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初為人父,總算在學業、事業有成後,家庭方面也開始有所成就,盡管這頭一胎不太好養活。
福建,汀州府,寧化縣,沈家,此時亂糟糟的。
除了要不了多久沈明文就要跟沈元一起去福州參加鄉試外,還有一個重大的事情需要解決,那就是誰出來當家的問題。
老太太李氏辛苦了一輩子,就好像緊繃的弦突然松開,不朽的鬥士終於倒下,伴隨著的便是她在沈家霸權的徹底崩塌,接下來的問題是要民主地商討一些事情,總結起來不外乎兩點:
要不要分家分家如何分配財產,若不分家誰來當家?
李氏已得了嚴重的“癔症”,多數時候連眼前是誰都認不清,她嘴上只是一個勁兒地念叨:
我兒子是秀才,我孫子是狀元,我另一個孫子又是秀才,回頭就會有舉人,舉人去考狀元,我沈家就會有兩個狀元,會有第三個狀元
培養出沈溪,是老太太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可她也因為沈溪中狀元的驚喜衝擊太大,埋下了病根。
不過,就算李氏老年癡呆後,仍舊清楚地記得一些事情。
可到底她是怎麽得的這個病,或者這個病要持續多久,沒人知曉,沈家人經過一番努力後,發覺老太太的癔症不可挽回,於是趕緊寫信給京城的沈明鈞夫婦,讓他們回來商討分家與否的問題。
“還好回來得及時,不然沈家就沒了。”這是周氏在回到寧化縣城,得知具體情況後說的第一句話。
在京城時,死活都不想走,可回來後,周氏便覺得寧化才是她施展拳腳的地方,她生來就是要在沈家這個大舞台上展現自己的風采。
回到寧化後,周氏第一件事就是擔負起家裡所有柴米油鹽的事情,照顧老太太比其他人都勤快,做事總會有她出來挑頭,剛贖回來不到一年的王家大宅重新修繕,原來的院子也重新整理,出錢又出力。
不知道的還以為周氏轉了性,此番回寧化是來做善事的。只有知道底細的人才知道,周氏這是準備繼承老太太的衣缽,當沈家的家。
沈家在分家與否之上,分成兩個派系,一個派系主張分家,另一個派系主張仍舊保持原樣。
主張分家的是大房,準確地說是王氏。
因為除了王氏堅持要分家外,沈明文對此事漠不關心,而王氏的兒子沈永卓和夫人沈呂氏則更傾向於保持原來家庭的構架。
沈永卓夫妻比王氏有頭腦,他們清楚,無論分家與否,他們都不能當家,以前是老太太管事,就算分了家那也是王氏說了算,小倆口沒有話語權。而大房這邊的收入,全靠沈明文廩生的那點兒銀子,根本不夠養活一家老小。
二房由於沈明有夫婦不在,二郎和三郎如今都已經成婚,可如今門第不同,他們不想再做苦力辛辛苦苦討生活,如今最希望的是能保持原樣,吃大鍋飯,這樣就算平日不工作,也能過上舒心日子。
至於三房人則更加務實,他們雖然能憑借雙手養活自己,但不主張分家,因為五房出了狀元,這時候誰分家誰是傻子,他們希望兒女將來能得到狀元公的庇護。
至於四房,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大兒子中了秀才,而且是十五歲中秀才,十六歲即考鄉試,老四沈明新有一手木匠活能養家。雖然四房有分家的傾向,但他們也不勉強,分就分,不分就不分,我也不跟你爭什麽。
至於五房沈明鈞夫婦,準確地說是周氏,
以前是分家的代表人物,現在則是不分家的旗幟。
周氏現在主張不分家不是她對這個家有多麽深的感情,而是她多年媳婦熬成婆,兒子中了狀元,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就等著翻身農奴把歌唱,將整個沈家歸於她麾下,讓她可以名正言順來當這個大管家。
五房人各懷心思,平日的大小事情明爭暗鬥,但結果基本是,王氏和周氏自成一體,除了四房外,幾乎所有人都往兩人身邊靠攏。
因為沈家人不分家的主張佔大多數,王氏大可選擇分家出去單獨過,而在分家中,大房擁有絕對的主動權,這便是王氏的憑靠。
只要沈明文一句話分家!那就算弟妹有再多意見,這個家多半還是要分的,剩下就是財產分配和老人的贍養問題。
在財產分配上,大明遵循的嫡長子繼承製和宗法制,沈明文的話語權非常大。
而此時,沈明文把這話語權交給妻子,讓王氏來代他說話。
王氏作為大房媳婦,在家裡有了話語權,變得無比跳脫,她的意思很明顯,分家的話,大宅子歸我們,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別跟我提平均分配。
最後或許是發覺這招不太得人心,所以她又改變了分家的主張。她提出,不分家也可以,但沈家上下必須我們大房說了算。
“瞎胡鬧,她有什麽資格當家?她若當家,我們就分家。”
周氏聽說後,心裡氣不打一處來。
王家完全是看在沈溪中了狀元,又輔導王陵之有功的面子上才把大宅重新低價賣回給沈家。
沈家的產業幾乎都是我拿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就連沈家上下這些年的生活也由我供養,現在倒好,你來當家,讓我給你當孫子?
