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家麾下的武士隊一共有700余人,以鎮子的規模來說這樣的人數有點捉襟見肘,但卻是一個十分妥當、低調,不會引起不必要注意的數字。
月之國是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國家。盡管如此,若要事事都親力把控,那麽新京的管理人員規模也會過於龐大,最終導致大月閣官僚風氣濃厚,變得遇事不決反應遲緩。
對於火山眾多,容易遭受自然災害襲擊的新月洲原住民而言,保持小規模而具有靈活性的領導階層,才能確保在危機到來時迅速作出反應。
月之國南北縱向距離遙遠,狹長如月牙一般的新月洲大地多山又坎坷,從新京所在的南方往北之路九曲十八彎。若是北部發生災難而決策權被新京牢牢把控的話,等到消息一層接著一層傳遞到新京,指令又一層接著一層傳回來時,多半都已經塵埃落定,來人能做的只有收屍。
放權給地方,哪怕僅僅只是一鎮之長也可以擁有一定程度上的決策權,不光在應對危機時反應可以更為迅速一些,也通常應對突發情況事能夠做出更為準確的應對。因為這是由當時處於當地的人根據現場情況而作出的抉擇,而不是千裡之外的最高領導者只能靠信息容量有限的書信匯報摸著石頭過河。
遠在大洋彼岸,國度眾多因而國王與貴族也一撈一大把的裡加爾有一句俗語“權力就像美酒,你喝得越多,越想擁有更多。”
居於高位者沉溺於掌權所帶來的優越感而不肯下放手中的權力,是一種很常有的行為。而月之國歷代的皇帝也並非絕緣於此列。盡管外敵與內亂都未能真正動搖這個國家,但因皇帝的錯誤決策而導致的如饑荒或是其它各種各樣的災害,卻也在四千多年的歷史當中抹下了濃重又不光彩的一筆。
總而言之,當今的新京算是在權力下放這方面上作出了較大的讓步。地方的豪族與武士可以擁有一定程度上的自治與決策權力。雖然仍舊屬於國家管制,但很多貴族麾下的武士在新京沒有調兵命令的情況下也可以由貴族自身指揮。
長達四千余年光陰累積的智慧,於此亦可見一斑。
新京下放的兵權是有限的,除非緊急情況,地方豪族要調動超過一定規模的軍隊必須通過同意。而如何避免私募兵員造反,最為簡單的方法便是控制甲胄等裝備的產出。
新月洲多山,但優質礦產不多。上好的甲胄與刀劍出產地位於南方腹地,把控住了這方面的流通,那麽只有劣質裝備的地方叛亂者也就不值一提——之前由傳教士們挖牆腳煽動的叛軍失敗的理由,根本性的重點之一就在於此。
至於本身有一套或者多套家傳寶甲的武士,又因為其從小便被灌輸的思想,往往對於身為大月神子嗣的皇室一脈具有極高的崇敬之情,哪怕主公命令反叛,也更多會情願身死而不願做出抉擇。
——於武侍者階層,以精神信仰使其內心極具忠誠。
——而於那些平民小農,倘若領主強製要求他們謀反,本就未經訓練的加之以武器與甲胄嚴格管控。僅有木棍竹槍、布衣平民組成的烏合之眾,隻消弓兵隊擺出陣勢一陣箭雨,就會頭破血流哭天搶地落荒而逃。
這是晚餐過後與青田以及武士領隊鳴海繼續交流,亨利等人所得知的關於月之國社會方方面面的進一步訊息。
其中一些東西他們在之前就已經了解到片面的部分,但到了這裡藉由真正的本地掌權階級之口,才算是徹底系統性地了解了個大概。
這一系列的信息與他們之後的進程有直接聯系的部分,便是青田所能調遣出來,由鳴海率領的武士隊伍規模不可能特別龐大。最多抽調出二三十人的武士,再加上十來名負責後勤和照料的隨從。這些人再算上特木倫所領導的夷族人逃難群體那些男女老少以及亨利等人,隊伍一下子就擴充到了近百人左右的規模。
這樣的人數規模想要低調行事已經是不可能了,因此他們也就直接選擇以高調示人。武士們都配上甲胄與武器,騎上馬匹,護衛在小少爺的附近,以貴族子嗣遊歷的名義走大道通行,如此便可打消大部分人的疑慮。
詳細計劃的商談一直持續了數個小時的時間,在包括小少爺和我們的洛安少女在內其他人都各自去入睡以後,亨利和青田之間的討論也沒有停下,只是移步到了茶室。
蠟燭續了有兩次,茶水也是添了再添,一系列的事宜與需要注意的環節都細細敲定過後,兩人道了別,之後返回了各自安排的休息處。
細雨綿綿,下了一整晚的時間。
鬥轉星移,一夜的光陰就這樣迅速地流逝。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亮不久,武士和仆從們就都照著命令行動了起來,開始進行遠行的準備。
一夜的細雨使得院內的泥土地上增加了許多的積水,因飼養錦鯉的小池塘雨水溢出的緣故,有一條小魚一不小心遊了出來,此刻正在地面上不停地翻騰。米拉醒來與綾一同走出寢室時,正好就瞧見一個下人把它抓了起來,又丟回到了池塘裡頭。
瓦蓋的屋簷還在一點一滴地落著雨水,只不過間隔時間略長,因為雨已停了一個小時有多,這只是些沒滴乾淨的。
洗了一個晚上的空氣十分清新,但有些冰冷。身子較弱的博士小姐因為吸了一口冷空氣的緣故當即在洛安少女的身畔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鼻子因此變紅的同時耳朵也紅了起來。
“多穿一些吧。”她對著博士小姐這樣說著,而對方點了點頭,返還了尚有余溫的室內。外面捧著一捆柴火的下人走過,米拉聽著他和旁邊的另一個人抱怨著一些什麽,因為仍舊對這門語言不完全熟練的緣故未能徹底聽懂,但大概可以明白是在抱怨之前負責砍柴的人沒有收好導致柴堆被水浸濕了。
