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鴉的這些猜測,最重要的根由,其實是他之前一言帶過的,水馨透露的消息——她說,當初在臥龍山脈將“林冬連”綁架的儒修和劍修們,在明國臥薪嘗膽,主動籌謀策劃,是心中自有信仰。而那個信仰的源頭,貌似並非皇帝。
墨鴉是在凡間待過的。
而南方修仙界的七十二國,其實都是神權大於政權。那些南方修仙界國家的皇帝,說是皇帝,可實際權力有多少?宗門利用教派來培養信徒製造紅塵念火,真正虔誠的信徒又有哪些?
墨鴉看得很清楚,不管是皇帝或者別的凡人勢力培養死士,還是教派培養信徒,都是用洗腦的手段。可能夠洗腦成功的,基本上也就失去了自己想法。說得難聽一點兒,用這種方法培養死士、劍修,都是靠譜的。但用來培養謀士,就是說笑了。
越是聰明人,就越容易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被洗腦——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難道他從小接受的不是死士類型的洗腦教育麽?
而當初那個帶領甄婉秋北上的,在被采補之後,都盡心盡力都收集各種信息,哪怕根基受損,卻完全不顧身體聲名,要將收集到的詳細情報傳遞出來的,化名為“雲昭”的人,顯然又和他是類似的人。
而“雲昭”又顯然不是臥龍山脈那邊的獨苗苗。和他類似的人,至少還有不少。
如果這些人全都是為了讓皇室掙脫束縛,那麽基本不可能是因為皇帝的人格魅力太大,或者說被直接洗腦成了無腦的忠誠。
隻可能是因為“皇室掙脫束縛”這個結果,也能為他們帶來他們想要的東西。
或者名,或者利。
可是啊,皇室掙脫束縛,能帶來什麽名利呢?
皇帝的壽命延長,就意味著皇室、宗室、世家之間的製衡在明國徹底被打破,只會引發明國的混亂。就算是皇帝能戰勝宗室、世家,獨攬大權……在這樣的混亂之中,當南邊的明國是吃屎的麽?
而皇室要是可以修煉……這也是開玩笑。
皇室在掌握玉璽能夠調動國運的情況下,壽命不長是真的,實力卻是足夠強大。本來就能夠和大儒抗衡。甚至超過對方。換句話說,本來就達到了“浮月界能夠達到的最強層次”。
就算是能掙脫束縛,他們能獲得的只是更長的壽命,而不是更強的實力。
換句話說,除非在掙脫了束縛之後就放下權力,否則,皇室其實根本抗不過宗室和世家的聯手,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以手上的部分權力,來換取壽命的提升。
——這對追隨、效忠他們的人來說,有什麽好處?
所以之前墨鴉的問句根本不是問句。
他肯定皇室掙脫束縛這一點,不能給他的追隨者帶來名利上的好處,能得利的頂多只有皇室自身,甚至那還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情。實力不夠的追隨者基本上是死定的結局。
所以皇室根本不可能讓那麽多的忠誠之士,單單為了皇室的壽命,甘願赴死、苦心籌謀。
更不要說,像雲昭等人那樣……他們根本就是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大義”!
可皇室的壽命限制,甚至聖儒自己定下的,算個鬼的“大義”!
所以,墨鴉接到消息之後,其實挺想不通的。
直到之前,林殊在朝堂上給出了暗示。
如果有“妖魔入侵”的可能,那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
首先,皇室如果能擺脫限制,那麽也就可能修煉到更高的層次——也許就能在短時間內升上界呢?因為修煉方式的特殊性還有可能帶一批人走?
只要能升上界,自然就不用在面對浮月界可能的凶險了。
其次,上界變下界,浮月界的靈氣日漸枯竭、靈材日漸減少。想要重新完善、加固上古大能留下的封印之類的,那基本是妄想。
但聖儒到底留下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修煉功法。
倘若皇室能夠掙脫束縛,本來就能夠調動國運的皇室,或者就能達到浮月界的某種臨界點。統禦整個北方三國的話,保不定就能做到無法靠靈材之類的東西做到的事?