門兒都沒有!
舉行家庭會議的這一天,周氏態度非常強硬,若沈明文和王氏當家,那她和沈明鈞就帶著兒女離開寧化,從此五房跟各房間井水不犯河水。
這下二房和三房的人不幹了,連沈永卓夫婦也覺得這樣不妥。
沈家上下,別人可以分開單獨過,但五房不能,若五房走了,那沈家也就沒存在的必要,連供養你的狀元一家都單獨過自己的日子去了,你們還賴在一塊兒有什麽意思?
本來各房人聚在一起是商量一下誰出來當家作主,到最後就成了王氏和周氏的直接矛盾。
兩個女人心中都有共同的想法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我說弟妹,你可真有本事啊,你兒子靠沈家祖宗的庇佑考中狀元,那是把我沈家幾百年來的氣運都用盡了,你回報沈家一點怎麽了?”
王氏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娘現在還沒死呢,你就敢提出分家?哼哼,說出去就不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
“別忘了是誰拿分家來要挾全家的,不是我,是你!”
周氏針鋒相對地說道,“我兒吃的是我的奶水,不是沈家的。他中狀元,是他自己有本事,當初沈家可是連書都不給他讀,現在中了狀元卻說是祖宗庇佑,那祖宗怎麽這麽不開眼,偏偏庇佑我兒子不庇佑你丈夫?”
潑婦罵街,永遠是要靠動手來解決問題。
王氏本來就到了更年期,與周氏吵上兩句,王氏忍不住大動肝火,上去就要掐架,周氏自然不甘落後,張牙舞爪就想還擊,結果旁邊的人趕緊上前勸說。
沈明新黑著臉道:“大哥、五弟,你們不過來勸勸?”
沈明文面無表情,咳嗽兩聲,站起身,沒有管自己的妻子,徑自往裡屋走:“我還要溫書,你們繼續商議。”
沈明鈞則一臉無奈地看了妻子一眼讓他去幫忙,實在有心無力!
好說歹說,其余幾房人終於把王氏和周氏給拉開,然後繼續就分家與否和誰來當家的問題展開商討。
王氏道:“分家可以,你們五房拿出五百兩銀子來,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我呸,憑什麽讓我們拿銀子,難不成是上輩子我們欠了你們不成?”周氏叉著腰道,“老娘就算有的是銀子,也休想讓我拿出一兩來!”
周氏如此一說,沈家上下頓時明白一件事,之前一些傳言非虛,周氏有自己的“小金庫”。
沈明鈞也滿臉震驚地問道:“娘子別瞎說,咱家哪兒有銀子?”
“哎呦,老么啊,平日裡看不出來,原來你還真是會演戲,可憐娘被你們夫妻倆騙了這麽多年,你們這對吃裡扒外的東西!”
王氏終於找到突破口,一下子佔據道德高地。
周氏也發覺自己一氣之下說錯話了,以前當著強勢的老太太她可從來不敢這麽張狂。這會兒也是覺得在場沒一個人能壓得住她,她就敢把事情明說。
但周氏不是吃素的,在外打理藥鋪多年,早就練就了一張好嘴皮。
“銀子當然是有,不過卻不是我的,但只要跟我孫家的好妹妹開口借便可,還有我兒子如今是翰林官,給皇宮裡給太子上課,他每年光是皇帝的賞賜就有幾百上千兩,加上俸祿,嘖嘖,你男人幾輩子也賺不回”
吹牛不上稅,沈溪年底確實拿到一些賞賜,但絕對沒周氏說的那麽多。
但沈家上下哪裡知道這些,給太子上課,皇帝富有四海,給先生的束脩能少得了?
本來是說漏嘴,如此一圓場,周氏又把場子給找了回來。
一說起兒子,周氏再次佔據主動權我兒子這麽有本事,你們跟著我是吃香的喝辣的,跟著這女人你們等著被刻薄吧!
周氏又道:“即便你們大房堅持分家又如何,你們把大宅子要過去,由著你們,以為少了你們,我們就過不了了?只要我兒有一口飯吃,我們五房就不會餓著,只要五房有一口飯吃,就不會讓沈家上下餓著!”
就好像是競職演說一樣,周氏的話立刻得到二房和三房人的熱烈響應。
四房只是冷眼旁觀,你們有沒有飯吃,我們不在乎,以後如果日子過不下去,讓我們四房人供你們飯吃也不是不可以。
在沈家沒落時,四房和五房人幾乎撐起沈家,沈明文就算當時是廩生有俸米,也是一年有一年沒的。
王氏怒不可遏:“憑什麽不能是你們么房分出去單過?”
“老么子之後是小么子,現在小么子本事了,就鬧分家,等下我就出去嚷嚷,讓鄉裡鄉親知道,小么子和他爹娘是忘恩負義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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