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一行陷入了很是現實的困境。
自獲取青田家一行支持並結伴同行以來,他們已經很少有這種像在裡加爾當傭兵時的體驗得益於青田家的財大氣粗,一路上他們的物資補給基本上是缺啥買啥。雖說生活水平因為一系列原因仍舊有所下降,但總的來說是保個溫飽毫無問題。
但眼下因為局勢的變化,這種一直以來相對穩定的補給條件卻被輕易地掐斷了。
青田家一行是藩地出身,哪怕青田家主傾向於新京因而他們接受的教育更加標準,比起大部分藩地武士口音更輕一點,到了宛州地帶也依然是一開口就暴露。
而巫女和鬼族戰士們又因為過於引人矚目的問題也是較少露面比較好,裡加爾一行與夷人少女同理。
剩下的能出面的也就只有堅爺、櫻和綾,但後兩位都有貴族血統也相當醒目。堅爺一介藥夫身份上或許低調,但如此低微的身份卻一口氣購入幾十人份一月左右的口糧,反而會因為其不合理性而惹來諸多矚目。
問題變得很難辦。
從旅途之初他們從未擔憂過這樣的問題,但眼下卻不得不面對。
得益於統一的領土與相應制度,月之國在整體上各種物資的監管都要比裡加爾許多國家都出色。
這其中生活必備物資的管理雖說不至於精細到每家每戶,但大宗商品的貿易總是逃不過有關人士的眼光的。
在此之前青田家一行只須要擺出遊歷貴族的身份,說明是為家眷和隨從們購買糧草,便可以輕易在城鎮之類的地區得到補給。有時甚至還能從官營的糧鋪以十分優惠的價格獲得大宗補給。
但如今世道已經產生了變化,藩地出身的他們隨意亮出身份極有可能會整隊人被逮捕拷問。甚至出現在大城市都有風險,因而只能采取分散去更不引人矚目的鄉村地區,通過小宗多筆物資購入的方式來滿足所需。
然而解決問題的速度仍舊跟不上新問題的產生。
鬼族戰士們的蘇醒為一行人提供了寶貴的戰鬥力,可是這些體格龐大的戰士所需的口糧也是武士們的5倍有余。盡管入秋之後他們設法在野外獲取了一些獵物,但通過狩獵飽腹一來需要消耗時間二來供應相對不穩定。
口糧迅速消耗,而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宛州又產生了變故。本地的武士和農民之間產生的矛盾徹底導致了農田的大批荒廢,物以稀為貴,缺乏供應直接導致了一時間糧食的價格翻了十幾倍有余。
而且對於他們一行人而言更加致命的是,因為戰亂和聯絡手段的缺乏,他們甚至不清楚誰手裡還有存糧可以售賣。
已知宛州戒嚴並且農民暴動和武士產生衝突的當下,為了購買糧草而前往領地內各個領省多方面試探的風險相當高。
實際上就連今天來到這個村子他們都是做好了冒險的準備的,這是一個地圖上都沒有名號但規模尚可的村莊,源自巫女們的秘密地圖記憶。在仔細篩選過後他們認為這是有可能有辦法提供一行人所需物資的最小規模村莊,再大一點的話可能就會有貴族巡邏,而再小一點的話產糧可能不大夠。
但這一把賭輸了。
農民們的死固然值得惋惜,但他們可沒有一一為這些死者安葬的余裕或者義務。
自身難保,兩難境地。選擇從山道轉向來到這座村莊消耗了兩天份的口糧,余下的補給哪怕是省吃儉用也只能支撐一周不到。而去往下一個州的路途哪怕在沒有戒嚴無需繞道的情況下也還需要兩周半,如今這樣的局面路途只會更長。
物資是完全不夠的,去大一點的城市試探運氣也是一種賭博理論上有巫女、鬼族和博士在的這支隊伍從構成上就能自證清白,可之前與宛州武士的遭遇證明了這只是理論上。
這是極為諷刺的一幕。
就連武士們自身不,或許正因為他們作為武士深知這個國家的許多問題,他們才對當下局面中同行們的表現一清二楚。
武士們的執行權太大了。
新月洲對於武士們唯一的要求就是向自己侍奉的華族以及新京皇族獻上忠誠,只要不違背這兩點那麽他們做什麽事情大部分時候都會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略過。只要忠誠,那麽哪怕你和別家的武士產生了衝突,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武勇到位,對上級忠誠,只要這樣他就是合格的武士。這樣的風氣導致他們定罪往往隻憑一己之見,“無禮討”這種針對平民的做法只是被法律給正當化了,實際上武士之中存在的欺凌與歧視也相當常見。
