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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184節:不知火海的無根草(4)
任何行業中的所謂頂尖者,其水平的高超都並非三言兩語得以概括。

 外行與初學者們能瞧得見那些亮眼的技術,有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又精準的動作;而步入中流者或許會不服氣地認為自己‘偶爾’也能有像那樣精彩絕倫的操作,進而認為所謂的‘頂級’不過是被外行過度吹噓的存在,並大聲宣揚自己‘與其差距並不大’的論調。

 諷刺的是,這種井底之蛙式的自認正是他們一輩子都無法觸及頂級的證明。

 行業的頂尖之人,是弄潮兒,是引領一個行業進步的存在。

 他們開辟江河,將原本被認為無法實現的事情完成,甚至於更進一步將這種事情推廣作為新的基礎新的標準。

 而這些大言不慚的中下層階級者拚盡一切努力去實現的某個‘榮譽’,對於這些行業先鋒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的‘標準’。

 他們在技術上難得能實現一次的絕佳發揮,於對方而言卻不過是又一次吃飯喝水一樣的尋常。所以這種差距遠比他們口中所聲稱的更大——但這卻還不是最根本的問題。

 頂尖之人所具備的,不光是技術上全面而強悍的能力。

 還有對於他們所從事之物深刻而獨到的理解水平。

 ——和人的劍客有9成時間握的是木刀。

 他們以它空揮磨煉身體肌肉去記住動作,以它與對手進行格鬥拚刀掌握劍鬥中的距離感與體能控制以及步法。以木刀為基礎的劍術流派源遠流長,甚至形成了固定的比武大會,並結合槍術誕生出了以木棍為主體號稱‘一棍精通通百家’,可以模擬所有兵器的棍法。

 這並無差錯,精心調整過的木刀可以具備接近於鋼刀的重心與手感,而它相對而言又不那麽危險——這正是過去的劍客們推廣它的原因——可它終歸不是刀劍。

 我們的洛安少女早在剛剛接觸刀劍不久,方才學會揮劍,賢者便以開刃的真劍與她進行過對抗。

 而兩劍交鋒,她立刻便意識到了刀劍與木棍的碩大區分。

 ——而這正是和人的武士們當下所缺乏的東西。

 下定了決心學習任何可用之物的彌次郎緊握著長刀,而另一側亨利也是如此。

 開刃的和式打刀表面亮如水,寒鋒令圍觀者中的部分人有些擔憂,盡管他們也做了一些防護措施,但這畢竟還是銳利的凶器。

 小少爺的額頭有些冒汗,他也對此不甚理解——他覺著自己已經有一些實戰經驗了目前劍術也沒有什麽問題。

 可這是他開的口,既然決定了要相信對方那這種時候也不能再遲疑。

 賢者單手握著刀,因為對他而言和人打刀的柄短的不太適合雙手使用,同時這其實也是教學的一環。

 千年和平光陰中因為比武的需求而逐漸變樣的刀法,就像這個國家其它經歷了太長時間歲月的東西一樣,已經逐漸成為了某種枷鎖。

 禁錮著武士們的技法。

 乃至靈魂。

 “請賜教!”彌次郎端端正正地舉著刀,以極其標準的新月洲劍法起步,一個衝步拉近距離之後一刀直直劈下——他沒有遲疑,不光是反應不容他留情,還因為他相信亨利不可能避不開。

 可賢者沒有躲。

 他呆立在原地就連劍都沒有舉起來格擋,這使得小少爺有了刹那間的慌張——‘這沒問題吧’的想法在腦海中冒出來的瞬間他的步伐也為之一頓——他忽然有些怕真的砍中了對方,而這個遲疑的刹那,亨利便動了起來。

