皇帝,收回成命,讓太子重回東宮讀書,但因朱祐樘身體不濟,再加上皇帝夫婦的確有鍛煉朱厚照治國的意思,以至於這件事一致拖著。
朱祐樘的意思很明顯:“我雖然敬重你們這些老臣,但你們不能跟朕玩心眼兒……以前你們拿朕當槍使喚,現在朕病倒,又想將我兒子當作傀儡。朕把兒子交給你們,怎麽也要給鍛煉出點兒能力出來,想就這麽讓朕把兒子送回東宮讀書,沒門!”
每天朱厚照的固定節目,早晨起來整理好衣服,簡單洗漱,隨便吃點兒東西,就去文華殿等著,如果有朝事就會有大臣過來商議,如果沒有那就上課。
“……沈先生那邊,還沒消息傳回來嗎?”
朱厚照擔任監國這幾天,最關心的不是韃靼人有沒有攻破紫荊關,而是關心土木堡戰事進展。
只是內長城之外到宣府一線,大明的情報網絡完全陷入癱瘓狀態,朱厚照就算時刻盯著來自宣大地區的戰報, 也沒發現隻字片語跟沈溪有關。
別人都當沈溪在土木堡等死,朱厚照卻不信這邪,他是朝中對沈溪最有信心的一個……主要是他將沈溪當成自己的化身,絕不容許沈溪在土木堡戰敗身死,如此他會覺得很沒面子。
這天當熊孩子發出如此感慨時,面對的對象是沈溪的親家祖父謝遷,朱厚照以為能從謝遷口中獲悉點兒外面得不到的消息,誰知道謝遷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謝遷奏稟:“太子殿下,沈溪在土木堡堅守多日,恐不能久戰,若以居庸關守軍西援,或可解一時之困,助沈溪領兵撤回居庸關!”
謝遷剛開始也是站在李東陽等人一邊,以京畿防備為重。
但後來轉念一想,韃靼人走的是南線,居庸關雖為抵達韃靼人入侵的第一線,但派出兵馬將沈溪救回,保住沈溪一條命,不但能對自己小孫女和沈、謝兩家人作交待,還能為大明取得戰事的最後勝利奠定基礎。
可以說,救沈溪根本是有益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