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婧接過刀,感受著更勝過前兩柄木刀的活性,她終於問道:“先生,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
沈煉將小刀收回袍袖裡,他脫下木屐,一雙足搭在清澈動人的小溪裡,任由流水盥洗雙足,好似曾經的佛陀將腳放在恆河水中衝洗,這種安靜怡然的姿態,給任何一個精通神魂修行的練氣士撲捉到,都會覺得是天大的機緣,如果觀想沈煉此時的姿態,必然能在神魂上有所精進。
他示意雷婧坐到他身邊來,師徒兩人在這幽靜偏僻地方一同盥洗雙足,雷婧先是有些害羞,然後落落大方坐下。
岩石略有些冰涼,但很乾淨,沈煉雕刻木刀時散出的木屑早已隨水流走。
沈煉偏過頭,對著自己的女學生說道:“現在你可以說想問什麽了。”
雷婧體會著水流的冰涼刺激足底,渾身的毛孔受著水中靈機,開合間更加有力,令她渾身舒暢,氣血通順。
她悠悠道:“先生雕刻木刀究竟是什麽緣故呢,僅僅是好玩麽,學生更好奇的是木刀明明是死物,但是從先生手裡雕刻出來,我覺得它就有了靈性,前兩撿回的兩柄木刀,在我入睡時,我好似聽到了它們在呼吸,若有若無,可的的確確它們在吞吐靈機。”
沈煉微微笑道:“婧兒你能感受到木刀的呼吸了,實是大有進步,其實天地有靈之物皆有呼吸,並不拘泥於口鼻之間,你感覺並沒有出錯。木刀確然有了靈性,更或者是魔性,只是現如今它們弱小不堪,靈魔之間,本無差別。”
雷婧低頭沉思一會,隨後問道:“先生說靈性和魔性,應該就是一種自我意識,或者說是靈魂,但是為什麽會有靈魔之分?”
沈煉拍掌道:“舉一而反三,婧兒我相信你將來會成為一個道者了,至於靈魔之分,其實很難區分清楚,我亦不能妄自做下判斷,但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從前有兩隻羊,它們周身各有一片草地,然後它們都很喜歡吃草,只是一隻羊吃草總要到盡興為止,而且它吃草時,連帶草根也不放過,很快它周遭的草都沒有了,而它無奈下就早早離開,去尋找下一個草地;而另外一隻羊吃草時,懂得適可而止,並且不會破壞草的根莖,它將周圍草地分作多個小區間,一個小區間的青草吃了半許,就會換另外一個,如此周而複始,那一片草地供養了它很久。”
雷婧若有所悟道:“先生是說靈性就是懂得適可而止,魔性就是放縱肆意。”
沈煉幽幽地目光投注在對岸,一片葉子從枝丫飄落,淌進流水中,轉瞬不知去向,而葉子脫落,正是因為一隻蟲子隻吃了它的葉基。
他緩緩道:“你說的對,但不全對,羊喜歡吃草是天性,起初那隻羊想吃草,而且也是想一直吃草,但是它沒有克制自己的欲望,肆無忌憚的放開肚量,所以草地很快荒廢了,另外一隻不但能夠克制自己的食欲,同時還將草地劃分了區間,告訴自己在什麽時候,堅決隻吃一個區間的青草。”
雷婧豁然有悟,言道:“我明白了,先生是想告訴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和想不做什麽就不做什麽的區別,亦是在講如何控制我們的本性,而非放任自流。正如這流水一樣,明明可流到任何地方,但是有了河道的約束,就不會四處泛濫,能夠長長久久的存在。”
“只是我還有一個疑問。”雷婧接著道。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想說如果那隻羊離開後找到了更肥沃的草地,或者搶了別的羊所處的草地,依舊能肆無忌憚的進食,換而言之,如果有至強的力量,那就不用顧忌那麽多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正如你的舅舅夏王,只要他想做,就沒有不能做的。”沈煉緩緩說道,一語道破雷婧的心裡話。
她十幾年來塑造的世界觀,自然不會因為沈煉幾句話就改變。
況且大夏正是可以做那隻肆無忌憚進食的羊,因為他們比別人強,自己的不夠,再去搶別人的就行了。
弱肉強食,本就是天地至理。
雷婧點了點頭,並小心翼翼注意沈煉的反應。
只是沈煉神色如常,沒有對她有什麽不滿,或許沈煉有不滿,也沒有表露,可是她不會在此時改變自己的想法。
她柔聲細語地回道:“因此先生覺得我們夏族有魔性?”
沈煉淡淡笑道:“我可沒有這麽說,這三把木刀你要好好愛護,接下來我要傳你另外一件本事。”說服一個人改變認知是困難的,即便沈煉可以通過道術強行改變一個人自小接受的世界觀,但那樣跟衍虛有什麽區別呢,並且老想著讓別人跟自己一樣,世界將會多麽無趣啊。
雷婧好奇道:“先生要傳我神通道術了麽,可是我還沒有練出法力來啊。”
沈煉看著她微卷且長的睫毛, 眼眸勝過溪水的靈動,心裡想著這是一個受造物主青睞的女子,他說道:“你雖然你是女子,卻流著夏族最高貴的血,故而你的力量也不差,因此接下來我會教你雕刻。”
雷婧覺得雕刻比練習內呼吸有趣,她道:“好啊,那先生教我雕刻什麽?”
沈煉淡聲道:“還有二十天就是圓月,也是你們夏國祭祀月的日子,那一天夏王會舉行宮宴,你試著用那三把木刀做出跟你舅舅樣子相同的石雕,但是不要雕刻眼睛,我會在一旁指點裡,直到你完成石雕令我滿意為止。”
雷婧聽沈煉一說,愈發覺得有興趣,如果舅舅看到自己雕刻出跟他模樣相同的石雕,宮宴那天一定會很驚喜。”
只是她心裡有些遲疑,石雕會不會有問題呢,可是先生既然讓她雕刻,那要是做手腳,也很難瞞過她吧,大不了到時候先讓關龍子看一看。
這個人雖然向來故作高深,可雷婧心裡清楚,他不會背叛自己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