被支架撐離地面的房屋與之前住過的夷人屋子相似,同樣在下面有磚砌的煙道。夜裡也有仆人負責燒火,使得眾人就寢的地板始終都是暖和的,哪怕是赤腳踩在上面也沒有問題。
早春的北部清晨和夜裡仍舊是有些寒意的,為了給這一整座大宅供暖,柴火每天都要劈上一大堆,又每天都會消耗一大堆。這也是為何那名抱著柴火的下人會抱怨的緣由,浸濕的柴火燒起來盡是嗆人的煙霧,不論是直接拿去燒還是烘幹了再用,始終都是增添了許多的麻煩,甚至於會拖延了早晨的節奏,對主上今天的日程造成影響。
一個環節的缺失,就會造成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只是他們也自然有一些應對措施,哪怕會出現細微的漏洞,整體也不至於因此亂套。
話歸原處。
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又加了一層保暖的外套。由夷人、拉曼人、洛安人、蘇奧米爾人、以及和人的星詠博士與花魁組成的這一支構成成分極為複雜的隊伍,進行了簡短的早餐過後,也加入到了整理行裝的行列之中。
青田雖然扣押了乘船一行人好一陣子,但並未將他們當做囚犯對待。除了沒有理會阿方索的接見請求以外,他為包括夷人在內的所有人都配備了樸素但好用的衣物和服飾。三四十人規模的這點采購對於財大氣粗的城主來說顯然不值一提,換上了嶄新衣裳的夷人們乍看之下與普通和人的平民也沒有太大區分,而他們原先自己的衣物與裝備則是打包在了簡易的包袱之中,收納起來。
早飯過後即將出行的這一百余人聚集在了後院的大門前面,小少爺彌次郎換上了出門的行裝,寬大的深藍色錦緞和人貴族服飾上面繡有白色的仙鶴,而外頭再罩上一件翻邊也有金色刺繡的保暖無袖背心,肚子附近還有一條裝飾性質的飾帶。
亨利等人走過來的時候城主夫人正在不停地細聲叮嚀著一些什麽又上下幫著彌次郎整理身上的衣物——這一行為看起來已經持續了有好一段時間,因為米拉立刻注意到了小少爺的眉頭緊鎖,似乎是對自己母親的行為有些不滿。
幸或不幸,當賢者走過來的時候,城主夫人立刻板起了臉,並且又再度叮囑了一句,然後對著鳴海用很大的明顯是故意讓他們聽到的聲音喊道“鳴海!吾兒可不準有一點損傷,與這種頑劣的南蠻異邦結伴而行,也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遵令,夫人。”武士領隊一邊整理著馬鞍一邊如此回答,而城主夫人則終於放開了彌次郎,轉過身拂袖而去。
“謔。”洛安少女看著自己的老師挑了挑眉毛,一臉囂張。
“”而亨利聳了聳肩,故意把她一頭早上才梳好的白發揉亂。
“老師真是個糟糕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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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有過事先的準備,出行的整理還是花了半個小時有多。
和人僅有上級武士可以騎馬,連地位較低的武士也是步行。因此馬匹隻配了三十來匹,而在這其中氣質鶴立雞群,毛色雪白又體格高大但從年齡而言仍舊還小的某一匹,在感應到洛安少女的到來以後,就迅速地掙脫了拉著韁繩的武士之手,朝著她狂奔而來。
“好久不見。”親昵地蹭著白發女孩的小獨角獸一段時間不見腦袋上的角又長得更長了一些,但就在米拉摸著它的側臉皺起小眉毛看著那根過於明顯的角時,心意相通的小家夥甩了甩腦袋,緊接著所有人眼裡那根獨角就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哇。”作為珍稀的魔獸,成長到一定程度了自然而然就會掌握魔法。小家夥的行為給了米拉偌大的驚喜,而那些在咖萊瓦一行到來之後很清楚它是一匹良駒的武士們,在注意到正主出現以後,也都略帶嫉妒地表現出了些許的遺憾之情。
百人份的輜重哪怕可以在沿途驛站進行補充,也依然需要做好充足準備。因為山道眾多的緣故,載重量更大但對路況要求也更高的驢車並不適合長途前進。而又因為馬兒的尊貴地位,和人用於拖載貨物,也就用的更多是吃苦耐勞的馱牛。
一共10頭身強力壯的馱牛身上被放上了由兩根彎曲木頭佐以布匹墊層做成的支架,緊接著沉重的補給物資還有道路上所需要用到的各種物品,都放在了箱櫃裡頭,被掛在了上面。
負責牽引的下人與足輕引領著“牟牟”叫個不停的馱牛,而武士們在準備過後則是翻身上馬。夷人們把一些旅行所需要的物品如走路要用到的木棍拿了出來,而亨利等人也只能步行,在把之前被收繳到倉庫之中的裝備拿回來,重新穿戴,又在外側穿上遮蓋且保暖的衣物以後。
浩浩蕩蕩的隊伍接二連三地戴上了各種鬥笠或者盔帽。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直至這時才終於衝破雲層撒下。
小少爺彌次郎在隊伍的最前方,緊了緊腰上的長刀,回過頭望向了宅邸,但城主青田和他的母親都沒再出來。
“出發。”他轉過頭看向了大門的方向,然後一聲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