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與少女 ()”
有專業藥劑師隨行的隊伍,在整體狀態上的提升是遠超一般人想象的。
普通人對於藥劑師的認知就是治病救人,很大程度上也會傾向於認為藥師在隊伍中的作用就是治療各種傷痛——這點當然無錯,也著實是他們的重大職能之一。但大部分人其實不願意受傷也會傾向於規避危險,即便是在荒野中行動,一兩天下來連點被樹枝剮蹭的小傷口都沒才是普遍的常態。
若是這樣的話,聽起來好像藥劑師平常就一直在養尊處優只有偶爾才會乾活——顯然不符合邏輯,因為盡管這個職業相對來說要比普通農民過得好,他們也仍舊只是底層的存在。
所以就好像其它很多職業以某方面特長聞名以至於人們總是忘掉他們還能做別的事一樣。
藥劑師所仰仗的根本,其實是他們的藥草知識。
對於各種各樣生長在荒野中的藥草的辨識與采集、炮製加工;對於難以在自然界中獲取的藥草品種自行種植培育;將其製成各種精油、敷料、藥膏與藥粉的方法。
治療傷口的藥草只是其中之一,正兒八經的藥師所傳承的是幾代人甚至十幾代人總結的應用經驗與相關知識。
這些知識實際上不僅僅包括了醫治方面。
堅爺雖說是老藥師,但終歸是男人,在一些方面上相對粗枝大葉。
花魁出身的櫻更注重一些相對不同的事物,而她的加入以及跟隨堅爺學習藥草知識為一行人帶來的最直接的變化。
是個人衛生上的長足進步。
出行在外,衛生護理是一種奢侈。盡管由於攜帶水資源能力有限的緣故,旅途最好是靠著水源的。但光是靠著水源卻也不完全代表常常會有清理自身的機會。
原因有倆:一是時間;二是溫度。
正兒八經的洗浴所需消耗的時間算不上少,這個年代的人旅行極少有是優哉遊哉的郊遊性質的。若路程耗時在兩三天內的話,暫且忍著然後趕到目的地再一口氣洗個爽才是正常的。
而在旅途持續好幾天並且可能要穿過野地,弄得一身髒兮兮盡是汗臭油脂髒汙可水資源卻有限得節省著用的情況下,擦洗就成為了最正確的選擇。
他們一行人的物資當中帶有薄金屬打製的臉盆,在裡邊倒水然後用棉麻的小塊毛巾蘸水擦拭就是這種局面下能做到的極限。
而櫻在這個基礎上添加的東西,則是她用野地裡采摘的藥草熬製的洗浴水——這顯然是過於‘男子氣概’的其他人所容易忽略的一環。
簡單地以一口小鍋先將水煮開,之後添入十來片鼠尾草葉子,撥去火炭轉至小火燒5-10分鍾。待到冷卻後濾去葉子,余下的便是帶有些許清香氣息的洗浴水。
添入的東西成分不同數量不同煮出來的味道也會有差異,可用的選擇還有如同菊花之類的各種花瓣以及柑橘類水果充滿香甜氣息的果皮。
當下身處戶外只能因地製宜所以使用的素材有限,但盡管如此,在淺淺的半盆水中添入洗浴水後洗起來仍能大幅度放松精神。
乾淨涼爽且清新的體驗對於改善人的精神狀態十分要緊。雖說常年旅行的人都是懂得吃苦和忍耐的,但一味忍耐也並非好事,懂得適時放松才能提高各方面的效率。
除此之外口腔衛生亦是十分重要的一環——堅爺的藥櫃裡有甘草這種藥物,它的莖切成小塊一般是用水煎製做成治療咳嗽的煎藥。取用的時候因為根部藥效一般所以通常都會除去,但甘草根略帶甜味同時又纖維很強,令它非常適合在清理乾淨上面的泥土後,
佐上刷牙用的牙粉放入口中咀嚼。以草藥製作牙粉亦是藥劑師的一項工作,雖然因為甘草本身擁有的甜味大部分時候只要放上粗鹽即可。鹽能有效增白牙齒,而甘草根咬碎後粗糙的纖維摩擦牙齒表面也對口腔清潔有很好的作用。
