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狗想吃肉,而且是大塊大塊的肉,這怎麽行!
舌頭沒了,莫說是肉,連塊囫圇豆腐都吃不得。
冷七看著衝自己瞪眼珠子的土狗,沒辦法了,只能讓店家把牛肉搗成細末,拌著粥喝下去。
酒,更是喝不得的。
剛剛還只是刮著秋風,冷七帶土狗吃完東西之後,天上那輪殘月就被風吹走了。雨水打下來的時候,夜間的空氣,就變得陰冷陰冷的。
任憑著雨水把自己澆了個通透,冷七始終不發一言。
土狗的舌頭被人割了,這是冷七心裡拔不出來的一根刺兒,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住張季襄。
土狗抹著臉上的雨水,嗚啊嗚啊的問冷七要去哪兒,冷七站住身子說:“土狗,咱們現在哪兒也去不得!”
見土狗一臉不明白,冷七也不解釋。
躲在別人家的屋簷下避雨,大雨中,街上路上是看不見人的。
冷七皺著眉頭,眼睛盯著那輛大雨中在青石板上“啪噠啪嗒”不緊不慢走著的馬車。
有馬車不奇怪,可是這都什麽年代了,有車廂的馬車就奇怪了。
冷七好奇的問土狗:“土狗,這年月的長沙還有坐馬車的財主?”
土狗甩著腮幫子搖搖頭。
冷七也不知道土狗說的是“沒有”,還是“不知道!”
也懶得問了,這輛馬車不對勁,因為沒有趕車的人。
冷七邁開步子,滿是疑惑的走向那輛慢慢騰騰走在路中間的馬車,離馬車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冷七忽然放滿了步子。
這條街不算窄,汽車又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可這條街,就如同死了一般,車影,人影,一個都沒有。
冷七看著剛才躲雨的那戶人家以及四周,白熾燈的昏黃燈光透著窗戶依稀可辨。冷七吐了口氣,還是有活人的。
土狗悶著頭,嗚啊嗚啊的走過來指著那輛馬車,比劃了幾下,就三步兩步跨過去,走到馬車後面拉住了馬車。
被突兀的拉住,那匹馬沒有一絲反應,只是僵硬的要邁動蹄子,一聲嘶鳴也不曾發出。
還沒等冷七開口,土狗已經掀開了烏黑車廂上的那扇簾子。
掀開簾子的一瞬間,土狗兩眼先是發直,隨後面如土色,連滾帶爬的竄到冷七跟前。
“慫貨!沒出息的!”冷七嘴上罵了聲,咽口唾沫,就要上前。
“噗通~”
剛邁開腳,那匹馬就已經噗通一聲歪倒在青石板上,砸出一片兒血花,是,冷七晃了晃眼,沒錯,是血花。馬匹巨大的身軀接觸到青石板的一刹那,就化作了一堆辨不出形狀的爛肉。
巨大的腐臭味,夾雜著雨腥味一衝,仿佛能直接鑽進人胃裡。
馬倒了,兩個輪子的馬車沒了支撐,傾斜著砸了下來。
車廂裡撲騰騰滾出幾個人來。
是幾具很詭異的屍體,幾具打扮的像民國新郎官一樣的屍體,黑衣黑帽。面色灰白,兩腮特意用胭脂擦過,緊閉的嘴唇中間,用口紅抹了一個紅點兒,又像日本的藝伎。
可這幾具屍體上,頭身腳,都貼了三道黃符,冷七認得這符篆,是鎮煞的。
“土狗,離遠點兒!”冷七衝土狗喝了一聲,就走上前。
雨水衝花了屍體上的妝容,白灰夾著紅粉被雨水衝去,露出來的是屍體上一張張乾癟的臉。
等看到屍體手上長的打了卷的指甲和小指肚長的稀疏黑毛的時候,冷七猛然一驚:“黑煞!”
幾具剛成了型的的黑僵,
還不至於嚇倒冷七,可讓冷七心頭一點一點往下沉的是,是車廂木板上幾行黑字,黑字被雨水衝刷,淌出來的卻是紅色帶著腥味兒的液體。這是人血。 那上面說:“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初到長沙,為兄當盡地主之誼,送上薄禮一份,請弟笑納!”
冷七指關節都握的已經發白了,字裡行間的陰狠之氣,冷七不會看不出來。
為兄?
冷七絞盡了腦汁,想找出這麽一個與他是舊識,卻又有仇怨的人來。苦思半響,冷七眉頭一挑,忽然看著那行字,笑了。
送煞,便是送殺。
黃老爺子說的對,師父他老人走了,自己不可能總活在他老人家的咯吱窩裡。自己的脊梁,是該能擔起事了。
土狗不是沒見過死人,可是打扮的如此詭異的屍體,讓他背上止不住的發麻。
冷七讓土狗解開自己讓他用油紙裹起來的布包,從裡面拿了幾道黃紙,也不管傾盆的大雨,咬破手指,畫了一道黃符,上面大意寫:“敕令召請雷部神將,太歲尊神,助我驅煞。”
寫完之後,冷七將那黃符夾起,衝著大雨左右拜了三拜,念到:“雷雨隨行,上帝尊有敕令,敕下雷城,敕召將史,隨符而行。 雷火尊神,收一切神煞。毋令興災,枉害生民。如違吾令,當有重刑。急急如律令。”
念罷,也不管看著他像看傻子一樣的土狗,冷七打量了一眼天際微微有些翻湧的烏雲,將那道黃符甩到幾具屍體之上。
一道細如發絲的閃電,從雲層落到那黃符紙上,磅礴的大雨中,幾具屍體就那麽被大火圍了起來,連帶著那輛馬車。
做完這些,冷七拉起土狗,說:“走吧!”
土狗嗚啊嗚啊的,追著冷七說個不停。
“你想知道我們去哪兒?”冷七笑問道。
土狗點點頭。
“來而不往非禮也!”冷七眯著眼,神色琢磨不定,想了想又衝土狗說:“土狗,你帶路吧,人家想跟咱玩捉迷藏,可是小爺我沒那麽大工夫陪他!誰割的你舌頭,走,咱打上門去!”
土狗連說帶比劃的,半天,冷七終於明白,土狗是怕他們兩個打不過。
“打不過也要打!再說,打不打得過,打了不就知道了!你要是害怕,就回去等著。”冷七隨口道。
土狗卻把頭搖的撥浪鼓一樣,啪著胸脯,率先走到了前面。
雨沒有絲毫想停的跡象,連綿雨,下起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兩個人沒有雨衣,也不帶傘,一步一步的消失在雨夜中。
火滅了,屍體和馬車都不見了,雨水衝刷之後,只在青石板上留下半紅半黑的一片痕跡。
冷七避雨的那戶人家的門開了,一個老太太癟著嘴,看了兩眼,顫巍巍的說了聲:“沒人啊……明明有聲音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