在有些時候,“統一思想”、“絕對領袖”是很有必要的啊。
尤其是儒門這種以凡人為根基的教派。
倘若天下都歸於皇帝,萬民都臣服於皇帝,那麽,“紅塵念火”的力量就能疊加到最強!
…………
總之,墨鴉只是腦袋隨便轉轉,就能想到,在有“妖魔入侵”這個前提之下,皇室那邊能夠尋找出來的好幾種“大義”!
“能逃走”的利益,足以籠絡一批小人。
“儒門大義”,則足以鼓動一大批儒門弟子!對太多的儒門弟子來說,用大義洗腦,比用皇室的個人利益洗腦靠譜太多了。
否則,自認優秀的儒修們,如吳皎等人那邊,從宗室女身上尋找晉身之階就基本是極限了。吃飽了撐的去幫皇室掙脫界限?
有了大義,甚至連隱瞞同僚、暗坑臨國的事兒都成了理所當然。
為防天下不安、人心動蕩、奸人做祟……等等等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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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墨鴉在施長安的面前,沒有將話說得那麽明白。
但暗戳戳聽到了這番談話的幾個大儒,又怎麽可能聽不出那些潛藏的言外之意?墨鴉覺得雲昭那樣的人精神狀態不對,雲昭都已經是明國的俘虜了,難道其他人不對他的狀況感到疑惑?
墨鴉聰敏。
天目卻是天資就是“謀心”啊!
“嗯……”文山書院的院長陶方有些呆滯,“我給施長安那小姑娘留的簡信有問題,他們是不是看出來了?”
這位院長不但聽出了墨鴉的某些言外之意,還聽出了另外的小問題,略有些羞愧。
張煜有些意味不明的看著他,“陶院長為什麽會想到要在簡信上動手腳的?”
氣質溫文爾雅的陶方的目光就看向了南廣連。
張煜扯了扯嘴角,“那麽兩位又為什麽會到我的府上來聽這個的?”
雖然他們都是“後起之秀”,和政事堂的另外幾位不是一個時代的。但他們自己,也不是一個時代的啊!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同窗、共患難之類的情分好吧!?
就算看其他人和琴絕邱醉有交情,也用不著立刻找他串聯吧?
南廣連那素日裡接近劍修的氣質這會兒都略有些僵硬。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正如施長安提到的,如果北方都已經有了異動,不可能南方沒有。”南廣連的言辭難得詳細,“且此人來到北方之後,問及詳細,隻說天眷者,其他語焉不詳。想來明著問也未必能問出什麽。”
——所以出身軍旅的南大儒,並不介意用竊聽的手段。
但他得承認,他並沒有想到會那麽快有成果,更沒有想到這竊聽來的消息……已經不僅僅是“有用”兩字可以形容的,而是令他都感到了震撼!
不過……
南廣連眉頭皺起,有些殺氣騰騰,“雖有故意,卻有道理。”
他可不會因為那消息有“刻意透露”之嫌,就直接否定。
說完,南廣連直接看向張煜,“要證明不難,讓你外孫去看看那林冬連身邊會發生什麽。”
難得一個沒有官職的空閑之身,不用白不用。
張煜沒和南廣連抬杠,對著安靜站在一邊的姚清源點頭,“去吧。”
姚清源這時候已經收斂了自身的表情。
因為自家外祖父的培養,姚清源跟在對方身邊,本來想看看是不是能聽到三個大儒交換意見——他自己也對這兩位大儒的拜訪感到好奇——結果吧,這邊沒到正題,那邊就來了個堪稱石破天驚的消息!
林氏皇室隱瞞了聖儒在升上界的最後傳下來的消息?
要真是這樣,他們隱瞞民眾,那還是有道理的。將聖儒的弟子們都一並隱瞞下來,這可是……
姚清源接住了南廣連扔給他的一方小印,行了禮就走了。
張煜隨即看向另外兩位。
“兩位這會兒還有心情說原本的打算麽?”
