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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94節:憧憬黑暗之人(3)
“賢者與少女 ()”

在不知情的裡加爾旅客眼裡,新月洲大地遍布各處的神社以及路邊小小的神龕一直都是構成這個國家獨特風景線的一環。

然而他們乃至於大部分當今的和人土著並不知曉的是,這些所有的東西並不單單局限於宗教意義抑或傳統文化。

人類的文化是極易斷代的。

擁有悠長壽命的精靈族可以記得一千年前某個夜晚閃過的流星雨,由他們看來的話,人類大抵總是健忘的。曾有某個國家旺盛至極,在大戰中取勝一時全國上下都歡呼其名諱的英雄豪傑,人們為了永久保存下來關於他的壯舉而興建石像澆築銅像撰寫故事傳唱歌曲。

可不過三五代人,石像便會斑駁,面容變得不再清晰。或許連過去英雄曾守護的國家亦改易或不再,人們忘卻了英雄的名諱又或者有新的豪傑頂替了他。詩歌的旋律猶在,卻已無人知曉內容的含義。

再過三五代人,甚至就連語言都變更。他們仍在傳唱,但內容與最初已差距甚大,再無人清楚銘記過去的事實。

鼎盛一時的工匠世家可能因為變故而輕易斷送手藝,曾人來人往的城鎮,再度來訪時只剩下斷壁殘垣。野草橫生植被茂密,松鼠與花鹿在斑駁的石板大道上暢通無阻地奔行。雖然仍舊生機勃勃,故人的面容卻已盡數隨風而去。

這大抵是所有長壽種在人類看來都性情淡漠的原因。

熱情對精靈來說是一種詛咒,因為對他們來說一切都只是像在昨日發生,然而人類之中卻已不存在具有相同記憶之人。

天下雖大,卻再找不到可以一起談笑的知己。能對自己的笑話心有靈犀的人已歸於群星,那些所有的冒險故事盡管還在他人口中傳唱,使得孩童們兩眼放光擺出姿態大聲宣講自己要成為這樣的人——可,那卻並非自己所經歷的版本。

但就連反駁也不是很有必要吧。

畢竟即便那些孩童口中讚賞的英雄就這樣站在他們面前,人來人往,卻也沒有任何人能認得出來。

孤獨是英雄必將背負的枷鎖——而即便對號稱全身心崇敬的神明而言,被人類所忘卻。

也是常有之事。

所有人都放緩了腳步。

米拉感覺到自己心臟附近有一股仿佛重壓一樣的不適感,她記得這種感受,過去誤入被亨利稱作“裡世界”的地方時的痛苦她仍舊明晰。

即便是魔力天賦不如她高的其他人也都本能地寒毛豎起。

有某種並非此世之物,就在前面。

老舊的神龕被破壞了,早已失去效力的注文繩破碎,並且從銳器切割邊緣來看還有一部分被取下,似乎是用作什麽東西的材料。

“若他們還記得所有事,也許這一切不會像這麽簡單地發生吧。”

追擊花費了大多數時間,他們即將走入神社之時已近夕陽,亨利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出了這樣的話。旁邊的人看著他,尤其是洛安少女。

她有一瞬間感到了揪心,不只是因為魔力的影響。

自己的老師說出這句話時,就仿佛要隨著夕陽遁去一樣。

他仍記得所有事,仍知曉許多她不知曉的事情。

但其他人都忘了。

有朝一日,他也會被遺忘嗎?