 “當——”單手握刀,兩刃交鋒。

 彌次郎遲疑的一瞬間仍舊停留在高舉狀態下的長刀被亨利用護手格擋住,緊接著賢者利用身高和體能優勢順勢把他的刀逆著向上推。

 小少爺這時反應了過來,但速度還是慢了半拍,賢者單手把他的刀推到高處以後用刀柄往下毫不留情地砸中了彌次郎缺乏防護的持刀手手背。

 吃痛的小少爺立刻松開了手但意識到不低的他沒再做糾纏,急忙一個變相用腳跟蹬地松開長刀的同時用左手反手拔出了短刀。

 “呼呼——”被松開的腰刀落在了客棧小院的泥地上,而亨利看都不看就用腳尖一挑把它滑到了遠處。

 “不錯。”賢者在進行這一切的同時悠哉地對彌次郎拔出短刀繼續戰鬥的反應作出了評價,同時卻違背所有劍客教學地拉近距離不利用自己手中長刀的優勢而是跟更靈活的短刀打起了接近戰——但這同樣只是個幌子。

 “!”小少爺從亨利前傾的身體注意到他拉近距離的動向,而按照標準的劍客教學他直接也拉近了距離以進入短刀更好發揮的近距離。

 “不錯,只要拉近到近距離,更長的刀便無法劈砍從而難以——”老喬在旁邊對這一判斷讚賞有加。

 但米拉和約書亞卻明白。

 彌次郎中計了。

 “嚓——咻!”

 速度快得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麽,亨利沒有舉刀沒有擺出任何標準的起手式,他甚至不是把刀往前刺的反而是縮緊了大臂將手肘往後收——

 明晃晃的刀尖指在彌次郎的鼻尖,讓他冷汗直流,若是剛剛衝得再快一點,他就要被戳中了。

 ——或者說他就把自己的臉送到這把刀的刀尖上去了。

 而這個時候他手裡的短刀卻還有20公分才能接觸到賢者。

 “這。”新月洲出身的劍客們都呆住了。

 “明白了些什麽嗎?”亨利收回了刀,而小少爺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因為緊張而憋住了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感覺明白了,卻又,難以言說。”他顯然略有所悟,其它的武士亦是如此,但卻說不出來。

 “新月的劍技多以木刀模擬作為基礎,其中更甚者甚至有所謂模擬百樣兵器的短棍。”

 “可木棍,終歸不是銳器呀。”賢者豎起了一根手指,言簡意賅。

 “啊!”最先反應過來的反而是阿勇,其它的武士們也若有所悟。

 “木刀若要擊倒對手,需一板一眼以強力打擊。模擬刺擊時更甚,因為木刀的尖部是圓潤的木質,若不配上衝步的話擊中穿著防具的對手,對方恐怕都無法注意到衝擊。”亨利接著說道。

 “所以,以比武追求為主的劍術,在漫長的歲月當中便形成了。”

 “要用足夠大足夠狠的動作,劍術才具備威力的印象。”他一針見血,而旁邊的洛安少女也跟著猛點頭——來到新月洲以後她交戰過的和人劍客也有不少,而她發現的一點就是這些家夥都特別喜歡大開大合的斬擊,好像不把刀高高舉起就沒法劈砍一樣。

 “可銳器並不需要這樣。”賢者舉起了手中的打刀,用手指指著它的尖部到刃部。

 “它不是木棍。”

 “僅僅是存在於此,僅僅是將它陳列在對手的面前,銳器便具備有殺傷力。”這個歷經的戰鬥恐怕已經逾越千萬的男人毫無保留地透露著他對於兵器的了解:“木刀需要用足夠的速度和力量揮舞才有打擊能力,因為它圓潤的木質刀身若無這些加持便沒有絲毫威脅。”

 “可鋼劍即便在最近的距離,用最小幅度的動作貼著對手的皮膚輕輕一拉。”

 “也會使人血流如注。”

 “標準的劍術訓練沒有錯,那些揮舞方法也確實能造成最高的傷害。”

 “但實戰中對手不會永遠都給你能夠最佳發揮的空間,如果被限制在無法大幅度揮舞的狹窄空間會怎麽辦?如果敵我混戰對手的身後有友軍存在若是穿刺過度可能會傷到自己人又該怎麽做?”他一字一句地詢問,而自認這一路上已經經歷過許多實戰經驗大漲原本信心也有些膨脹的武士們都沉默了。