清新的口氣對櫻來說相當重要——在她提出這點時,洛安少女也免不了跟她說起裡加爾冒險者——尤其是男性冒險者——們最喜歡的口腔清潔方式:
嚼大蒜。
米拉永遠忘不了櫻聽到這一句話以後複雜的神情。
口腔與表皮的清理是與洗發一同進行的,但由於大部分人頭髮都不算短的緣故,他們一般都是三五天才會清理一次。
眼下雖已近初秋,氣溫卻仍算不上低。熱汗與發油弄得頭髮黏糊糊打結的樣子不僅女士們不喜歡,武士也會覺得有失體統。盡管梳子能讓頭髮依舊保持順直,但到底乾不乾淨自己還是十分清楚的。
清洗頭髮可用的植物有兩種:裡加爾的旅人冒險者最常用的是石鹼花——這是一種頗為好看的白色野草花,從它的民間俗稱‘肥皂草’便可看出用途。石鹼花整株都具有功效,一般人采摘的都是花朵和葉子,民間也會有專門連根挖掘,再將效力更強的根部研磨成粉出售的做法。
這種生命力頑強的小花隨處可見,即便在新月洲亦時常可看見蹤影。
而月之國的和人平民更常用的是一種本地特產的名為‘無患子’的植物果實,它們看起來相當像拉曼人最愛的橄欖,隊伍中的傳教士們之前便鬧過因為饞嘴而把野生的無患子當成橄欖想食用的笑話。
無患子的果皮和石鹼花的花葉有相同的作用,用法皆是取下適量——這通常意味著裝滿一盆——然後再用熱水浸泡,揉搓以起沫。
在沒條件生火的時候光是放在太陽底下照曬溫度也已足夠。起沫之後的水在清洗油脂髒汙上效果非凡,再添入櫻製作的香味洗浴水,用來擦洗身體以及清洗頭髮都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一身潔淨再將內裡的貼身衣物替換,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樣常用的物品是明礬。
對裡加爾人而言,這是一種很常見的素材,應用范圍幾乎不亞於蜂蠟。擊殺的鉑拉西亞劍士們身上也帶著它。
明礬可以充當淨水劑,可以用來塗抹在小型的創口上充當止血作用,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用來抹在腋下止汗除臭。
就算是最粗枝大葉的冒險者也往往會避免讓自己身上的氣味過於濃鬱,因為他們的工作總是要跟各種嗅覺敏銳的生物打交道的。
最過於尷尬的情況莫過於本該是佔據先機的伏擊卻因為風向變化體味飄出而驚醒了對方,為了避免這一點所有冒險者都會在自己的隨身皮包裡放入明礬。
文字敘述起來冗長,但實際上除去洗發以外的個人衛生清潔也不過是佔據了早上數分鍾的時間。將身體清理乾淨對人的精神氣能起到相當正面的作用,大部分人都喜歡聞起來舒服的味道,青草香是最不容易得罪人的。一群臭烘烘擠在一起的人往往誰都不開心。所以雖說看起來是件小事,實際上若非獨來獨往,在人類這種社會性動物的溝通交流裡這卻是十分重要的。
當然,這種短時間高效率的清潔也是以有專業的藥劑師存在,得以提供預先準備好的物資作為前提的。
我們的賢者先生以及跟隨他學習的洛安少女不是不懂得那些細微知識,只是即便亨利再如何有能,他也仍舊無法包攬所有的事情。
水源要尋找;馬匹等代步座駕和拉車馱獸要照料喂食;馬車在行走過顛簸路面時可能出現的車軸與車輪損壞要時刻注意;要拾柴點火架鍋煮飯。
人光是在戶外行動就有這麽多需要注意的東西,亨利已經兼當了戰鬥、向導以及教官。即便是他,也實在沒法再去顧及更加細微的個人衛生護理方面。
分工合作的好處不光是解決問題的效率更高耗時更短,同時其實也更加穩定不容易出錯。
