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前些日子的降雨,在傍晚時分,艾卡斯塔平原很大的范圍內開始泛起了稀薄的霧氣。 待到晚飯過後士兵們出發來到南側的森林之中時,濃霧已經達到了幾十米的距離都沒有辦法看清的程度。
迷霧之中的森林看起來就好像是亞文內拉傳說中無頭的騎士會出沒的地方,為了不掉隊,所有人都采取了緊密的陣型。
起霧對意圖隱蔽前行的亞文內拉軍隊而言是一個天賜良機,但夜晚本來就低微的能見度再加上這陣霧氣,行走於森林之中的騎士和軍士們臉上的表情都顯得凝重不已。
迷信加上確實存在的危險讓他們感覺整片森林都是懷有敵意的,許多人都神經緊張了起來,一點風吹草動就左右觀望著。
崇尚西瓦利耶式生活的貴族們或許從未真正融入過這片平原。
外在與內在由昂貴盔甲和各種繁複禮節組成的他們在將自己與普通的亞文內拉人區分開來的同時,或許也把自然給隔離開來了。愛德華仔細地觀察著那些打頭的弓手們,為了生計,常年行走於山林的他們有著矯健又輕盈的步伐,在複雜地形時他們步行的速度甚至比戰馬都要快。那身姿與白霧融為一體,這種自然而然的氣質和千錘百煉的動作是在狩獵那些遠比人類更加機警的野生動物時鍛煉出來的。
物資的貧乏讓這些農民出身的弓手們更多地使用技巧和經驗來代替工具,他們將星星用作判斷方向的指示,從地面上的每一絲不自然的痕跡和植被的生長判斷哪邊是安全的適合大軍前進的道路。
愛德華陷入了深思,正如其他許多此時此刻坐在馬背上的亞文內拉將領一般。
騎士和軍士們固然裝備優良訓練有素,但當真正行軍起來時,一千名弓手發出的聲響都要比十名亞文內拉騎士更少。這些以往他們未曾真正關注過的亞文內拉佔據了絕對的‘大多數’的普通人有著太多的地方是值得他們學習的,一頭金發的王子如是思考著,亨利在幾個小時前跟他說過的話語經過這些細節令他愈發地深思了起來。
一百年前統一起來的亞文內拉人來到了艾卡斯塔平原,但真正意義上的融為一體,或許從未有過。
來自西瓦利耶的貴族們從始至終都是西瓦利耶的貴族,若要真正地令這個國度強盛起來,不把民眾和貴族之間的隔閡打破是不行的。
他收回了思緒著眼於當下——最大的問題是時間。
準確的愛倫哨堡被襲的時間無人知曉,但隨著向它運輸補給的日子接近,西瓦利耶隨時都有可能進攻亞詩尼爾。考慮到瓦瓦西卡、愛倫哨堡和亞詩尼爾這三者之間的相對距離都沒有過大差距,他們實際上擁有的領先優勢並不多。
愛倫哨堡到亞詩尼爾不繞道直走要走上兩天,而從瓦瓦西卡前往亞詩尼爾則在正常情況下要走一天半——再加上伏擊位置的因素,走正常道路的話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是太過短暫了。
僅僅半天的緩衝時間,考慮到西瓦利耶人的主力是機動能力極強的騎兵,稍有誤差的話愛德華旗下的這支部隊很可能就跟對方擦肩而過。失去伏擊的機會放任對方長驅直入的話之前一切的努力也就白費了,因此在那場演講之後將整支軍隊擰成一股繩的愛德華王子令手下的弓手們作為前鋒引領整支隊伍橫穿森林,生生地將到達指定地點的時間壓到了一個晚上。
刻不容緩,整個國家的命運此時此刻就寄托於自己這些人的身上。
天公作美,濃重的大霧根據那些熟悉艾卡斯塔平原的弓手們判斷至少會到明日下午才散去,考慮到夜間行軍的危險性,西瓦利耶人很可能會選擇等到後天的白天才出發。換句話說他們至少還會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做好伏擊的部署。
一切,就看這兩天了。