如果說冷淡的情感是精靈那樣的長壽種必備的自保,那麽對於本身感情豐富的人類而言。

漫長的生命真的是一種祝福嗎。

“你們或許不清楚裡界的概念。”他說著,一如既往,在最有必要的時候用簡短的語言進行解釋。

“傳統和人社會之中總是會在道路的轉折點放神龕,

而在一些關鍵要點則是設立神社。”“因為在你們的文化裡,‘道路’並不止連接著現實概念上的距離。”

“‘門’與‘拐角’‘路口’是一道境界線,它會模糊現世與裡界。一旦跨入其中,便會發生你們所謂的。”亨利這樣說著,而流著冷汗的小少爺立刻反應了過來:“卡密卡庫西(神隱)”

“嗯”亨利點了點頭:“裡界的入口實際上無處不在,因為它的出現與否。”

“取決於你是否‘認知’到。”

“這樣的事件不至於大規模發生是因為大部分人對現世有更強烈的認知,這也正是接下來我要說的重點。”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飄忽了起來。

“這是一個與我們原來所處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已經存在於其中的事物大多違背了你的常識。就連時間與距離也不需要遵循原本的定律,但切忌驚慌。”

“因為一旦你模糊了自己的內心,對自己原本世界的事物沒有足夠清晰的內心認知。”

“你就會被吞噬。”

“切忌。”

“切忌。”

最後的聲音已經縹緲不清,宛如夢境中的囈語,在醒來時便瞬間變得模糊。

剛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神社沒了,身邊的同伴也沒有一個人存在。

“老師真的不見了。”不安感化為了現實,但她緊接著把所有這些東西都努力甩乾淨,因為亨利明確地告訴了她切忌驚慌。

但這裡和過去進入的裡界完全不同。

天空是清澈的,就連胸口重壓不適的感覺也完全消失——她感到前所未有地解放,同時又有一種濃鬱的懷念感油然而生。

“但這是哪?”

這是一片森林,但卻完全不是米拉認知中的那種森林。

草地過於均勻,都是短草並且都是同一種類,像是有誰精心地打理——可這麽大的面積?樹木比起斑駁的野生樹也更像是有園丁悉心照料修剪的存在——她鼓起了勇氣,向前走了出去。

“是誰家的花園嗎?什麽樣的大貴族可以擁有這樣的庭園。”這樣的思考佔據了她走路之時所有的思維能力,以至於在走出灌木的一瞬間她才注意到這裡竟有這麽多的其他人。

“這是,怎麽回事?”所有人都不在身邊,但這裡與過去在新月洲北方經歷過的裡世界也截然不同。

他們穿著的是什麽樣的服裝?

她從未見過這一切,這明顯是人為的森林與草地裡充滿了無憂無慮嬉戲著的人。這些人穿著裁剪結構似是而非而材質完全認不得的衣物,手裡拿著某種會發光的道具,一邊看著一邊與周圍的人溝通聊天。

遠處有某種很高的灰色的柱子立起來,它們像樹一樣,但上面卻拉著線。它們數量龐大,肯定有什麽用途,可是什麽用途?

再往前去,是比奧托洛帝國還有帕德羅西帝國皇宮都要高大的建築物,上面整整齊齊的玻璃比最優秀侏儒工匠吹製的都要乾淨透明,並且鋪滿了高聳入雲的房子的一面。

它們反射著澄澈天空上的雲卷雲舒。

從未見過的景象,然而她卻仿佛對此已習以為常,內心並無震撼之情。

‘這一切是不自然的。’

內心裡有一個聲音在這樣喊著。

可她仍不自覺地被這一切所吸引,向前走去。

這不是洛安的家,也不是亞文內拉的一切,也誠然絕非一路上任何見過、住過、認識過的城市的光景。

然而即便如此,一種深埋在心底裡的,源自極其久遠過去的。

懷念感油然而生。

陽光灑在樓房上,樓房陽台趁著日光曬被子的人與亞文內拉艾卡斯塔平原的居民所作所為一般無二。

這裡的風和艾卡斯塔不一樣,卻又一樣。

風吹起了她的滿頭【黑·發】

她看到了遠處那些林立的東西。

她現在知道它們叫做“電線杆”。

那些人手裡拿著的不是魔法道具,是叫做“手機”的東西。

可她為什麽知道?

