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加斯西海岸鱗次櫛比的諸多王國,若是你一路自極北的安西西比海峽向南進發的話,會發現一路沿途都有著相近但又並不完全相同的習俗。 亞文內拉國境內坦布爾山脈的突出部分通常被認為是西海岸的南北分界線,從這裡往南去,氣候自亞熱帶逐漸地轉變為熱帶,隨著氣溫的升高植被也愈發地豐盛。
西瓦利耶人將斷戈峽谷以南的這一邊稱之為“裡·修摩爾·戴拉提爾”——這通常被簡稱為“裡戴拉”,意味濕熱潮濕的地獄——顯然對於生活在乾冷的因茨尼爾-普羅斯佩爾平原的西瓦利耶人而言,這裡的氣候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
而這也是剛剛來到這裡的我們的洛安少女最為深刻的初始印象。
對於在艾卡斯塔平原生活了十數年的米拉來說,例如春季延綿不斷的雨水、到處都是濕漉漉一片這樣的東西她算是習以為常,而在此之前女孩連想都未曾想過會有什麽地方比自己見過的更加潮濕。
旅行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總能打破你固有的印象讓你的思維更加地開闊——並且在各種意義上磨練你的身心——在我們眼下的這個例子當中,是關於食物以及裝備保養的。
裡戴拉地區的沼澤濕地充沛的水汽來源除了西海岸最大的河流加爾裡爾河的淡水以外,還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來自莫比加斯內海的海水。
就像是為了正負平衡一般,從多是高聳山地即便是艾卡斯塔平原也並非低矮的亞文內拉過來,這一邊的海拔高度是整個西海岸最低的,這也因此導致沿海地區大片大片的土壤都被莫比加斯內海的海水倒灌,除了一些鹽水瀉湖以外,還有大片大片的鹹水濕地。
含鹽量極高的鹹水濕地和淡水濕地緊緊相連,這些地方在為裡戴拉地區的諸多王國提供了大量方便取用的食鹽這樣有價值的商品的同時,也造就了獨一無二的生態系統。
碩大無朋的巨型兩棲鱷魚乃至於一部分的水龍類是裡戴拉地區在生物方面上的特產,而它的另一個令所有的冒險者乃至於王國的軍隊都詬病不已的特點,則是那含鹽量極高的潮濕水汽,會對金屬物品和皮質物品所造成的損害。
這一點我們的小米拉可謂深有體會。
因為亨利大劍的特殊性,賢者幾乎從未需要保養他的武器,因此他也就沒有教導過米拉如何這麽去做。而在來到了又濕又熱的南方時,這直接導致了不幸的後果。
兩天。
僅僅兩天時間沒有去檢查,女孩攜帶著的那把鋼材打造的單手劍,就變得鏽跡斑斑——但這還沒完,濕熱的氣候對她身上的鎖甲也做了同樣的事情,貼身穿著的鎖甲本就被身體的汗液和油脂所浸染,自從購買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個月的時間因為之前天氣寒冷的緣故她也未曾去注意過。
金屬如此,皮質也沒有好上多少,用來攜帶單手劍的硬皮劍鞘也好,身上和鎖甲配合的皮甲也罷,都因為太陽的炙烤加上鹽分極高的空氣而散發著一股怪味——女孩甚至在旅途中的某天上午發現自己的馬鞍上結出了一小片白花花的鹽花。
——這還只是初春,若要到了炎熱的夏季,該是有多難以忍受。
充斥著鹽分的空氣讓入口的一切東西都有著一股鹹味,就算是什麽都沒有加入的麵包嘗起來也是如此,再加上濕熱,之前每天都穿著皮質護甲和長袖衣裳都感覺沒有太大影響的女孩在來到裡戴拉一周半的時間以後不可避免地心情變得煩躁了起來。
這裡能夠居住的大塊硬地相對稀少,因此村落的數量和分布區域也要比身後的亞文內拉少上許多,他們前進了漫長的時間也僅僅是遇上了三三兩兩的當地人和旅行的傭兵,即使偶爾看見有篝火炊煙,也只不過是冒險者構築的臨時營地。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連要洗個澡都找不到地兒,這讓愛乾淨的女孩小臉簡直是皺到了一塊兒。