呼吸著口鼻之中冰冷潮濕的空氣,愛德華抓緊了韁繩。
……
月落,日升,一天過去。
濃濃的霧氣直到下午時分才被熱烈的太陽所驅散。
愛倫哨堡前面有著些許起伏的草原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積水的臭味,阿梅代·德·伯度安爵士眉頭緊皺地捏著他極具西瓦利耶特色的大鼻子。
他一直非常地厭惡這片土地,厭惡這裡討人厭的住在城堡之中仍舊呼嘯個不停的惱人寒風,厭惡這片長滿了野草的大地,厭惡這裡不知好歹的人民以及貴族。
“呸。”爵士狠狠地向著平原啐了一口,霧氣讓他披在身上的絲絨披風沾上了許多的露水,這令他心中的不快愈加旺盛。
“懷念因茨尼爾金黃色的小麥海了嗎。”旁邊走過來的一名年紀在35歲上下,面白無須,穿著得體的貴族,他對著伯度安爵士聳了聳肩,而爵士回之以另一口唾沫。
“這些山豬生活著的地方就連空氣都聞起來有一股豬糞味。”爵士顯得相當不快,而那人臉上表情依然吊兒郎當:“安托萬伯爵閣下已經發布命令了,爵士,明日一早就出發,你我將會成為利矛之尖。”
“去教會這群鄉巴佬什麽叫做真正的騎士吧。”一頭金發全部梳到一側的貴族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樂意之極。”而爵士如是回答道。
日落、日升,又是一天過去。
爵士站在城堡的門口令手下的兩名仆從將一件件的板甲套到了他的身上,深藍色的罩袍下擺從胸甲的下方垂出,在它的下面貼身系在武裝衣外圍的柔軟鎖甲圍裙保護著大腿的上半部分。
仆人們熟練地將武裝衣上面的堅韌皮線穿過板甲上面的小孔然後拉緊系住,整整花了五分有余的時間,整套的板甲才被穿戴整齊。
“哢噠。”在仆人的幫助下爵士翻身上了馬,他接過一旁仆人遞來的頭盔,盔頂顯眼的藍色尾羽裝飾代表著貴族的身份。他戴上了頭盔,然後將面甲掀開,轉頭看向了身後。
其他人也大致都準備完畢,數以百計的旗幟被舉了起來,紫羅蘭與玫瑰在艾卡斯塔平原的狂風下獵獵作響。
“德帕!瓦拉!西瓦利耶!”坐鎮中部的安托萬伯爵高聲喊著。
“喔!!”其實和軍士們高舉武器回應著。
“瓦拉!西瓦利耶!”伯度安爵士露出了些許的笑容,然後當先拉動了韁繩。
那些亞文內拉的蠢貨只要到時候不會嚇得尿濕了馬鞍就行了,在這支鐵騎的面前。
“咚咚咚咚咚!”平原地面上殘留的積水被一對又一對的馬蹄重重踩踏而過,不可一世的西瓦利耶重裝騎兵開始了前進。騎士們集群奔襲的場景就連地平線都為之顫動,他們手持騎槍,各式各樣的貴族紋飾畫滿了胸甲頭盔還有罩袍露出的下擺的每一寸空間。
假如有認得貴族紋章或者熟悉騎士比武的人在這兒的話鐵定會因為如此眾多的數目而數得眼花繚亂。
兩萬五千名騎士和軍士組成的重裝騎兵——精鋼打造的昂貴板甲配合血統優良的健壯戰馬,除了西瓦利耶之外沒有任何一個西海岸的國家可以擁有這樣一支騎兵。
即便是近年來以富有著稱的亞文內拉新建成的三大騎士團聯合起來也不過一萬有余,而現在位於瓦瓦西卡的還僅僅只是一個騎士團的大半部分。
這也難怪西瓦利耶人如此信心十足了。
“東面配合我們的步兵呢?”伯度安爵士一馬當先率領著近千的騎兵衝了出去,一旁響起了聲音,也已經全副武裝起來的那名金發貴族對著他這樣說道,而爵士再次呲了一下嘴,絲毫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的意思。
“用不著那些蠢貨,等我們擊潰了亞文內拉的軍隊開始圍城時他們再趕過來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衝!”