南廣連嗤了一聲,沒吭聲。
張煜也就確認了——陶安幫了南廣連一個忙(在簡信上做手腳,和萬花門關系最密切的是書院),於是南廣連就陪了他來張府。
陶安輕咳一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畢竟比起才得到的消息來說……
“是關於我那個後輩,名喚素安的姑娘,她對令外孫頗有欽慕之心……”
張煜都要有些繃不住臉色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詫——這時候你總不至於是來和我提兒女親事的吧?
雖然三郎的親事確實是該直接和我提……
但還好不是。
“我也聽說,姚三郎並無議親之心。姻緣之事強求不來。”
張煜這才點了點頭——那陶素安雖說是嫡系,可也不該身份貴重到讓文山書院院長親自開口。
“但她自從見過盧夫人回家之後不久,就神思不屬。”
見過盧夫人回家之後……張煜想了想,忒麽的不就是那死了兩個人,牽扯出一樁大案的女院聚會麽?
雖說發生在他宣布了新政策之後,是在他前夫人盧夫人的院子裡。
但講道理,是蘇夫人的一杯靈茶引發的啊!
如果被那次的事情嚇到了……貌似連蘇夫人也不該埋怨的吧?和張家就更是毫無關聯了啊!
張煜覺得,自己要是被邱醉問罪,還是會有些心虛的。
但要是被陶安問罪,就可以直接考慮翻臉的事情了。
“一開始我也不知此事,後來因她始終不曾好轉,她母親才給我說了這事。”陶安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是後輩,我也檢查了一番,就發現她並非是受到驚嚇,而是受到了某種法術的影響。這種影響並不強烈,卻隨著時日緩慢增長,她日日不得安寢,影響就越發強烈,如今已經渾渾噩噩,什麽話都問不出了。”
聽說陶素安不是被當時的事情給驚嚇到,張煜就松了口氣。
但是……
“當時不是有醫修檢查過,確認過並無不妥的嗎?”
“她回家之時也無不妥,就是第二日醒來,也隻說做了噩夢,後來才漸漸不好的。問題在於,按她所說,她每日裡做得噩夢,第一幕必然是盧夫人,從她身上爆發了金光。然後就有各種奇形怪狀的怪物出現追逐她,又隱約有念誦聲,聽不清在念誦些什麽,卻連白日,也在耳邊念誦不停。”
張煜挺無語的。
南廣連卻道,“說起來,那片‘葉經’的異常還沒找到嗎?”
張煜想想,“那‘葉經’護住她的時候,卻也不是爆發金光……當初見到那一幕的姑娘不少,事後卻沒聽說其他姑娘有這樣的症候。還請問,陶姑娘的天目神通是什麽?”
陶安更尷尬了,“不知道。”
頓了頓就歎了口氣, “她也是……自小就被嬌養著長大,所謂的修為也就是堆出來的,好叫議親、嫁人的時候看著好看些。說是先天天目都該有天目神通,但要是自己不發掘、不修練……多少人連‘紅塵慧眼’都練不好呢?”
天目神通就和妖獸的天賦法術一樣。
使用代價遠遠低於別人使用同類效果法術需要的消耗。有時候消耗甚至能低得令人驚詫——比如說安元辰的變異天目神通。
但再是天賦,再消耗很小。也不是說天目神通就能隨隨便便使用出來的。
當然了,陶安這話也確實是說明了另一點——陶素安的天目神通,並不弱小。甚至可能也頗為特殊。若是特別常見弱小的神通,那還真是根本就不需要發掘的。
“我本來也覺得沒什麽。”南廣連忽然開口,打破了另外兩人相顧無言的尷尬氣氛。
“但剛才的消息,總令人介意——你們是否覺得,華國的皇帝,梵國的‘在世佛’,其實頗有相似之處?”
張煜默然——不過是扯到我那前夫人,她也確實是修了佛。但你怎麽能根據這一點點的相似,想到在世佛身上去的?
“因為他們都能叫萬民敬畏、虔誠的跪拜麽?”陶安倒是很快接口,“在聚攏民心方面,確實是都有我們難以企及的優勢。”
——和大儒相比,強的不是境界。而是在某些方面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