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在察覺到大雨將來之時就立即扎營並將物資迅速轉移,隔天早晨清點卻還是有將近二十分之一的口糧變質了。
因此在整裝出行之前,除了烹飪早飯,余下的還有徹底清查變質食物並和完好的區分開來這項任務要做。
燥熱又多雨的夏季不比冬季,肉食一類自然不必提,哪怕是谷物,保存也是困難重重。
對規模較大的隊伍而言,如何在長途跋涉之中運輸並保存好自己的口糧一直都是一個難題。負重能力和載重空間都十分有限,要盡可能帶足夠的物資,可不是光買來胡亂丟上去就行。
倘若財力允許,絕大多數人都會傾向於帶越多越好。但他們畢竟是一支武裝部隊,而且是可能會面臨威脅的。歷史反覆證明,絕大多數輜重拉得過多的軍隊最終都不得不拋棄它們才能有效戰鬥。
——所以輜重是必須嚴格配給的。
理想情況下,合格的領隊需要在出發之前參照地圖規劃好路線並確立隊伍的補給基數。
如何計算?方式其實十分簡單:一個休息點到下一個休息點之間的路途大約是幾天,隊伍總共有多少名成員,人口乘以路程天數,就可以得出一個大概的食物消耗總量。
但這只是一個理想化的基礎數值,只有紙上談兵的人才會真的就隻這麽做。
實際行動之中,地形與天氣因素所導致行軍進度不如預期的情況司空見慣。若是遇到敵情威脅等人為情況,或許整個路線都需要重新規劃。因此在基本的每人每日消耗乘以路程所需時長得出的補給總數之外,還必須加上一定程度的預備份額。確保具有風險儲備,能應對意外情況。
他們一行人自然做了這部分額外的準備,而這才上路沒有多久的時間,就證明了這種準備的重要性。
因為進行了額外份額的儲備,在消耗掉了這一部分以後,他們仍舊擁有足夠供給全員走到下一個目的地城鎮的補給。而受潮一些不甚昂貴的配菜雖被挑選出來丟棄,大米卻是保留了下來,放置在陶罐之中並加上了水,打算用來發酵釀酒。
不缺錢和浪費並不一定是劃等號的。盡管青田家確實資本相對雄厚,武士所遵循的戒律仍是與裡加爾教會的神職人員共通,以自律,避免沉溺於享樂主義為主。
當然,自律只是相較那些貪圖享樂的富商而言,即便號稱節儉,武士們過的日子仍舊比起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上許多就是了。
總而言之,在整理打點完裝備,又將帳篷收拾好,吃過簡單的早飯之後一行人便乘著清晨仍舊晴朗抓緊出發了。
晾了一晚上衣物,在晴朗的夏夜溫度與林間威風吹拂之下乾乾爽爽。唯一的遺憾只有缺乏日照的布帛免不了有一股怪怪的酸味,有的人解決方式是摘取附加的芳香植物一起收入行囊之中。而傭兵出身更具獨立旅行經驗的亨利和米拉則是將衣物展開掛在背包與獨角獸的身側,這樣在行進過程之中也可以隨時晾乾。
行至中午的趕路過程乏善可陳,輔道人煙稀少,路途景色也千篇一律,除了樹就是樹。
上下坡雖然平緩,但仍舊得打起精神。牛馬所用的糧草也背負在上面,實際上比起人吃的佔據的量還要更大一些。在降雨的時候它們進入帳篷內避雨的優先級自然也沒有人高。所幸這些動物不似人員那般嬌氣,東西只要不是發霉腐爛的,吃下去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大量代步的座駕和拉輜重的馱牛使得一行人的腳程飛快,半天時間尋常速度就能走出完全徒步的人一天半的路程。
雖然足輕和裡加爾一行大部分人也仍舊是步行的,但因為有牛車存在,他們得以將重物放置在上面。輕裝前進和負重對體力的消耗差距極大,若沒有什麽需要負擔的物品,哪怕是阿方索教士這種上了年紀的人也可以輕松走出很遠的路程。
熱辣的太陽在正午時分高高掛起,加上塗黑漆的大神是整支隊伍裡受苦最嚴重的人。他的盔甲整體都變得燙手起來,裡頭雖有布帛隔離,但不過十幾分鍾就已經被汗水浸透,變得像是蒸籠一般。
偏偏今天輪到他作為全裝的前鋒人員之一。這位高級武士是否有在後悔自己將甲胄塗成黑色我們不得而知,但即便是塗其它顏色的人,在太陽直射了好一陣子之後也是不怎麽好受的。
越接近中午,隊伍停下休息的時間就越長,間隔也越短。
早晨與午後還能接著兩側行道樹的陰影解壓,但在正午的時候太陽位於正中央,除了樹蔭底下已經沒有不被炙烤的地方。
下雨天有下雨天的不便,而晴天的豔陽也一點都不留情。
走了一早上,鳴海終於下令午休的時候所有人幾乎是爭搶著跑到了樹蔭底下。這種做法有些缺乏軍事紀律和必要的警惕心,但著甲更為完善的武士們哪怕騎馬不怎麽消耗體力也被熱得頭昏目眩,自然也就沒有余力去訓斥足輕了。