一個人需要負責所有方面事務的話,再有能也終歸會有遺漏。而每個人只需要專心做好一件事情即可,對於其自身的能力方面需求也會下降。
從播種到收割再到脫粒和研磨與烘烤麵包的過程若全是一個人來做,那他就勢必得學習全方位的知識。但如果只是負責研磨呢?那給一頭蠢驢套上套子讓它轉圈兒就行,甚至利用風力和水力這樣的自然資源都可以做到。
賢者始終是賢者,他並非那種會一兩手技巧就想要將榮光與讚譽盡數包攬因而得意忘形的年青人。
在有足夠的人手的情況下,把複雜的事情拆分成簡單的事物再分工合作,這種以群體作為基礎單位的設想才是最現實而又最有意義的。
源於人民,立於人民之中。
——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櫻對於藥草的知識應用將他們一行人在戶外的生活品質直線拔高了一個等級,清潔檢查身體不光能使得人身心舒暢,也能及時發現戶外那些無處不在的毒蟲是否趁機潛藏其中,及時清理避免病痛。
知識是重要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我們的洛安少女又被所見之物對著強調了一遍。
裡加爾的冒險者們總是向往著知識,因為知識常常可以替代工具與材料。
——如何辨別一位武裝旅人是冒險者還是喬裝打扮的軍人貴族?
看對方有沒有帶著工具。
一如新月洲青田家這些武士貴族們,裡加爾的軍事貴族同行們也往往具備成熟的輜重運輸與後勤保障能力。換句話說,他們出門帶的通常是完整的烹飪設備與餐具、口糧、以及一整套的營帳。
但這不是以徒步為主的冒險者能接受的。
一套10人用的帕德羅西帝國式軍用羊皮防水帳篷,光是面料部分就重達28公斤。若是再加上支撐杆、粗系繩以及地釘等輔助件,它的重量可以高達40公斤。
這個重量有載具幫忙攜帶也就算了,徒步或者僅有一匹馱馬背負,是完全難以接受的。
青田家武士們所攜帶的帳篷相對較小, 相當於5-6人帳。但整體重量也已有20公斤以上。
要知道武士的全身甲也才差不多這個重量。對於需要戰鬥的冒險者而言,背負一個正兒八經的帳篷就等於戰鬥用的護甲和各種裝備以及水和食物得有所縮減。
所以冒險者的帳篷都是特殊設計過的,小型的三四人規模,內部空間也較小因而縮減了使用的布料面積。使得價格和重量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之後更重要的是他們絕對不會專門去帶一套支撐杆。
要麽用隊伍中近戰手的長矛充當支撐杆,要麽。
就帶一把小斧子自己去外面砍。
斧頭或者單手刀之類的劈砍工具對於冒險者而言非常重要,它不光可以分開燒火做飯取暖用的木頭,還是許多重要戶外工具的來源。
大的支撐杆用來撐起帳篷,小的枝丫用斧頭砍成一小段一小段後,用小刀削尖一端再挖出缺口,就可以掛上帳篷邊角的繩套踩進地裡作為固定用的地釘。
裡加爾的貴族騎士和軍士們架鍋喜歡用鐵製的三角架,而對普通的冒險者來說,用小斧頭砍三根木頭,把圓型的鍛鐵胸針套上去箍住,幾分鍾就能就地取材做出來同樣效果的東西。
十來千克的三角架,幾千克的帳篷杆和地釘以及其它重量和體積都相當驚人的東西,就這樣用一把幾百克的小斧頭結合相關的知識所代替。
要學的東西仍有很多。
想著這些日子所經歷的事情,洛安少女如是思考著。
若是到了下一座城市的話,看看手頭現在有多少錢,再去纏著老師說買點書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