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者與少女 ()”!
在人類社會中,對告密者的厭惡幾乎是一種在所有文化中都存在的現象。月之國以及裡加爾更為古早的多神教信仰當中大多會以告密者死後下地獄經受拔舌等折磨來作為警示,而即便是不懂得太多的孩童,也大多會排斥小團體裡那個總是偷偷向家長打報告的‘好孩子’。
人的“信賴”這種情感是有限的,越是長大它就越是稀薄和吝於給予。
告知一個秘密相當於向對方予以信賴,而對方若是向其他人告密,就形成了最為微小卻也是最為常見的背叛。
信任遭受了背叛是幾乎所有人一生中都會經歷的事情,孩童時期也許還可以很快忘卻,但愈是長大就越發難以原諒。因為大人的世界更複雜卻也更多變,每一次予以的信任都是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小心翼翼的嘗試。
所以大人的世界信賴往往只有一次,哪怕曾經是多好的摯友,也會因為一次翻臉就再無聯系。
人們總向往永恆不變的無暇的事物,但現實是對於壽命短暫的人類而言變化才是真正的常態。故友會離去,曾經堅定站在同一陣線的同伴終有一天會背道而馳,你認為永遠會陪伴在身邊的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淡泊了聯絡變少了最終再無交往。
唯獨變化不變。
唯獨失去不變。
所以對於這樣的結果他們本不該感到意外與憤怒。
時間推移至八月的最後一天,那場下了足足一天的大雨過後天氣並沒有涼爽多久,接著上路的一行人四平八穩地度過了又有兩天的旅程過後,在第三天的早晨,意外發生了。
由於之前和食屍鬼還有牛頭怪的接觸,他們安排了輪班守夜人員,而這一做法就成為了某些人眼中的可乘之機。
和阿勇混在一起的武士數人當中有兩人剛好是當夜排班連在一起的,而這兩個人就趁著黎明前輪換的時機逃走了。
他們沒有通知明顯已經越發朝向青田家上士們立場不再叛逆的阿勇和其余的人,就這樣兩人密謀著,盜走了一部分的馬匹、口糧還有大半的財物逃走了。
等到入睡的其他人聽到米提雅的嘶鳴警告醒來時,這慌忙翻身上馬的兩人已經卷著東西迅速逃開了。
毫無保留的信賴最終換來了背叛。
因為財物沉重的緣故它們一直都是和武器裝備堆放在一起方便搬運,這種獨立於居住帳篷的環境提供了絕佳的下手條件。
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以後,最為憤怒者莫過於阿勇和另外一名武士,但從他們慌亂的神情來看這其中恐怕還有一些想撇清關系避免自己被問罪的想法。
畢竟團隊內誰都知道他們之前很親近。
“連武器和鎧甲都舍棄了。”夜色微亮,大神舉著火把照了一下瞧見了堆在地上的武器和鎧甲。或許是因為被米提雅的叫聲嚇到了為了逃跑而把累贅舍棄,又或許不止是如此——“這有封信”。
他們瞧見了用短刀釘在樹上擺明了是刻意讓人瞧見的信件,而上面的收信人寫明了是青田家主大人,於是老喬上前去摘了下來,遞給了彌次郎。
小少爺打開了它,在旁邊其他人火把照明的光芒下開始閱讀,而這一讀眉頭就越來越緊皺。
排除掉那些過於華麗的修辭與敬語,整封信的大致內容就是“時代變了,自己已經盡職盡責為青田家奉獻,所以拿了一筆錢和馬匹作為補償,自己允許自己離職。”接著又在後面引經據典,說明這種做法是遵循和人古代傳統的,自己沒有違背武士精神,反倒是小少爺若是派人追擊他們或者不允許他們離開才是違反了和人的傳統。
“什麽胡說八道。”一旁也大概看懂了的洛安少女直接罵了出來,但周圍的和人武士們只是臉色陰沉,卻一言不發。
這就是有幾千年文化的“文明武士”的做法,即便做的事情在“南蠻人”看來毫無疑問是背叛,他們卻也想方設法要留下一封信來詳細解釋自己的動機和理由,把別人的質疑全都堵死,來達成完美的。
——自欺欺人。
這是裡加爾人或許永遠都理解不了的月之國獨有的文化,他們總是會想方設法正當化一些行為,用一大堆華麗的辭藻曖昧模糊地規避問題中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這封信裡弱化了自己背叛的事實,將盜走財物和馬匹敘說為‘補償’,仿佛青田家一直以來都有多虧待他們;而又大肆吹噓自己的功勞和奉獻,再引經據典說“此種武人離開所侍之主的行為並不等同於我等成為浪人,過去先賢皇室便有派遣麾下武士前去蠻荒之地探索的經典,此乃大賢大德之人方才知曉的上上善道。”
仿佛他們是為了某種更大的事業才離開,然後如果彌次郎不接受,他就配不上‘大賢大德之人’的稱呼。
一個單方面的“正當由頭”。
一個看似有理有據實則全是胡說八道的自我辯解。
這兩人即便盤算好了要連夜偷了東西逃走,也仍舊會遵循新月洲數千年光陰累積下來的傳統價值觀,試圖狡辯說自己仍舊是好人。
但根本原因卻隻字不提。
他們打退堂鼓的原因恐怕早就埋有種子,只是過去的情況還沒有當下絕望。
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只是眾人默契地沒有提起。
——青田家已經覆滅了。
而這些武士們是供職於青田家的。
