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怎麽回事?”林誠思問夏曦。
他們沒有在桌上擺茶水。當然林誠思一度有這個意思,可夏曦打斷了一下,然後就聽到了樓頂的“宣言”。林誠思就把這樣的念頭放下了。
因為靠窗的位置,剛才那一下,整個人是往另一邊傾斜的,自然也就沒有茶水飛濺過來。也完全不存在被燙傷之類的問題。
林誠思自然更有那個精力,去考慮剛才那猛烈的一晃。
“剛才傾斜的方向是歌雲社,但好像他們並沒有……”林誠思不解。
他完全不覺得歌雲社形成了壓製啊。
“那個玲瓏心的玄修,忽然改變了他控制的那些彩魚的用力方向。本來就是他們和歌雲社相持最為平衡,他一下從敵對變成了相助,你覺得會怎樣?”
一直很鎮定,僅僅是倚靠衣袍的自我防護,就沒有濺到一絲茶水的姚三郎聽見了林誠思的疑問,解釋道。
明明他們之間隔著相當的距離,又夾雜著太多無意義的憤怒和尖叫。
而且,明明兩人用相同的音量說話,林誠思的話,和姚三郎的話,引起的反應卻完全不同。林誠思的話沒人在意,姚三郎的話確實剛一出口,就引發了強烈反響。
“靠!就知道那玄修不是好東西!”
“那是歌雲社的奸細吧!”
“歌雲社這麽卑鄙?”
“你們才傻!”夏曦無語的站起來,“想想文比的規則!這種完全放水一樣的相讓,贏的一方能得高分?再說,如果真放水,現在船都翻了!”
夏曦顯然也是很有些威信的。
他這麽站起來一說,那一大堆義憤填膺,指責作弊、收買、奸細的聲音,立刻就銷聲匿跡了。
但是,很快又有人拍案而起!
“就知道那玲瓏心不是什麽好東西!他這麽一攪局,所有人都得不到高分了!日後樓船戰,可要小心這樣的攪屎棍!”
水馨瞅一眼,發現這個“反應特別快”的家夥,應該是個先天天目的樣子。
不過話忒蠢。
水馨那玲瓏心只是為了攪局?
而且……水馨疑惑的看了一眼林誠思。林誠思注意到水馨的疑惑,無奈傳音,“族妹,我只是個後天天目。”
水馨張開嘴,露出了驚詫之色。
“另外,姚三郎的外公,是政事堂的張大儒。他的身份和我們相比,又頗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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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張大儒,張煜。
水馨想,這個名字還真算是有緣分。從她向北方逃亡,這個名字聽見多少次了?
所以,別的大儒不談,這個大儒,水馨還真是了解得比較多的。
這是一個後天天目,是儒門的第二批大儒——父親在道儒大戰中戰死,張家選出了最有讀書天分的孩子,憑借這份功勳,獲得了紅塵念火開天目。在明國的創建過程中,他一步步向上走,屢立功勳,最後成為大儒進入政事堂,開創了一個世家。
但這個世家的人數並不多,且有後續無人的跡象——
張煜早期不過一個普通儒修,娶不到先天天目的女子。在明國開創時期又要到處跑,尋找合適的城鎮村落建造點,不願意被後院所累,是以,一直到了文膽級別,都沒有娶妻生子。等到了文膽之後,坐鎮一方,有了空閑,想要生孩子也難了。
不過這時候,倒是娶到了平民出身的先天天目女子。
在丹藥的輔助下,一路也隻生了三個孩子。
長子同樣沒有天目,後天紅塵念火開天目,但似乎並不是很有資質的樣子。次女是女子,早早嫁出。幼子張清竹倒是有修仙資質了,無奈是個冰系靈絡,在道修中都是天才,自然只能交給朋友帶去修仙界。
水馨還見過張清竹來著。
是個可愛的小娃娃。
但她並不知道,原來張煜大儒嫁出去的女兒,嫁的是曲城姚氏。
而且,女兒明明沒有先天天目,倒是終於生出了一個有先天天目的孩子。這姚三郎,作為外甥,年紀可比張清竹大多了……
就大儒的後代而言,還真是夠少見的。
但是,不管怎麽說,親外公就是大儒,且還是一個孩子不多的大儒。姚三郎的地位不同,也是正常無比了。
水馨想起來,那時候一大堆的二代在官道上設陣堵路,姚三郎在、夏曦在,還有原九娘等人,林誠思卻不在。現在想想,似乎並不是因為林誠思的性格問題,而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是那個圈子裡的人?