她一向潔淨的白發現在也不可避免地變得一團糟了起來,再加上身上的味道,原先因為濕熱米拉是想要把皮甲和長袖外衣都給脫掉的,但在經歷過一塊淡水的沼澤地時吸附到馬匹身上密密麻麻的水蛭又讓她很快打消了這個主意。
疲勞、心煩意亂。
來到這裡的僅僅一周半的時間米拉感覺比之前的兩三個月都要難熬——再加上這一路上經歷的數次險情,她現在隻覺得自己說不定是不適合來當傭兵這種職業——但這個想法緊接著又被女孩用極強的毅力給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
很多的事情都是如此,讓人產生放棄念頭的並不是什麽一次性的巨大挫折而是日複一日的細碎瑣事。
——白發少女的表現賢者一路上都看在眼底,她的煩躁和不安、疲勞和神經質,隨著旅途的持續開始斷斷續續地展現出來,但亨利並不打算為此做些什麽。
原因之一是這條道路是米拉自己選擇的,前段時間雖說有過一些問題但也還算順風順水的開始或許令她心底裡頭產生了一些些的飄飄然的意味,而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有害無益的。
我們的人生多數時候都會處於令人煩躁而又無趣的日常瑣事之中,不順利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傭兵之路自然也是這樣,氣候、食物、水、勞累、武器保養、身體清潔。相比起戰鬥,這些很多人習以為常的小細節反而才是要首先克服的東西。
她自己選擇了這條道路,那麽她就必須去努力克服這些——而這又引申到了亨利無作為的另一個原因上頭。
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女孩,即便在這一周半的時間裡頭有幾天顯得煩躁又挫敗,但她總是能夠重新鼓起乾勁來。
這令賢者感到十分欣慰。
不敗之人是不存在的,這個世界上不論是誰,都會在某一方面上經歷過失敗。
因此那種傲立群雄的寧折不彎,說實在的,並不是一種值得提倡的品質——至少相比起被挫倒多少次都會重新爬起來的堅持下去的毅力而言,這種僅僅只是站在原地拒絕任何變化的固執。
要,差上許多。
時光緩緩地流逝,在這一天的下午經歷過許多的瑣事,帶著已經鏽跡斑斑到影響活動的鎖甲和渾身發癢的不適感,二人終於是來到了克蘭特王國最北端的小鎮——它的名字和亞文內拉的那位愛德華王子的封地一樣,叫做切斯特。這並不算是什麽巧合,事實上在西海岸有許多的城邦都叫這個名字。
原因自然還要從當年戰敗遷徙至此的浩浩蕩蕩的拉曼帝國分支說起。拉曼人帶來的文明的火花雖說最大的那一部分遺產留給了西瓦利耶,但零零散散分布到其他方向的細枝末節也是遍地開花——這其中最為典型的,莫過於語言。
拉曼語是裡加爾世界最為古老的系統性語種,這個說法雖然有一定的爭議性存在,但若是嚴格按照學術協會對於語言的定義的話,確實它也是無可非議。
現代的裡加爾世界除了奧托洛語以外包括西海岸的通用語和其他許多種流行語言在內的絕大多數語種都是以拉曼語作為藍本,而由此延伸出來的很多經典詞匯自然也就保留有相同的原意——例如我們所提到的“切斯特”,就在拉曼語當中有著“小鎮”的意味。
我來,我見,我征服。
即便是在帝國滅亡了一千年以後,遺留下來的文化仍舊在某種意義上達成了過往大帝的夙願。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讓我們把注意力移回到兩位主人翁身上。
馬蹄聲沉悶回響在泥土路上,擁有馬匹全副武裝的傭兵在這種地方並不多見,因此二人算是吸引了不少的眼球。
這裡的建築多是木製結構,為了避免潮濕,底部有著林立的支柱將地板與地面隔開。
人類的智慧在這種細節上一覽無遺。米拉和亨利接著前進,在走過一小段路程以後就找到了旅館的所在。