過去他們需要考慮這場遠行結束之後回到青田家會是什麽樣的狀況,若是將來青田家發展得更好,他們現在討好未來的家主自己身份地位也會水漲船高。但現在青田家已經亡了,僅剩的彌次郎他所掌握的人力物力在眼下這個鬥爭激烈的時代實在不是很夠看。
樹倒猢猻散,跟隨的主子已經眼看著沒有未來可言了。
更糟的是接連的戰鬥所遭遇的對手都是些妖魔鬼怪,他們在過去經歷了慘痛的傷亡和分裂而之後的每場戰鬥也都有所損失。現在又加上了巫女一行這樣大量的需要保護的對象。
鳴海和小少爺這樣的領導階級或許還可以出於高尚情操同意這樣的事情,並且巫女們也確實為團隊的前進起到了重要的協助作用,可明眼人都知道盯上她們的敵人強度有多高。
說白了是自身難保還要帶著拖累,這樣的局面他們能維持這麽久的忠誠其實也算是不錯了。
只是逃歸逃,光是自身逃走的話雖然會鄙夷是懦夫沒有武士精神他們也尚且還能理解。又要逃跑又卷走一大筆物資還帶走了本來就不夠用的馬匹,甚至還要留下一封信來告訴你他們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合法的正義的,如果你聲討他們你才是壞人。
這就真的有點氣人了。
“他們往濟州方向逃回去了。”檢查過馬蹄印的賢者如是說著:“可能是帶著大筆資金想去投奔藩地軍。”
“叛徒!叛徒!”阿勇大聲地罵著。
“追擊的話。”鳴海看了一眼周圍的樣子,如今隨著這兩人的離去本就捉襟見肘的戰鬥力更少了。無戰鬥力的護衛對象有青田家眷、博士小姐和藥師們還有傳教士、巫女一行和重傷昏迷的鬼族。若是拖著馬車的話他們勢必追不上騎著馬高速狂奔的逃兵,但如果不帶上馬車隻把一部分人分出去追擊的話,戰鬥力就會變得更少,遇上敵人的話只怕護衛對象們會傷亡慘重。
所以他們追擊不得,尤其是對方是朝著濟州的方向逃去的。
這兩人是否是考慮到了這些因素才做出這樣的決策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們的離去和卷走物資的行為確實是對一行人造成了相當嚴重的打擊。
經濟方面的因素暫且還可以接受,盡管被卷走大半但他們帶出來的財物在節省支出的情況下還勉強能支撐兩三個月的開支。雖然考慮到後續購入替換裝備和各方面因素恐怕這筆錢會很不經花。
真正嚴重的還是士氣上的打擊。
就像阿勇和另一名武士急著撇清關系的憤怒表現隱喻的一樣,這兩名逃跑者自己或許是自由了,卻留下了令不信任種子發芽的爛攤子。
財物仍舊要放在外面?還是專門派人保護?
那又要派誰看守?
阿勇和另外一名武士之前和這兩人走得很近,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潛在的壞心思。全盤信任在眼下這種局面顯然已無可能,但過激的戒備行為可能反而會逼得團隊內部分裂。
“明擺著把他們當賊防著的話,哪怕原先是忠誠的,也會因為寒心而被逼著脫離。”賢者小聲告誡小少爺的話語確鑿無疑地傳到了他的內心,讓因為局面而產生了敵意的青田家管理階層幾人多多少少冷靜了一些。
情感與理智產生衝突的時候,許多人都會傾向於讓憤怒佔據自己。
被背叛了就想要報復,遭受了不快就想要將怒火發泄出去。一味地遵循情感誠然會讓你成為與野獸無異的存在,但一味壓製為了所謂大局著想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真正的冷靜不是單純壓抑情感不讓情緒爆發,而是思考。
不讓情緒掌控自己,綜合起現有因素進行分析,作出有益而正確的決定——追擊他們進行報復得到的滿足和因此潛在的可能會失去的東西,將這兩者放在天平上作出衡量,視乎自身覺得哪個更重要而作出決策。
彌次郎最終下達的決定沒有出乎預料,他們終歸還是放棄了追蹤這些人。但背叛者沒有得到懲罰顯然會助長潛在的叛逆行為,而小少爺所做之事代表他多多少少也開竅了。
“請先生,成為仲裁人。”他對著亨利如是開口。
所謂的仲裁人,是和人貴族之間一種特殊存在——可以將其設想為華族認命的可以斬殺武士的代行者這種角色。
他們類似於華族意志的延伸,擁有自行評判和處決叛逆的下級武士的權限。雖然任命一個南蠻人顯得極其離經叛道,但基於賢者的戰鬥力是整個團隊內部有目共睹的,彌次郎的這句話其實也就相當於警告那些心懷不軌之人:
“如果你們也想背叛,你們將面對的就是他的劍。”
依然溫文爾雅,充滿了和人的風格,沒有把矛盾擺出來攤開了對罵。但對知曉其含義者而言卻也已經足以成為震懾。
這樣的處理方式讓高級武士們顯得相當滿意,仍舊年青稚嫩的小少爺算是展露出了一家之主應當有的氣量:不饒恕背叛者,卻也不對忠誠者步步緊逼。寬恕與嚴厲並存,這正是和人社會中對於掌權者的美好願景。
盡管他仍有長足的道路需要前進,但這正是年輕的好處。
糟糕的意外插曲過後大多數人無心睡眠。坐著整理起東西等來了天明,但似乎命運也並非一直拒絕眷顧他們。
或許是因為環境中魔力增長激活了保命符文的作用,或許是巫女們的細心照料見效了,也更有可能是兩者皆有。
在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灑下之時,巨大馬車中傳來了些許呢喃之聲。
沉睡的鬼族勇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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