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曼新歷1532年9月中旬,在回歸到東海岸有一段時日後,帶著新月洲流亡者同伴的賢者一行一路北上,來到了帕德羅西帝國的中部。
而他們在這裡所見到的,是一個熱火朝天遠比過去更富有生機卻也更加混亂的帕德羅西帝國。
劇烈寒冷氣候所帶來的作物減產各種問題逐步趨於穩定的當下,最先恢復秩序的國家勢必能夠搶佔先機。
自帕德羅西的黑旗重新插在拉曼尼亞以後,東海岸南部同宗同源的小國被吞並——或者以帕德羅西人自己的說法——“歸化”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
而當位於矮人群山與帕拉西亞高原兩地間的低地區域也終於插上了帝國的旗號之時,帕德羅西人便獲得了一條遠比北黎加爾航線更加安全的,通往東方和南方阿布塞拉的海上航道。
作為裡加爾整個東海岸從內海到新月海最狹窄的一塊陸地區域,這裡的商業和戰略價值是無與倫比的。只是過去未曾有過一個足夠強大的國家有意並且有實力去將其發掘。
而現在這個國家來了。
亨利一行人於9月17日行至東部行省小城塔塔裡奧之時,這裡正在舉辦慶祝運河完工的慶典。
帝國在9月初和南境城邦聯盟爆發了武裝衝突,目的就是爭奪這一無名低地。
而指揮者正是康斯坦丁。
以商業天賦聞名,足跡遍布整個裡加爾范圍的水都商人領主們花重金雇傭了一支人數過萬的傭兵部隊,而構成其核心的是上千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西瓦利耶流浪騎士。甚至他們還不知怎麽做到地與群山矮人王國形成了同盟。重裝且堅毅的矮人勇士與盡管已經失去了故國卻經驗豐富的西海岸騎士,這一組合令南境的商王們胸有成竹——尤其是在他們瞧見帝國軍僅有自己三分之一人數時更是自信勝利已唾手可得。
然而康斯坦丁所率領的新軍並不如同往常,商人們驚訝地發現這位名副其實的攝政王與大元帥並不打算與他們打一場傳統的——以步兵在野地上呈軍團規模拉扯而騎兵襲擾側翼包抄後方模式進行的——戰爭。
新軍的步兵並不光明正大地站在野地上。
他們大量地使用牲畜和馬匹拉扯重裝四輪馬車——它們經過改裝,上面留有活動木門,打開之後便是一個個的射擊孔。
重型馬車按照訓練的方式迅速地圍成了一圈又一圈,這些沉重的載具在低地平原上遼闊的草地上仿佛憑空豎起了一道城牆一般。
在幾輪水都重弩的射擊都被厚實的木製擋板防禦下來,徒勞地浪費了能夠貫穿輕型板甲的重錘箭頭後,西瓦利耶的流浪騎士們在並不以軍事素養聞名於世的商人領主強硬要求下對其發起了徒勞無功的衝鋒,而當前鋒的騎士被後續如同浪潮一般的同伴死死地擠在沉重馬車的眼皮底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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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門打開了。
從中伸出的,是在這兩年方才剛剛亮相,就連商人領主們也只是有所耳聞的新式武器黑壓壓的炮口。
“砰!砰砰!砰砰!”接連響起的巨響緊隨其後的是令馬匹乃至騎手陷入驚慌失措的巨大橘黃色火光與煙霧。黑火藥推動著粗大的鉛丸在貼臉的距離下以極高的力道砸在板甲上,它們竭盡所能地阻擋但仍舊在近距離的高威力下凹陷破損,最終穿透了板甲扭曲變形的彈丸擊穿鎖甲、武裝衣緊接著是皮肉與肋骨,像是戳破裝滿水的羊皮囊一樣擊穿了因為緊張而大口呼吸膨大的肺部。