在任何的時代當中旅館總是很容易辨認的標志性建築物,普通居民的房屋很少會有這麽大的尺寸,再加上整整齊齊的隔間設計,就算沒有掛牌,稍微旅行過幾次的普通人也可以很容易就辨認出來。
“一個房間。”亨利翻身下馬走了進去,因為身高的緣故他俯視著那名禿頂的店長這樣說道。風塵仆仆的賢者這段時間自然也是沒有能夠洗漱的,亂糟糟的胡茬加上髒兮兮的臉再搭配身高和背後的大劍威懾力不可謂不高,店長呆愣了一會兒,然後才反應了過來開始用通用語詢問要住多久。
“先付兩天吧,艾拉銀幣能用的吧。”賢者點了點頭,而身後的米拉則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總算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放松了起來的洛安少女一下子就感覺整個人都有些犯困。
“能的,這位傭兵閣下。”藍牌的傭兵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角色,店長用客氣的語調這樣說著,而亨利則再次詢問道。
“有些什麽吃的嗎?”
……
時光輾轉,連日奔波的二人在終於來到有人煙的地方時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洗了個澡。
初春的裡戴拉地區氣溫已經達到了二十多近三十度,旅店預先為客人準備好的幾個木桶當中放著的水都有著些許的溫度——浴室是狹小的木製隔間,在稍高的角落裡頭釘著一塊木板,上頭的蠟燭發出昏黃的光芒。
這種獨立的隔間是沼澤地區所獨有的,相對靠北的亞文內拉那邊的人都習慣在河流湖泊當中洗澡,而更往南去人們則喜歡到拉曼式的大浴場一同洗浴。
不去戶外洗澡的原因很是簡單,沼澤地區多鱷魚和水蛭,在野外洗澡一不留神小命就沒了。而沒有興建大型浴場,則是因為這裡的村落之類的聚居點人口並沒有那麽地多。
一身清爽。
褪下了防具,換上了相對乾淨的衣服,一頭長發濕漉漉的米拉和亨利兩人隻帶著貼身的小劍就從自己居住的二樓走了下來。
一樓是餐廳兼顧酒館似乎是所有旅店的標準模式, 前面已經交過了錢了,這會兒兩人就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等待著自己的晚餐。
香氣彌漫,僅僅是聞到它們就令米拉胃口大開,但當食物真的被端上來了,她卻整個人呆坐在了椅子上。
“呃……老師,這個是什麽?”濕噠噠的頭髮貼著女孩紅撲撲的小臉,她呆愣的表情令亨利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裡戴拉的這位旅店老板端上來的主餐既不是麵包也不是面餅,而是一盤子白色的晶瑩剔透的谷物顆粒——這是米拉從未見過的東西。
“是稻米,種植在水田裡頭的東西,拉曼人教會了他們如何種植,因為這邊的環境不適合小麥生長。”賢者這樣說著,而旅店內的女仆又開始將更多的食物端了上來。
撒上香料煮燉而成的魚類,沼澤地面上隨處可見的小型的蝦類和蟹類,蔬菜不像是亞文內拉那邊常見的土豆和紅蘿卜而是一些看起來也像是水生的青菜。
“嗚……”沒有吃過的主食讓米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一旁的亨利則拿起了木叉子將魚肉和青菜弄到了盤子裡頭,然後再換上木杓將這些連同米飯一並送入口中。
“……”米拉看著他那樣做,然後開始有樣學樣。
太陽的最後一抹余暉消失在坦布爾山脈延綿不絕的山峰之下,月亮開始升起,夜幕降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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