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淡淡燭光一般亮起的琥珀,只在身處異界之時才會產生消耗。
以群星的回憶本身作為犧牲媒介,燃燒數以百萬年計數的思念來保護凡人脆弱的心靈。
他們或許該更警惕地利用好這個特性,來確認自己身處何處。
但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縫隙並不是肉眼可見清楚明晰的,不能如同“要去海邊了因此準備好船舶;要上山了因此準備好登山裝備;要下雨了快準備好雨具”那般在即將到來時作出判斷。
想判斷, 就只能由隊伍中唯一具備足夠魔力流強度來點燃它的米拉時時刻刻握著琥珀。
可裡界詭譎的特性令你越是對它有一個詳細充分的認知與持續不斷的想象,就越是容易誤入其中。
‘這裡看起來像條山道’
‘山道?通往哪裡?’——看似尋常的思考卻足以引發極為嚴重的後果。
若是知曉前方的道路,比方說那邊有個村莊,沿途有些什麽景色。存在這樣強烈的對於現實景象的認知,在裂隙影響較為薄弱的地方生活的本地人甚至可以日複一日地經過而未受影響。
但對此一無所知的異鄉客、尚且懵懂的孩童就不一定能幸免於難。
基於未知的想象是可怖的,這種可怖並無誇大其詞也並不止於心靈。在將其認知為【道路】卻並不知曉【道路通向何方】的刹那,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就變得薄弱,一腳踏出之後, 便會忽然驚覺周圍景象完全不同。
這是和人所稱的【神隱】大多發生於孩童、旅人, 且時間點也多在被稱為“逢魔之時”的傍晚的一大原因。
在白天視野通透可以看到很遠地方的景象,對於【道路通向何方】有一個準確認知時,是不容易出事的。
但準確認知也是一柄雙刃劍。
若你知曉裡界的存在,甚至曾經誤入其中,對其有一個完整的想象。那麽當你設想前方未知黑暗是否通向它時,你便會比完全無知的普通人更容易被拖拽進去。
要在知情的情況下不停地對自己進行強烈的心理暗示,維持對於周圍現實空間的清楚認知,才能避免踏入。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理,你又要警戒它,又不能覺得它真的存在。
而人是會疲憊的。
若是旅行中一連好幾天都握著琥珀警惕著情況,極有可能在傍晚、深夜、凌晨之類精神恍惚松懈了對於現實的認知的刹那,就被拖拽進其中。
無法辨明具體方位,因此不知道該如何規避;而如果想全天候進行警惕,沒有輪班更換的情況下僅靠米拉一人拿著琥珀,她極有可能因為一個人投注了太多的注意力而在松懈的刹那間獨自被拖入其中。
難以規避、難以鑒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確認到誤入的一瞬間立刻盡可能聚集全員,再想辦法在受到嚴重影響前盡快脫離。
亨利早前在藥材店購買的化石本質上和琥珀也是一類東西, 和人傳統藥學裡相信這是某種壯陽藥物,能提高人的精氣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認知雖然有偏差卻也沒錯。
碾成粉末直接和水服用的化石在進入裡界之後能在人的身體內循環抵禦外界的猛毒, 延緩人精神錯亂淪為徘徊者的時間。
雖然在現界服用它並沒有任何效果就是了。
和人的傳說或許源自古老的對於裡界的認知,而大多數資料已經遺失唯獨似是而非的“藥效”仍舊代代相傳。
化石雖曾是骨頭,卻已不止是骨頭。它們是生物與大地在百萬年千萬年的時間中凝結成的結晶,作為生物遺骸可以與人產生共鳴的同時又具有群星本身的力量,這種珍貴性並非隻活了十幾二十年隨處可見的獸骨可比。
“難喝。”的抱怨再次從璐璐口中傳出,亨利計算著大概的有效時間到點了就會提示一行人喝上一口。他們攜帶的飲水有限,在加入碾碎後的化石以後賢者進行了重新分配。
飲用含有化石成分的水,令他們自身對於環境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如此一來洛安少女可以不用有意地握著琥珀使它發光,她用一個小布袋包裹起來然後把它掛在了胸口靠近魔力池的地方,被動受魔法師散發魔力影響的琥珀光明驟減的同時卻也能減小消耗。
兩者結合比起光靠琥珀本身要能撐更長時間,,但盡管如此也無法在這裡面永遠維持下去。
所以必須仰仗米拉的認知。
裡界之中的空間距離是被打亂了的,它存在有許多和現實類似的沿途風景,但卻比起現實中存在自然規律的模樣,更像是被胡亂地拚湊在一塊。
從抵禦攻擊的洞窟離開的這一路上綾已經十數次停下腳步駐足觀看了,這裡的一切景色都令身為星詠博士熟知新月洲天文地理的她感到不可思議。
不可能生長在同一地區的南方闊葉灌木和北方針葉林此起彼伏,天空中的血月高高掛起一動不動散發著永恆的紅色光芒。就連氣溫在這片地區都是不確定的——他們之前所在的洞窟和前面一路似乎都在20度左右的體感,但身後卻又經過一片區域冷得莫名。