冰冷的感覺緊接著是難以呼吸以及力虛,痛苦十分短暫,因為他們很快地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一排排的西瓦利耶流浪騎士像是鐮刀下的麥稈一樣倒下。
而康斯坦丁沒有等待繁複的裝填,原本蹲在馬車厚重木板防護之後的戟兵與連枷步兵們起身對著那些僥幸從手炮射擊中存活的騎士發起了第二輪的攻勢。
流浪騎士們的士氣很快崩潰了。
盡管實際上在第一波反擊當中陣亡的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成員,但仗著自己裝備精良心高氣傲的西瓦利耶人輸在“卑劣的遠程武器”之下這已經是第二回了。
加上他們的衝鋒沒能起到任何作用,本就士氣算不上高昂的雇傭騎士們踩踏著落馬後奄奄一息的同伴,丟棄了作為騎士尊嚴的騎槍也要轉身逃跑。
而對於南境-矮人聯軍而言悲劇性的開端並未就此結束,眼看著帝國軍規模遠少於自己,缺乏大規模戰役經驗卻又在這場戰役中賭上了太多的商人領主們,做出了一個所有賭徒們都會做的壞決策。
加注。
只要加注,就能連本帶利地贏回來。
命令下達的一瞬間,南境-矮人聯軍一方有軍事素養的人都明白,這場戰役徹底輸掉了。
各個水上商都雇傭來的傭兵部隊們集聚在一起,萬人規模的步兵以看似聲勢浩大實際上不論武器還是作戰風格都五花八門的形式壓了上去。
然後和騎士們一樣前頭部分撞了個粉碎。
機動性更高,組織度和訓練程度更高,衝擊力也更強的西瓦利耶騎士們尚且未能取得的戰果。
僅憑一群慢吞吞壓過去人家已經再度裝填完畢的步兵又能做到什麽。
他們確實因為人數更多所以撐了更長的時間,哇哇怪叫和汙言穢語混雜在一起的人聲多少壓過了手炮的聲光煙霧帶來的恐懼,而自己頂頭上司的怒吼也讓許多底層傭兵忘了該做什麽來保命只能呆呆地抱住武器被人擠著往前走。
而當這些裝甲覆蓋率高低不齊的傭兵們一窩蜂地擠在重型馬車的前方時。
位於馬車內圍的帕德羅西弩手們,在指揮下射出了整齊的弩失。
被友軍馬車阻擋了視線的他們並不能直接目視到敵人,對於這些人而言他們就好像在打靶一樣只需要重複裝填,擺好角度拋射即可。
但就是這樣索然無味的行為,卻每每都能在弩失落下時迎來一陣慘叫。
三千余人的帝國部隊,除卻300名騎兵和700名位於馬車上的長杆步兵,便盡數是遠程射手。
2000名弩手,每人配發26發弩失。
他們射出了一半,也已經是數萬發的弩失。
盡管這並非水都的絞盤破甲重弩,而只不過是用鋼鉤便可以上弦的輕型弩,護甲薄弱的傭兵們仍舊死傷慘重。
於是同樣的情節再度上演,傭兵們高喊著咒罵著各自母語中的髒話轉身潰逃了,只是這一次只能徒步逃跑的傭兵們在轉身露出後背之時又被遠程武器打死了許多人。
此時距離開戰不過一小時半,帕德羅西人以幾乎隻消耗了彈藥的代價便將水都的傭兵主力揍得幾乎全滅。
南境-矮人聯軍至此可動用的兵力只剩下1500余重裝的矮人勇士。
而在看到自己的友軍如此不堪拚命地把自己的主力白白葬送掉之後,盡管是重視榮譽的矮人一族,他們也仍舊毫不留情的選擇了撤軍。
盡管商人領主們一再強調對方全是遠程射手,全身重甲還持有大盾的矮人重步兵完全可以安全推進到馬車的下方再攻擊脆弱的射手部隊,但在矮人眼裡葬送了自己手中兵力的這些人類指揮官已經是毫無可信度。
他們本就只是不希望這個大國的觸手來到自己的家門口才答應此次結盟,而且也只是作為輔助和援軍。眼下主力全滅,這些人類竟要求他們以少勝多。誰知道帝國軍是否還有預備役部隊,在缺乏掩護的情況下重步兵獨自壓上去若是被趁機包圍了他們能指望誰來解圍?
這些不靠譜的人類領主,還是他們已經潰逃的傭兵部隊?