直轄州武士看不起藩地武士;上士看不起鄉士;鄉士看不起足輕。鄙視鏈再三人成眾,佐以特權,沒有出現霸道欺凌歧視行為,那這些人一個兩個大約都純潔得能直接作為白色教會的聖人被供奉。
但他們皆是凡人,而凡人會犯錯。
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
他們不能指望去往大城市遭遇到的宛州武士就會和之前遇到的那批有區別,就像你不能指望一個一向欺行霸市的人忽然就老實巴交。能當你面說另一位好友壞話
繼續閱讀! 第1頁 / 共3頁的人,也必定會在另一位好友的面說你的壞話,人唯獨在壞的方面上總是表裡如一。
總而言之,哪怕州牧等高級華族還會看局面行事以保住自己的仕途,這些基層的執行者卻有極大的可能性會僅憑偏見和其它各種個人情感,便作出不公正的決斷。
所以去更大的城鎮嘗試獲取補給,就是把一行人的性命全都賭在那素未謀面的可能遭遇的貴族身上。
“有生以來,竟第一次對於平民之所想,如此感同身受。”即便亨利沒有細細解析也能夠明白處境,鳴海歎了口氣如是說道。
缺乏了新月洲各地糧草的支持,他們光是滿足繼續前進這個條件就已經如此困難。
口糧尚且還余下一周,返回到山路又是兩天的路程。
可他們也只有這條路能走。
本來舒適的日子,如今反倒是比裡加爾的傭兵都還要難過了我們的洛安少女如是想著。
冒險者文化極其興盛的裡加爾遍地都是補給商人還有旅館,因為旅人常見,也就自然會有想要賺他們錢的人出現。食品、藥水、修補工具;武器維護、護甲維護。冒險者需要很多東西,而只要有需求,就有生意可做。
但新月洲沒有冒險者。
沒有傭兵,甚至旅人都鮮少。
以農業為主的這個國度對於人口的流動異常敏感,因為這直接關系到勞動力和糧草需求。大部分的農民都被限制在自己的土地上,頂破天出個城。
真正談得上有在旅行的也就只有遊歷的貴族,但貴族的補給充足通常都是在大城市之間進行移動,補給直接在官營的或者大型的店鋪當中進行。
這其中幾乎沒有小商販的存在空間。
新月洲的行腳商人大多數都是販賣藥膏、手工製品的。售賣食品的攤位雖有,卻一般只有在逢年過節有祭典的時候才會扎堆出現。
像裡加爾那樣專門為了傭兵團之類批量購入物資而誕生的支援商人們,在這個國家因為缺乏基礎支撐,從來就沒有誕生過。
人總是等到失去了才意識到有些事不是理所當然的,原本從未憂心過補給問題的洛安少女,直到這一刻忽然才意識到:遍地可以找到相關商店的裡加爾,對於旅人對於冒險者而言是有多麽地可貴。
攥著錢買不到東西,非要買也可以,但可能會把命給搭上。
是賭一把去大城鎮冒著被抓捕的風險繼續嘗試購買物資呢,還是用不足的物資深入山林,再隨機應變試圖從中獲取額外的補給。
他們最終選擇了後者。
隊伍中終歸是有合格的獵人存在的,加之以雖然缺乏狩獵經驗但卻身強力壯的鬼族。在此之前他們也已經有過成功的狩獵。在不清楚宛州華族會如何對待自己一行人的情況下,逐漸掌權的小少爺最終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的夥伴。
而這一次他們賭對了。
從被焚毀的宛州村落空手而歸的路上,於山林之中他們遇見了在裡加爾也廣泛存在同類的生物頑強的野豬。
動輒上百千克的這些什麽都吃的雜食動物看樣子和他們目的地一致大概率是想下山去禍害農田的,而成群結隊地奔跑者的它們在瞧見一行人的時候,大抵是當成了過去那些保衛自家農田的軟弱農民,毫不猶豫地啼叫衝鋒了過來。
但過去只會哇哇大叫著躲開的對手,這一次卻毫不避讓。
肌肉發達的野豬衝鋒起來等閑的獵人都隻敢慌忙避開,但他們這支隊伍當中卻有能用蠻力將比野豬都更大的蠻牛停下的鬼族存在。
“是肉!”兩眼放光的照月一聲令下,鬼族們抬起手中的大棒衝了上去。
野豬引以為傲的厚實腦殼像脆弱的雞蛋殼一樣被砸碎,它們本應聲勢驚人的衝鋒被更強大的蠻力直接停了下來。遭受精準而又強大攻擊的豬群一瞬間就停了下來,而亨利和璐璐上前略做檢查又看了一下周遭環境,讓鬼族一行先把它們提起,得轉到一個更為隱秘的地方。
接下來的處理畫面讓武士和巫女之類較少見著此類畫面的人迅速地變得臉色鐵青,就連鬼族們實際上也不適應這樣的場景之前她們捕獵得到的獵物也盡是裡加爾一行與夷人少女進行處置的。
屠宰牲畜的行業在許多“文明”國家被列為低賤的行當,尤其是和生物內髒接觸的行為被認為是極其肮髒的。