可一旦穿過那片區域,氣溫就立刻恢復了過來。
但比這更令人感到困惑的是這片區域的寧靜。
這是一種近乎死寂的狀態。
現世的自然界存在有完整的循環:植食動物吞食植被、肉食動物捕食它們、腐爛的遺骸會先被蟲豸啃噬得更乾淨,然後再成為植物和菌類生長的根基。
但這裡沒有昆蟲。
也沒有蘑菇一類的真菌。
倒塌的扭曲樹木和枯死的詭異青草一直保留在那裡,一直以那副模樣存在,不知過去千年還是萬年。
沒有蟲鳴,沒有食腐者,沒有捕食和被捕食的自然界最底層的生物鏈。甚至她一度懷疑就連之前攻擊他們的那些牛頭怪和食屍鬼也並不進食。
——因為連他們自己。
——都感覺不到饑餓。
它就像一個殘缺的世界,令人有一種詭異的不真實感。
像是嚴重欠缺了什麽,但即便是飽讀新月洲4000年智慧結晶身為星詠博士的她又或者是那個閱歷豐富歲月遠超表面年齡的男人,卻都也無法準確言說出缺少的部分。
因為缺少的東西太多卻也太少——就好像你明明獨居,家裡卻不論是餐具還是洗漱用品乃至被褥都存在有兩套。所有的一切都述說著曾有誰人與你共同生活親密無間,可你無法從記憶中搜尋出任何與之相關的信息。
那種眼見耳聽之間缺斤少兩導致的違和感令擁有豐富學識的綾迅速地做出了“這個世界不可能存在”的結論——
——可是一切卻又都存在於此。
越是嘗試去理解,便越是發覺自己的知識與智慧有多淺薄。
這不是一個世界。
這是一個扭曲過的,從更為完整的自容自洽的現實世界當中,隨機挑選了某些片段拚湊出來乍看之下像模像樣的。
永遠靜滯於時間之中的場景。
而在她將這一切向著亨利提出以後,賢者的回答是:“你真敏銳。德魯伊將這裡稱作‘永恆荒漠’,盡管它看起來水草豐美。這是佔據裡界較廣范圍的淺層區域,深層會具有更類似現實世界的結構。之前我們遭遇到的小惡魔和火蜥蜴都是從那裡頭跑出來的。”
看起來水草豐美植被豐富,在沒有魔法預先處理的情況下卻無法利用其中的任何資源。他們不屬於這裡,這裡也容不下他們。僅僅只是存在於其中呼吸著空氣站立在這片大地上,處於血月的照耀之下,人就會一點一點從內到外地消融。
若無賢者的知識庇佑,他們恐怕就連身體都早已不屬於自己。
在琥珀散發的淡淡光輝以外,靠近樹林所在的地方,沿途之中他們已經見過了好些明顯是人類遺留的痕跡。
樣式古老的伐木斧、弓和箭甚至還有太刀被遺留在原地。它們看起來依舊嶄新,但熟識本國歷史的綾卻能認出來上面的家文乃是兩千年前就已經滅亡的華族所有。
有時周圍還有些散落的華麗甲胄碎片。
主人是被什麽東西撕碎了嗎?又或者是他們自己發生了一些什麽變化?
因為有些甲胄看起來更像是從裡面被撐破的。
沉默不語,定時喝水,米拉努力地遵循亨利之前的教導尋找著蛛絲馬跡,而其它人則小心地護佑於周圍。
這裡的安靜是一種假象,哪怕沒有周圍無處不在的思念殘渣侵蝕你的心靈,也會有從深層遊蕩出來的徘徊者更為切實的威脅。
但所有握著武器的人,在面對那些曾經會讓人感到不安的怪物時卻反而能產生安心感。
因為這最少是他們可以反擊,可以殺死的對象。
“這邊。”雙眼緊閉的洛安少女之所以可以成為一行人走出這裡的關鍵,一部分原因還在於她和獨角獸米提雅之間獨特的精神聯系。
或許是因為精神認知的活躍性更高、想象力更加豐富,人類會比其它生物更容易誤入裡界。類似於現實中存在的空間大小可容納物體通過的概念,裂隙本身不夠巨大也不夠穩定的情況下思維更活躍的個體會單獨被拖拽進來。
而介於這片土地在此之前沒有什麽神隱相關的傳說以及進入裡界的一瞬間他伸手拔下物資一轉頭馬匹便消失不見,而稍遠一些的隊員們卻出現在了同一片區域,亨利便判斷是“基於人和馬的認知不同,它們並沒有被拉扯進來”。
以此為基礎,我們的洛安少女發揮好自己的潛能設法強化對於米提雅的感知,便可以成為他們離開這裡的道標。
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白色光輝與輕聲呼喚。
“進出口並不是物理存在的,裂隙的薄弱初會像是呼吸一樣起伏產生波動。”賢者如是解釋著:“所以不要刻意去注意我們身後之前進來、看似是入口的方向。去感受吸引力最強烈的地方,那裡極有可能就是目前裂隙的出口。”
“認知,並將魔力投送過去。”
“設想成一塊石子投入池塘之中,如果周圍有礁石或者浮萍,漣漪在撞上時就會產生微小的反饋。”
“從中辨別出米提雅的聲音。”他如此描述著,盡管聽起來有些純憑感覺,但不知為何米拉卻明白大概應該怎麽做。
但這種行為也並不只有好處。
“唔。 ”白色的小眉毛皺到了一塊。
“剛剛還聽得見的,現在被些什麽,雜音給,越來越大了。”她有些難受地捂住了頭。
“哪個方向?”賢者問道,而米拉指了指左前方。
“握住琥珀,別再感受。”來者不善,他判斷出這點後握住了克萊默爾環顧四周,右側有一處高坡背對著森林。
“去那邊。”他回過頭對一行人說道。
“準備戰鬥。”
“吸引到別的什麽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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