她低下了頭,然後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也穿著與這些人一樣的服裝。

奇怪藍色布料的褲子,奇怪的深色襯衣外面套著奇怪的白色長袍。

胸口還掛了一張扁扁的,被某種透明材料包裹的卡牌。

她掏出了手機。

沒有開機的玻璃屏幕上倒映出了一張她認不得的臉——這是個有著黑色長發留著齊劉海的成年女性的臉,面容很精致,但沒有化妝。‘頭髮有些長了,最近一直沒空去剪’的想法第一時間冒了出來。

緊接著是‘黑眼圈有點嚴重,咖啡少喝一點吧’。

“咖啡是什麽?”米拉自言自語著,緊接著心底裡又冒了出來‘時間不夠了,透氣結束了’,讓她下意識地按了一下那明明不可能知道位置的開關。

屏幕亮了起來。

“臉部識別啟用。”道具用女聲說著她理應聽不懂的語言。

“授權正確。”

“歡迎您。”

“薩妮婭·科波基娃博士,您有-10-條新信息。”

“這是什——”痛苦的重壓再度來襲,白發的女孩兒捂著胸口閉上了眼,緊接著再睜開時她又回到了當初的森林之中。

“怎麽一回事?”對答案強烈的渴求欲之下她再次向前走了出去,但這一次還看到那些人面容痛苦便再度襲來;

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從步行變成了奔跑,但一次又一次向前邁進的距離卻在縮短。

最後就連這片樹林也無法走出。

天空仍是澄澈的,雲卷雲舒,但卻似乎有某種東西束縛住了身體使她無法動彈。

——有什麽,正在一點點把自己拉進去。

濃鬱的無助感和深入骨髓的絕望忽然從心底溢了出來。

那裡邊包含了無數次努力之後的失敗以及絕望,那不是她自己的感情,米拉記起了老師的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自己強調。

“這不是我的記憶。”

清楚認知到這一點的瞬間,周遭的景色開始褪色。

注意到的時候她的服裝與發色已經變了回來。

這不是另一個世界。

雙眼開始微微泛起光芒,法力池全力轉動的白發女孩兒,以驚人的速度理解了這一的事實。

“蘊含在魔力中的思念的具象化。”——她曾在接觸過黑雪之後對魔女的情感感同身受,這一次只不過來得更加強烈。因為她自身的成長以及這一次所處環境的不同,所有這一切已經強烈到宛如親身步入另一個世界。

如此強烈,以至於她險些都被吞沒。

亨利與奧爾諾曾向她解釋過,這是具有極高魔力適應性的人,在波長相似的情況下產生的精神共鳴。

所以這是某人的記憶,來自極為遙遠的過去的。

群星的回憶。

可為什麽是那個名字。

向老師說的話,他會知道嗎。假使知道,他會說嗎?還是又一次搪塞過去,雖然她並不討厭他搪塞的方式——她的小腦袋裡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眼下顯然不是去計較這些的好時候——米拉握住了劍柄。

“是同胞啊。”

逢魔之時昏黃的天空下,留著白色短發的青年男人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你亦可,聽得到深淵的低語嗎。”

“那為何,仍與凡人為伍?”

“汝當獻身於偉大回歸,此世唯真神永恆。”他說的洛安語跟米拉所知的相比更為古典守舊,因而洛安女孩費了一些勁才理解對方的意思。

“彼乃超越時間、空間,掌握永恆輪回之主。”

“彼乃圓環之主,彼乃死亡之主。”

“彼予一切以公平,非乃人世間偽神以諸種名號施加的不公。”

“彼乃唯一真神。”

冷汗淋漓,對方沒有拔出劍,她明明已經把劍尖對著這個人,卻仍舊感到無止境的不安。

友軍到哪兒去了,為什麽會被分開,他真的只有一個人嗎?

雜亂的想法飛速地在她的腦海裡劃過,但洛安少女卻仍舊忍不住開口:

“所謂予以一切的公平,是什麽?”

她這樣說著,因為絕對的公平顯然是沒有任何存在能做到的。

“呵呵呵”短發的男人用很詭異的方式笑了起來。

“即是死亡。”

“那你就是敵人了呢。”而米拉握緊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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