悶熱的天氣使得人胃口缺缺,但行走了一整個上午的消耗還是使得簡單的午飯被吃得乾乾淨淨。只是等到他們午休了一小會重新上路之後,擺在面前的卻是一個隱隱約約預料到,但仍舊算是個麻煩的問題。
——泥石流發生了。
昨日頗大的山雨雖然一行人臨時休息的地方因植被充足未受影響,但前進的道路卻有一段沒有這麽好的待遇。光禿禿的山壁衝毀了防護用的木質柵欄,斷掉的木頭、石塊和濕潤泥土夾雜著一些灌木衝刷下來把道路給衝毀並佔據了頗大的一段路面。
人和馬也許還勉強可以爬上這個土坡,但一早上一中午的暴曬只是讓泥土的表面變乾而已,沉重的牛車一旦拉上去就必然會陷入其中。
“得繞道了。”鳴海皺著眉下達了決策,而好巧不巧的,剛剛明明還是大晴天,這會卻又突然彌漫起了薄薄的霧氣。
雖然沒有昨天的霧那麽濃,頭頂的陽光雖然被削弱了但也仍舊還是可以感受到光照,卻還是給一行人的方向辨識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能見度下降到幾十米的距離,跟大晴天沒有遮攔的情況下可以一眼看到上千米外的景色區別甚大。
萬幸的是他們走的是輔道,四通八達連接各種村落,即便被衝毀了這端道路稍微繞道一下也仍舊可以回到原來的路線。
只是這下進度又免不了會被拖延,作為追求效率的典型軍事領袖,鳴海因此感到的不悅最終透過沉默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三位武士領隊之中的大神輪到作為重裝前鋒,而鳴海又因為心情問題變得沉默了起來,這種時候自然就是爽快直接的老喬接過了話柄開始活絡氣氛。
青田武士們的這三位領導者各有特長,又能互補又有相當不錯的默契。雖然實戰經驗尚有不足且各自有各自的缺陷,但在作為外來人的亨利和米拉看來,環繞其中的彌次郎顯然處在一種非常良好的教育環境。
能學到多少有益的東西還看小少爺本身,但就他在劍技上的悟性而言,若能將自身的毅力等優點發揮到其它方面,將來也肯定會是十分了得的人才。
看就看他能否打破和人武士階層固有的小格局了。
武士的信條始終還是太過注重個人,他們雖然佔據了軍事領袖的身份,實際上卻和裡加爾的大多數騎士一樣更在乎個人榮譽與個人武藝,而非戰略指揮。
但裡加爾的騎士是軍事貴族的最低階級,往上去男爵等各種階級仍舊是軍事貴族,和人卻不同。
為了限制武士集團的實力,真正掌握話語權的上層貴族——和人的華族更多是文官,盡管華族的男性子嗣通常也被要求需要按照武士的標準培養成長。但他們成年以後卻往往需要在從政和從軍之間作出選擇。
領導階層是文官,下方的軍事貴族階層更多注重個人榮譽與個人武藝而非領導能力。 小少爺彌次郎是這種月之國獨有的文化之中成長起來的,他能否跳脫出單純只是劍士的思路,從出色的人身上學習成為合格的領袖,就還得看他自身了。
不論如何,這趟旅途,與亨利等人的相遇,注定會在他的人生之中畫下濃厚的一筆。
放緩了腳步的一行人慢慢地從西面的岔道登上相對較高的地方。因為不清楚前方是否還有泥石流出現,鳴海改變了陣型,把重裝的大神等人布置在主陣的前方,又派出兩騎輕騎作為斥候拉開一定距離探路。
尚且還算幸運的是,出現問題的似乎只有身後的那一小段路途,斥候回來報告之後得知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氣。而在探明了前方大致都仍是平整道路的情況下,一行人也加快了速度,隨著爬坡地勢的增高終於脫離了薄霧的籠罩范圍。
等到視野終於暢通之時,往山坡下方看去,繚繞在林間的霧氣和高掛在冷杉頂端午後仍舊燦爛的太陽,使一切看起來宛如仙境。
“光是看著還真是美。”白發的洛安少女話中有話,顯然在迷霧之中探路往前她也是有些疲憊的。
脫離了迷霧前方變得暢通無阻,但尚未來得及松口氣,前方忽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的口哨聲。
鳴海立刻皺起了眉。
“斥候遇險了?”賢者對著武士領隊這樣問道,盡管他並不完全知道武士們打信號的手法,但還是可以推斷出來的。
“嗯。”鳴海點了點頭。
“全員。”時間緊迫,他們也來不及把輕型護甲換成重型的。
“戰鬥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