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子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面前這個人好端端的為何流眼淚。
可是他臉上的的悲傷是瞞不了人的。
一個人如果用三年去做一個夢,那麽這場夢便是他無法抹去的另一段人生。
從前,他只是冷七,此後,他到底是誰……
可無論是誰,背後都是如此的沉重。
這種錯亂感,能把一個人活生生的逼瘋。
魏威明白,所以魏威在打了冷七一拳之後,就無論如何再也下不去手了。
曾經意氣風發狷狂不羈的七夜,時隔千年兩世,如今都由冷七他自己承擔,這樣的苦,魏威懂。
可洛離並不知道,她想不明白從前那個倔的驢一樣的大男孩,怎麽突然之間就變的如此滄桑厚重。
冷七就那麽靠著牆根,愣愣的望著夜間的月色。
洛離輕輕蹲在冷七面前,緊緊攥著冷七的手,咬著嘴唇眼眶泛紅,卻沒說一句話。
冷七眼珠木然的轉動了兩下,漸漸恢復了神采。
待看清了面前這個緊握著自己的手,卻抿著嘴強忍著眼角淚光的苗家姑娘的時候,冷七心底猛然有些柔軟。
深吸兩口氣,冷七努力壓下那些一旦想起就無法自拔的回憶,擠出一絲笑意澀聲道:“傻姑娘,我沒事!”
元真子大概是實在受不了一個長相萎靡的男人和一個俏生生的姑娘打情罵俏,哼了一聲說:“李夢凱在哪兒,我如今也不知道!當初隻匆匆見過他一面!可是你既然認得李夢凱,那麽有個人你應該也認識!不過我元真子醜話說前頭,你既然決定摻和這趟渾水,那麽臨了就別後悔,出了事,我元真子沒那麽多手腳去顧忌你們!”
冷七一驚,抬起頭,疑惑道:“是誰?”
元真子似乎不想多說話,轉身就走:“見了就知道了!”
見此,冷七深深看了元真子一眼,三個人一同跟了上去。
魏威故意放慢了步子,幾次看著冷七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
“你如果只是冷七,我固然沒什麽可說,只是,你這幅樣子……冷七,不管怎樣,你都要有一個選擇!”
“選擇?你是說,我……和七夜之間?”
冷七目光有些閃爍。
魏威卻頓了頓,神色複雜:“不止如此,或許還有……在洛離和天狐之間,天狐還會出現的,對嗎?”
冷七身影忽然一僵……
這個時間點,是大部分酒館開始打烊關門的時候,也有一些不轟人的酒館會選擇在最後一位顧客離去之後才會閉上店門。
當然,顧客這個稱呼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稱得上的。
長沙城偏僻的街道裡,一個小酒館的夥計罵罵咧咧的再一次踹出一個人影:“臭和尚,滾,真他娘的晦氣!”
罵完之後,酒館不大的木門被砰的一聲關上。
被踹出門,那和尚似乎並不在乎,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就蹭到牆角抱著懷裡一瓶紅蓋瓷瓶的白沙液酒嘿嘿傻笑。
街上無人,如此冷的夜,那和尚卻坦胸裸背,面頰通紅。
元真子站在街角,有些厭惡的指著那和尚說:“除了白成羽,我也曾找過他,可是誰曾想,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隻知酗酒,整日醉生夢死的廢物!李夢凱為了他丟了半條命,可他如今這副模樣,哪一點對得起李夢凱為他付出的情義!”
說完,元真子看向冷七:“你可認得他?”
冷七面色很難看。
洛離拉著冷七的衣角,面色很急切。 元真子不等冷七回答,就欲邁步上前。可忽然被冷七拉住。
“等等!”
冷七話音剛落,神色一變,摸出幾道符篆塞到幾人身上。
元真子疑惑的看了冷七一眼,他認得,這是遮陽符。
就在這時,淒涼的街道上,忽然響起一陣怪笑聲,走出一個披著鬥篷的人影。
那人飄一樣走到正抱著酒瓶子的和尚跟前,扯下鬥篷,猩紅的眉毛和嘴唇在夜間說不出的詭異。
看清這一切的元真子面色大變,再看冷七,眼中是再也無法掩飾的震驚,這家夥,直覺怎麽會比自己還要敏銳!
“嘿嘿嘿,小和尚,你這兩年日子過的可還快活?”
那和尚聽了,咕咚咕咚喝幹了整整一瓶白酒,倒出了最後幾滴之後,抹了一把嘴角瞪著朦朧的醉眼打著酒嗝:“樂不思……蜀,怎麽,梵志,你可是來搶灑家酒喝的?”
梵志仰頭大笑:“哈哈哈……哎呀可笑可笑!枉那姓李的醫字脈小道士為了你豁出去性命!你卻……哈哈哈……”
那和尚聽了梵志的話,拿手指揉搓著肚皮上的汙垢,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大著舌頭:“既……不是來搶我酒喝,就速速……離去,礙了和尚我眼睛……”
梵志一愣,笑的更猖狂:“和尚?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和尚……哈哈哈,好好好,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你那姓李的同夥到底沒逃出我等的掌心,看在你我曾經也算是佛門的份上,在他死前,特地來知會你一聲,就是不知道你這醉和尚還念不念得了經文給他個超度……哈哈哈,以後你就好好過你樂不思蜀的逍遙日子吧,我也不來煩你了……”
說完,梵志大笑著消失在夜色中。
寒風吹過,吹起兩片未未腐爛的枯黑樹葉,打著旋不知落在何處。
只有那和尚醉醺醺的眼睛呆滯了片刻之後,忽然嬉笑著去撥弄地上的空酒瓶,那裡面,卻連一滴酒也沒了……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和尚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正準備離去,耳旁卻忽的起了一道風聲。
接著腦子翁的一聲,整個人徑直飛了出去。
冷七雙眼赤紅, 怒氣衝衝的上前拎起那和尚肥碩的身軀,哽咽吼道:“喝!喝死你!”
巨大的憤怒讓冷七幾乎喪失了理智,他無法相信面前這個衣衫襤褸渾身酒氣的人是六清和尚。
而真正讓他憤怒的是方才梵志的話,和六清和尚得知李夢凱身陷險境,卻依舊那副自甘墮落的頹廢模樣。
六清和尚吃痛,又聽到耳邊有人罵自己,打了一個臭不可聞的酒嗝:“你……誰啊?憑啥打佛爺我?你再不松手,佛爺我……可就還手了……”
冷七更氣了,一拳頭又砸了上去:“來啊,還手!你還手,你今天還手了小爺我就還認你這個兄弟!來,還手!”
不知為何,六清和尚這一刻酒突然醒了大半,盯著冷七半晌後眼中再一次黯淡,漸漸又露出醉態,也不理會冷七,一個人咧著血糊糊的嘴傻笑著就要離開。
冷七又是一腳,六清和尚再次跌倒在地上摔了一個狗啃泥。
“你真的眼睜睜看著李夢凱去死?你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冷七咬著牙,幾乎嘶吼一樣擠出這句話。
六清和尚依舊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關你何事……他死不死,關你何事?嘿嘿……你說我能怎麽辦,我打不過梵志……因果都是虛妄了,你說我一個和尚能怎麽辦?”
冷七眼眶一熱,揪著六清和尚破爛的衣領,湊到六清和尚耳旁澀聲哽咽說:“和尚,是我啊……”
原本醉眼朦朧的六清,不知為何,眼中忽然漸漸恢復了清明,兩行滾燙的眼淚緩緩順著眼角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