 “劍乃銳器,它不需要總是大開大合奮力揮舞才能發揮出其威力。”

 “你所需要的,是把模擬鋼劍用卻已經有些走火入魔的木刀技法忘掉。”他這樣說著:“用你們和人的比喻,叫‘破而後立’。”

 “不要被標準所束縛,以為劍只能按照招式揮舞。卻也不要忘掉那些標準。記住手中的武器是銳器而非木棍,以這種新的認知去將之前的方法融會貫通。”

 “等你熟練掌握這一切後,我們再來上第二課。”

 短短一瞬的交鋒加上這一席話,就像久未完成的畫作被填上了最後一筆,令多多少少感覺自己有些問題卻進步緩慢的小少爺茅塞頓開。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過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長刀。

 亨利也收起了刀,而米拉湊了過來,白了他一眼。

 “老師你也太偷懶了吧,和教我的時候完全不一樣。而且這種簡單的東西早點告訴他們不好麽。”她這樣說著,語氣看起來是責怪實際上卻有些小得意。

 “因為他有基礎啊。”賢者聳了聳肩:“只是有一些關鍵節點與認知走歪了。練習的時間越是長久、水平越高,形成的認知就越發牢固與深刻。”

 “除非本人有改變的意思,否則說了也沒用吧。”一如既往地,我們的賢者先生看得很透。

 “倒也是。”洛安少女點了點頭,這麽長時間的交往她算是也明白了這些新月洲人的德行——他們對自己文化的許多事情異常自信與固執,若不是本人有求知的意向的話,開口‘教學’只會被他們覺得是賣弄而導致矛盾。

 ——但她接著反應了過來。

 “等下,我怎麽感覺剛剛被鄙視了。”她回想了一下剛剛的話越想越不對味,但賢者只是聳了聳肩:“說你沒基礎不只是事實而已嘛。”

 “你這個糟糕的人。”氣的跳腳的洛安少女追著自己的老師跑到了另一側,而院子裡的小少爺與其他武士們稍微討論了一下後又盯著自己手裡的刀陷入了沉思。

 日落月升,7月緩緩地在這個漁港的上空飄過。

 這是他們最後的悠閑日子。

 時年大月歷4164年8月7日,新月洲立秋節慶。

 位於北部的新京軍事重鎮泰州。

 陷入了黑暗之中。

 先是定時來往的聯絡人員錯過了報告,之後原本絡繹不絕的商人旅客在進入泰州境內後一概失蹤。

 察覺到異樣,新京派遣去偵查的斥候也接連一去不返,不論是多麽精銳的武士都失去了聲息。

 但凡入境便一概失蹤。

 仿佛連傳信的斑鳩都無法飛離泰州的上空。

 章州往北的區域在新京的地圖上被塗上了鮮紅的顏色——沒有任何消息能從其中傳出,他們完全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麽。

 8月20,新京不得不再次派出之前便傷痕累累的巫女部隊——面對這種無法解釋的現象,這些掌握神力的存在是唯一的仰仗。

 但就連她們也失去了聲息。

 8月29日,一封來源不明的匿名信被送到了新京。

 上面清楚地寫著。

 “新月之劍已折。”

 恐慌開始在高層華族之間彌漫,不安感令他們之中許多人都開始增加自己住宅附近的安防——最少明面上的說法都是如此。

 一夜之間,新京城遍地戎裝。

 忠於新京的將領們在命令下率領少股部隊前往章州,而在紫雲尋歡作樂的武家子弟們也收到了他們原本以為此生都不會有的天字第一號召集令——‘就地武裝,為皇帝誓死奮戰。’

 紫雲要變成前線了。

 盡管憂心於與藩地徹底撕破面皮會導致的一系列問題所以新京仍舊苦思冥想著要用何種借口解釋。

 但南北的兩大勢力終於都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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