然後,那些家世平凡的學子們,不會嫉妒家世好的先天天目,卻會排斥家世好的後天天目?
水馨想不明白這種心理,乾脆就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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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是會排斥林誠思這樣的後天天目,毫無疑問,他們更排斥那個玲瓏心。一說和玲瓏心玄修有關,真是怎麽不好怎麽猜啊!
只是這種排斥,並不能對頂層的文比造成什麽影響就是了。
文比依然在進行。
而且,猛烈的晃動之後,樓船也沒有重新平靜下來。而是開始出現不斷的晃動。幅度不大,卻足以說明,不可能像之前那麽安穩了。
僵局被玲瓏心打破,其他人多多少少的都失去了幾分耐心。
船艙內的人,都有些心驚膽戰起來。顧不得收拾那些飛濺出去的茶水,已經破碎的茶具。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已經開始左張右望。
一旦船翻了,該往哪裡跑呢?
尤其是那些貴婦人和姑娘們。她們也是“遭災”最嚴重的人群。這是觀戰的船艙,完全沒有地方給她們換衣服。就算是好幾個貴婦人都是天目,能把衣服弄乾。那衣服上的異色,卻是無法立刻消除的。這就讓那些夫人、姑娘們十分尷尬了。
穿著那樣的衣服走出去?不但不禮貌,也顯得很不淡定。留在茶館裡……又顯得很作死。要是船真的翻了呢?能及時出去嗎?要是不小心被這裡的哪個窮書生救了怎麽辦?
簡直各種糾結!
在糾結之中,還有幾個小姑娘的目光,落在了姚三郎和夏曦幾人的身上。只不過,若是救了她們的是他們……以她們的身份,做正妻是不可能的了……
就在這時,完全沒有被安元辰安慰到的甄婉秋卻忽然站了起來,接過了貼身侍女手上的琴。
朗聲道,“諸位,本來文比、文戰之事,作為觀戰者,應該置身事外,觀戰就好。但這一次,我們卻因為沒有事先得知文比規則,陷入了危機之中!小女子不過是一個小女子,是不願意船翻之後,無助等人救援的!”
清麗婉約的女子,在這一刻,卻顯得異常的堅韌。嗯,是委屈中的堅韌,就仿佛是一株欺霜傲雪,抵抗嚴寒的梅花一般。
水馨總覺得看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不過,這樣的姿態,卻顯然頗對在場諸多男子的口味。這麽一個清麗的女子目光掃過,頓時將諸多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就連姚三郎、夏曦,也並不例外!
“小女子是小女子,就不講究君字之風了!”做出結論,甄婉秋再次環顧一圈。
坐了下來,一臉堅韌的將琴放在了膝上,彈奏起來!
她琴技和意境都很不錯。
隨著彈奏,仿佛一道巍峨的高山屹立,滄海浮雲,巋然不動。
甄婉秋的行動,也讓不少人為之恍然!
南海書院觀戰的學子們,面面相覷之間,依然不方便這麽乾。可是,這一層裡面,可有不少的女子呢!那些貴夫人和姑娘們,雖然連茶水飛濺都很難躲開——虧得不少貴夫人還是天目——但要說才藝,卻是怎麽都有一點的!
當下立刻就有個女孩子道,“就該這樣!這些人既然存心要我們落水出醜,我們也不能如他們所願!娘,取紙筆出來!”
剩下的女孩子們也瞬間心動。
比起在這裡惴惴不安,不如……也展示一番才藝?她們雖不能修煉,但文章曲藝,總有才氣逸散。依然是可以吸引彩魚的!
於是一時間,彈琴的,吹笛子的,還有當場寫詩文辭賦的,“茶館”之內,也因為這群姑娘們而變得氣氛截然不同起來!
且這些姑娘們,並不會收束聲音。
幾個樂器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竟然都隱隱約約的,被最先出現的,甄婉秋的琴聲帶動了節奏!