爵士一拉韁繩驅動馬匹開始了狂奔,周遭的空氣流動變得迅速起來,透過頭盔的觀察口不斷地吹到他的面部皮膚上。
“確實如此,爵士。”旁邊的金發貴族語帶笑意地這樣說著,往後大叫了一聲身後的眾人也隨著他們開始了加速。
唯有肆意狂奔的時刻爵士才能夠對這片土地感覺到一絲絲的喜愛,廣闊的野地讓戰馬可以無憂無慮地奔跑起來,他甚至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在這附近投資建立一個巨大的騎士比武場——至少要有王都普羅斯佩爾那個代表了騎士比武最高基準的場地一半以上——反正假以時日這裡就會變成西瓦利耶的領土。
他這樣想著,身後的騎士和軍士們隨著爵士的行動開始逐漸形成了一個以他為首的細窄陣型,而後方更多的部隊則維持了相對密集一些的模樣。
風在呼嘯,在衝出愛倫哨堡東側森林的擋風圈以後它變得愈發地劇烈了起來。但爵士沒有去管那些東西,他率領著當先的近千騎兵就朝著前方只是略有起伏的平原一路狂奔而去。
已經不遠了,只要邁過前面的小丘,再前進一段時間,被譽為永春之地的平原中心點就會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伯度安爵士熟練地指揮著自己的愛馬,下坡路本應令戰馬減速,但自信滿滿的他和他的同伴只是繼續全速奔襲。
“啪——”
一些輕微的聲響隨風而逝,爵士皺起了眉“啪——啪——啪——”更多的聲響開始密密麻麻地響了起來,他和他的同伴循著聲音望去看向了右側。
——那裡空無一物,西瓦利耶的騎兵側翼受到襲擊時會相當地脆弱,特別是在沒有步兵協同的情況下。
但不論是伯度安爵士還是其他任何的一名騎士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他們自然對於這一點清楚不已,所以一開始出發的時候就和兩側保持著大約六百米的距離,一直都是處在道路的中心點部分。
這個距離內一馬平川的兩側極佳的視野令任何想要偷襲他們的軍隊在出發的第一時間就會暴露自己,而西瓦利耶的鐵騎們所需要的僅僅是轉個頭就能重新形成優勢。
六百米是距離東側這片略微隆起的地面的距離,越過它,那邊也僅僅是空無一物的荒原,以及銀白色的沙灘。
而更往前去,則是密密麻麻的普洛塔西亞森林。
沒有任何的視覺死角,不論是重裝步兵還是重騎兵,只要他們露頭,立馬就會暴露自己。
搖了搖頭忽視掉了之前的細微聲響,信心滿滿的伯度安爵士開始思索著毫不相關的事情起來。‘這邊的海灘據說有著極佳美景,等到西瓦利耶奪下這塊寶地之後,也帶著家人來到這兒吧。’他回想起了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和總是一臉溫柔笑容的妻子,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那是什麽?”
“什麽東西?!”
身後的騎士們變得嘈雜了起來,爵士不滿地皺起眉毛回頭望去,接著順著他們的目光抬起了頭。
密密麻麻數以千計的黑色小點布滿了高處的天空,在澄澈的天藍色背景下它們只有接近到了如此的距離才得以被察覺。
“……”爵士瞪大了雙眼,這從空無一物的地方忽然出現的東西令他感到十分眼熟,而在這個距離上完全沒有預料過的襲擊讓他錯失了警告友軍的機會。
“噢這些該死的——!!”金發的貴族歇斯底裡的咆哮聲從左後方傳來但緊接著就被一陣密密麻麻的破空聲給掩蓋。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奪——叮!”自極高的高度瘋狂落下的箭雨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一些箭矢落在了騎士的盔甲上面被彈開但更多的卻命中了毫無防護的戰馬。
“嘶籲籲籲!!”
伯度安爵士的戰馬是第一匹在奔跑之中摔倒的,整個側面和脖子插滿了箭矢的戰馬一聲哀鳴之後就把他整個人狠狠地摔了出去。
泥土十分柔軟並且有著板甲和綿甲的保護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摔了個頭暈眼花。
“呃——”感受著背部和手腳傳來的劇烈疼痛和麻木感爵士側躺在地無力地看著不遠處自己的同伴們也一個個摔倒在黑色的暴雨之中。
‘後面的人,看到了嗎……’努力地嘗試了好幾次卻沒有能夠爬起來的伯度安爵士不禁這樣想著。
“咚咚咚咚咚咚——”密集的馬蹄聲從他的背後傳來,緊接著一小隊以單縱為列的身上紋著山獅標示的騎兵全速從一側跑了過去登上了小丘——以聲音的方向判斷,他們應當是藏身在前方的森林之中。
“嘿!西瓦利耶的混蛋們,我們在這兒!”亞文內拉的騎士用極大的聲音朝著身後喊了一句,然後轉身就跑。
“……咚咚咚!”震天動地的聲響逐漸地變得響亮了起來,伯度安爵士瞪大了他的瞳孔,因為摔傷他碩大的鼻孔之中流出了鮮血,整個身體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疼痛,但身為沙場老將的韌性和西瓦利耶貴族的驕傲讓他咬牙撐起了半邊身體,歇斯底裡地咆哮道。
“不!!不要過來,這是個陷阱!!”
“咚咚咚咚咚咚咚!!”
“瓦拉!西瓦利耶!!”
騎士喊殺的聲音和戰馬齊頭並進的鐵蹄落下之聲撼天動地掩蓋住了爵士的咆哮,而就在第一匹馬衝過了山丘的一瞬間,東側原本應該一個人都沒有的山丘上站起了一排密密麻麻的人影。
“開弓!!”
“鏘——!”愛德華手中的長劍直直指向下面五百多米遠處將側翼暴露無遺的西瓦利耶大軍。
然後高聲喊道。
“放!!”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支又一支的箭矢帶著尖銳又致命的呼嘯聲朝著西瓦利耶騎士們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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