但眼下卻沒有任何自詡高貴的人膽敢站出來指指點點。
因為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可貴的糧食。
3大5小的這個野豬群被鬼族精準地一擊斃命,而轉移到了林間空地之後,亨利一如既往暴殄天物地用克萊默爾隨意地砍了幾棵小樹,又把它們弄成比人略高的t型捆綁固定,之後把豎的一端插在地上,用橫端倒吊著野豬的後腿把它整個提拉了起來。
“拿木盆來。”賢者回頭這樣說著,而已經做過了幾次的足輕們也迅速地拿出了血跡斑斑的木盆放在野豬的下方,之後站在一旁觀摩和等待指示。
兼當完伐木斧的克萊默爾這下又變成了菜刀。修長的大劍劍刃殺
繼續閱讀! 第2頁 / 共3頁敵製勝和切開豬的脖頸放血一樣好用,鮮血嘩啦啦地流向下方的木盆,而站在遠處見到這一幕巫女當中有許多人臉色更加泛白,但終歸還是忍住了。
身經百戰的她們理應適應了血腥的景象,但屠宰牲畜終歸和殺死敵人有所區分尤其是賢者的手法還快速又精準。
他換成小刀刺進了野豬的下腹末端,一刀直接向著胸腔劃下之後,散發著整齊的熱騰騰內髒滑落了出來。因為沒有損壞內髒的緣故也沒有十分明顯的臭味,僅有鐵鏽一般濃鬱的血腥味。
一旁待命的足輕們在璐璐的指揮下生火準備先把豬頭和容易腐壞的內髒給處理掉,如今口糧極為缺乏,他們就連內髒下水這種東西也得努力下咽。
裝滿後木盆換了一個,血仍在流,而內髒清理乾淨之後剩余的部分亨利也並沒有略過,在他的指揮下米拉跟著一起用小刀在豬的四蹄劃了一圈,之後又豎著從切口處向著腹部切了連貫的一刀。
從開口處用小刀略微切開一些脂肪以後,就如同把和人紙窗上舊的窗紙慢慢剝下來一樣,他們將這些野豬身上的外皮也整張給剝了下來。
野豬的皮不論在裡加爾還是在新月洲都是一種重要的物資,帶毛的野豬皮用作刀鞘外套或者皮包蓋子可以有效防水,青田家的武士們也知曉這種材料,只是他們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它是如何獲得的。
取下來的皮趁尚且柔軟又被掛在了框架上進行伸展,不懂得精細操作的愣頭青咖萊瓦被分配了一個相當肮髒卻又適合他的工作把野豬皮內側還粘著的脂肪小心地刮下來。
這些東西也不能舍棄,雖然因為加工過程的緣故相對肮髒一些不能食用,但它們還能用來熬煮作為裝備保養的油脂或者照明器具。甚至堅爺那邊也要求預留一些,隨著天氣逐漸變冷他們需要為冬天做好準備,而豬油是一種相當不錯的治療皮膚開裂的藥材。
嫻熟的手法和知曉自己該幹嘛的成員讓這一切消耗的時間十分短暫,而睡著野豬逐漸地失去了動物的外形,和人上流成員們的臉色也不再那麽鐵青,他們相對靠近了一些,注意力也越來越被賢者飛舞的刀花和嫻熟的手法所吸引。
取下了的內髒被清洗乾淨後加入重口味的調料烹飪,盡管這一切都讓習慣吃淡口的足輕們眉頭緊皺,但裡加爾一行的傳教士們倒是久違地表現出了興致滿滿的模樣同樣如此的還有鬼族,盡管同屬新月洲種族,鬼族的飲食卻因其龐大體格而理所當然地更多傾向於肉食。
挽起袖子的賢者把手伸進了野豬的胸腔用刀子切下來一整塊白花花的脂肪,這是大型動物常見的內髒旁邊的脂肪,裡加爾人稱為板油。這是上等的食用油,對於能夠適應動物油氣味的人來說芳香四溢。
璐璐滿懷欣喜幾乎是連跑帶跳地接過了板油靠近去鍋那邊切割,並且催促著足輕們再騰幾個陶罐出來到時候裝豬油膏。
而在處理完這一切以後血也終於放乾淨讓野豬肉不再帶有濃重的血腥味,亨利把幾條豬腿分了下來,之後又把肋骨分解成了數個小塊。
他們用天然的材料搭建起了一個臨時的熏架,又在火堆那邊移了一些火種過來點燃。之後被分割好的肉類掛載在上面。
已經深入山林一天有余的路程,冉冉升起的炊煙相對來說還算安全。加上處理完這一切已經臨近夜晚,雖然仍有風險,但為了能讓寶貴的獵物更耐儲備,這也是必須的。
煙熏烤乾的野豬肉能儲存更長的時間,只需要守夜人注意讓火不滅,一晚上的基礎熏製也已經足以。
而不易保存的豬頭和內髒部分,則構成了相對來說算是豐盛,卻讓和人們個個眉頭緊皺的一頓肉食大餐。
幾家歡喜幾家愁,裡加爾一行大快朵頤的同時,和人們卻猶猶豫豫不怎麽下筷。
盡管他們是夾在新京和藩地之間的一塊獨木一座孤島。
內部也終歸還是複雜的人員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