這麽下去的話……
水馨招招手,接過了清浣手上的天籟鈴蘭。此時的天籟鈴蘭,經過了一些調整,已經不至於一吹風、一聽見聲音就跟著奏樂了。
“……族妹你也想摻和一下?”林誠思驚訝。
水馨點點頭,“畢竟,我也不想翻船啊!”
這一次,似乎林誠思幾個也都沒有察覺到。
盡管甄婉秋的琴聲,就意境而言,確實是巍峨山峰,卓爾不群的感覺。但事實上,意境是意境。遛魚的力量是遛魚的力量!
此時出手的人已經太多。
吞餌的彩魚數量也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十隻以上。
這一百五十隻以上的彩魚在樓船的周邊不斷的遊動,加上漩渦本身對樓船的拉力、樓船本身的重力……各種各樣的力量,彼此拉扯糾纏,已經混成了一團亂麻。
正氣期的修士,也確實是很難一一分辨了。
此時至少有十五位姑娘出手,也確實是都引來了彩魚。可在一團混亂下,這些彩魚到底是起到“穩定”還是“混亂
”的作用,還真是難說得很!
尤其是,在那甄婉秋的琴聲,隱約起著玲瓏心玄修的作用的時候。
仗著劍心對環境的細微感知,水馨能肯定,這個甄婉秋嘴上說著要穩定,事實上,卻是想讓這樓船傾覆!
水馨面上也沒表現出什麽來。
手撫上了天籟鈴蘭,很快,茶館之內,就多出了另一種樂聲。仿佛是數種樂器的合奏,卻完全沒有被前面的彈奏者的意境影響,涇渭分明……也不對。
如果說在甄婉秋的引導下,幾個姑娘的樂聲都在表現山之巍峨,那麽,鈴蘭“彈奏”的樂曲,展現出來的,卻是上善若水,環繞山峰,順勢而為!
看到一群姑娘加入“戰場”,剩下的觀戰者們,尤其是書生們,都有些面面相覷。
安元辰沒有別的人可以交流,就更是表情複雜了。
一來,甄婉秋的反應讓他有些欣賞。二來,終歸納蘭敬暉兩個也是在文比之中的。他也難免擔心,這些姑娘們一攪局,會不會影響到他們文比的判定。
“我們要插手嗎?”夏曦直接傳音問林誠思。
林誠思搖頭。
於是夏曦扭頭又對姚三郎傳音,“什麽情況?坐等結果?”
姚三郎隔著幾張桌子看來一眼,也傳音道,“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翻船的準備嗎?早就做好了。你自己也小心點啊!”
區區翻船而已,出不了事,門窗都開著,翻船的第一時間就夠他們溜走的了,哪怕是向他們這一側翻。
不過,夏曦想想這滿船的女眷,這才說出了“小心”這個詞。
包括宋夫人在內,這裡的女眷只有三個天生天目。還有三個引劍女護衛。倒也能幫幾個姑娘。但剩下的呢?
救了可能一身騷,不救肯定會被說沒風度。
也是夠難的啊!
這時候,夏曦簡直要感謝正在和自己議親的原九了。
雖然他並不喜歡原九,但是,原九名聲甚響,應該不至於有人頂著原九的凶名來謀算他。
姚三就不一樣了。
一直都有人說, 張大儒想要把人過繼到張家。張大儒也確實是明確發過話,姚三的親事要他來定。可不管怎麽說都好,姚三他現在,確確實實沒議親啊!
“你覺得到底會不會翻?”夏曦忍不住再問。
姚三郎在他們的團體中,出了名的心思細膩,眼力敏銳。這大概和他被大儒面對面教導過有關--在姚三啟蒙之時,到張夫人再一次懷孕之前,姚三一直是被張煜大儒帶著的。
“會。”姚三郎斬釘截鐵。
“……為什麽這麽肯定啊?”
“除非來一根定海神針。”姚三郎傳音道,“他們太低估這片學海了。”
這時候,水馨也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
雖然她能捋清現在作用在樓船上的所有的力。可是,這些力實在是糾纏得太複雜了!她作為定海神針當然沒問題。但那個代價,卻必然是暴露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