矮人的人口本就稀少,沒有必要再在這裡徒勞地消耗。
而隨著他們撤回了山林之中,這場戰爭也便毫無懸念地落下了帷幕。
一個時辰便結束了的戰爭,最終以這處低地平原被冠以“征服者低地”之名,宣告了帝國方面獲勝而結束。
而取勝之後的康斯坦丁馬不停蹄地從帝國境內招募年輕壯丁,又將戰敗的俘虜以及從南境商人那裡作為賠償取得的奴隸投入其中。
以數以千萬計的驚人勞動力,花了近半個月的時間,連通古拉曼帝國時代原有的河流與運河,於隘口最短的區域修築了一道直通外海百余公裡長的新運河。
通過河流體系,如今的帕德羅西帝國已經算是掌握了莫比加斯內海到外海最為安全的一條航道。
明眼的人、有商業嗅覺的人都能夠明白這是何等有戰略價值的壯舉。
原本只能從危險的北部航線和昂貴又低效的陸路轉運之間二選一,否則就只能做內海周邊貿易的帕德羅西帝國。
如今有能力使得艦船直接從帕爾尼拉的港口航行到新月洲、亦或者是南邊的阿布塞拉。
那些異國他鄉的香料和產物將為帝國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而這種商機所帶動的國內造船業與航海又為帝國境內的無數年青人提供了工作崗位。
民眾無不興高采烈,為拉曼文明的再度崛起而舉國歡呼。
只是當你脫離了自己對於拉曼人的身份認定時,你方才能夠注意得到這種“興盛”之下埋藏的是什麽。
“我買了個新的奴隸,感謝征服者大人,如今奴隸的市價真的很低下!”亨利一行人路過的慶典現場,周圍的拉曼平民時不時便有人興高采烈地與朋友這樣說著。
從未遠離的侵略性再露鋒芒,落敗的傭兵乃至於亡國的西瓦利耶騎士都被充當奴隸勞工,沒有死於繁重的運河開鑿任務之人,便被送回國內繼續充當勞力,為帝國的興盛添磚加瓦。
而元氣大傷的南境城邦聯盟無力抵禦帝國的強硬要求,商人領主們連帶著與他們關系密切的許多帕德羅西沿岸城邦中的商人階級也迎來了統治者蠻橫又強硬的責令。
康斯坦丁對他們的要求很簡單。
忠誠。
或者死。
無可奈何的商人階級只能認命服從於帝國新設的市場監管機構之下,為大征服者的計劃獻出他們利潤的大頭。
而這些充足的資金有大量還被康斯坦丁投入到了白色教會之中,興建起全新的教育機構與福利設施收養孤兒。
這一舉動不僅在民眾心中,也為他在教會心中贏得了光輝的形象。
“聖康斯坦丁。”
盡管這仍然只不過是民間流傳的稱號,但大部分帝國民眾都相信封聖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們更期待著這位大征服者、拉曼榮光再現之人、聖人踏上帝位的那天。
也更對於如今這位深居簡出、無能而沉迷於古老妖精傳說的皇帝更加不屑。
“據說他仍在幻想著有某個超然於人類之上的異族組織,會忽然出現,去引領帝國解決那些問題。”
“可解決這一切的明明是征服者大人。”
“是的呀,全是經由人類之手。”
“比起幻想,不如腳踏實地好好做事!”
民眾之間的溝通交流聽在一行人的耳中有些奇妙的滋味,愣頭青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是想去跟他們理論反駁,然而如今歷經了許多事物已經變得多少冷靜起來的他也明白和他們的爭論不會有好的結果。
拉曼人的霸業和再度興盛一如數千年前一般,是建立在其它族裔的骸骨與血淚之上的。
盡管他在那封信裡自稱“一切皆是為了全人類”,可在此過程中的異見者與利益衝突的對象,若是人類,他便會收手嗎?
一將功成萬骨枯。
在一位霸者的眼中, 這一切犧牲都只是施行更偉大計劃時微小且必要的舉措。
他的霸業只需要按照他的設想來即可,服從於他便可享盡榮華富貴,而背棄之人則以武力毀滅。
這便是他與賢者的不同。
與賢者所選之路的不同。
帕德羅西已經擁有了它再度繁盛所需的一切,裡加爾世界已知的強國之中,大月已然破碎;魯姆安納托名存實亡;奧托洛打了一場慘勝之後還要面臨境內接連不斷的起義眼下正自顧不暇。
只有帕德羅西順風順水。
拉曼毒藥即將如同燎原野火一般再度擴散開來,這一次恐怕會遠比過去更加可怖。
因為周圍民眾們大肆讚美的康斯坦丁那“高大威武,行動統一,戰鬥力強悍”的黑甲騎士們,讓賢者多多少少聯想到了一些東西。
“不準跑!”左側上方旅館三層之中忽然傳來了男人的怒喝,緊接著是穿著盔甲的人奔跑的聲音和兵器砍在木頭上的聲響,最後以一聲蒼老男性的慘叫作為結尾。
“啪察——”木製的窗戶掉落下來,洛安少女機敏地躲開。
“那意圖拯救一切之人,將毀滅一切。”
“而那灰藍眼眸之人。”
“將帶來帝國皇室的覆滅。”
緊隨其後天空中飄下了一張被撕碎的紙,米拉撿起來,帶血的紙張上面的殘句如是寫著。
“是什麽。”她念完,歪了歪頭,滿臉好奇地看著賢者。
“一則老預言罷了,兩百多年前的。”
而有著灰藍色眼眸的高大男人如是回答道。
語氣一如既往。
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