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同白駒過隙,自10月時在切斯特試圖接傭兵任務卻最終自己淪為懸賞對象隻得一路逃竄的約莫兩個月後,放在一行人腦袋上的1200帝國金幣的懸賞終於被撤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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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領主一家全軍覆沒,和亨利一開始預料的一樣,帝國的法律沒有饒過他們,雖然花的時間確實有點長。
但和預想的不一樣的是,這次行動沒有任何帝國執政官方的介入。
聽在平民以及不熟悉帕德羅西帝國體系的人耳中或許好像沒什麽大不了,但這件事對整個帝國的貴族而言都有前所未聞的含義。
聖騎士、宗教裁判所的執行人員們是專門針對異端問題的行家,因為此類問題的複雜多變性他們具有較高的臨場判斷隨機應變的執行權限——說人話就是在現場判斷可能會造成更嚴重流血事件時,可以主動進行攻擊以控制災害范圍。
因此切斯特領主家被全部處決並不算出乎亨利的預料,那家人本來就不怎麽聽得進去人話,暴力拒捕然後在衝突中當場身亡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但是。
不論靈活性再高,聖騎士們所具備的只有執行權。
至少在過去,他們是需要在掌握有監管權的司法部門監視下活動的。這些人可以是切斯特領主的直系上級,即帕爾尼拉的司法部門,也可以是由帕德羅西帝國皇室派遣的專員。
如果說對象是平民也就算了,但身為帝國貴族卻在沒有帝國司法機構介入的情況下由教會神職人員單方面定罪處刑,這就是很令人玩味的一道信息了。
誰給了他們這麽大的權力,這又會觸犯多少人的利益。
這會兒已經臨近帝國北部的亨利一行,在這種遙遠的距離上本應聽不到太多太詳細的風聲,頂多只能知道懸賞已經被取消。
但有時候有些事即便你不打算去打聽詳細,也會有人大聲嚷嚷著把一切都灌輸到你的耳中。
“——就在這個時候,聖騎士長盧修斯大人咬著牙站了起來”
“對於神明的信仰使得他的胸中染著熊熊烈火,即便是被那可憎的狼人擊穿了胸甲鮮血橫流的身體在此時此刻仿佛也已經不再疼痛。”
“神聖的氣息使得他無所畏懼,他大步向前,一劍便將那已經殺死數位兄弟的惡畜斬殺!”
小小的廣場上,一邊彈著魯特琴一邊連說帶唱的遊吟詩人歌頌著宗教裁判所的事跡,而在由耶提那宗官方發布的印刷版畫布告上也用拉曼語搭配圖文詳細地記載了此次事件過程與參加人員。
“光榮滿載的聖騎士們英勇地對墮落倒向異端的可憎貴族施加神罰的鐵錘”
“至高神在上,聖女薩尼亞的榮光護佑世人,遵循偉大的教皇大人那崇高又絕對正確的命令,就在不久之前——”
“好囉嗦的用語。”洛安少女壓低了聲音皺著眉頭這樣念叨著,而旁邊的賢者聳了聳肩:“不用這麽浮誇的辭藻怎麽展現出他們的偉大。”
盡管語氣上仍舊平穩,但亨利卻眯起眼睛來回掃了兩次布告欄上被大肆宣揚事跡的詳細記載,這也就有了上面的那些思考。
受審判者是貴族,但帝國司法機構卻缺席的事實並不是唯一值得關注的點。
作為事件中心的宗教裁判所是耶提那宗當中一個較為年輕的組織——盡管他們總喜歡把自己向著歷史上攀附表示自己源遠流長,但組織的建立時間並不比白發女孩兒的年齡長上多少。這是在教會權力日漸單薄的如今,由一群最狂熱的年青人們組成試圖重新拿回宗教影響力的一個特設機構,一般的工作是協助民間或者帝國官方逮捕異端和各種妖邪。
從肆意運用魔法力量製造破壞的流浪魔法師到嗜血成性的魔物都在他們的狩獵名單上,早年間也因此曾被保守派的主教斥責為“高貴的神職人員卻從事與低賤傭兵類似的工作”。
借助帝國的商貿往來,莫比加斯內海沿岸拉曼文化影響仍舊較為深遠的地區當中也有一些地方出現了類似的分會。
彷照古時的傳說,那些護佑在聖女身邊斬妖除魔的勇者們組建的聖騎士組織。
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得知這些人的存在,當初在西海岸的時候便曾經與他們交手,又在東海岸的危機中曾與這些人並肩作戰。
只是宗教裁判所本應只是一個白色教會內部的,試圖挽回日漸凋零的耶提那宗影響力的年青組織。
他們和遠渡重洋前往東方新月洲的傳教士們性質類似,雖然在教會內部日漸壯大,但也只不過是聯合起來作為少壯派時可以和保守派可以分庭抗禮。
“在教皇的命令下,嗎。”這是除了參與者之外引起了亨利注意的字眼。
有些事情正在慢慢地改變。
被大肆宣傳的英雄事跡體現出的是教會官方的認可。
“給獵犬獎勵是為了讓它們更賣力,因為殺人就能受封榮譽與認可的話就會更賣力地去殺人。”
“最終淪為無需自行判斷是非的兵器。”洛安少女看向了自己的老師,他這段話是第一次說,但類似的概念他不止一次向自己提過。
老師是希望自己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憧憬他,向著他的方向奔跑是錯誤的嗎?
她想問,但她又知道這個人大概只會讓自己去想。
“這個國家的宗教,擁有這麽大的權力?”反覆仔細閱讀了布告欄上內容的綾略帶遲疑地這樣開口:“那些貴族,不是由首都的法官定罪,而是宗教來?”
如果說如今已經熟練掌握了拉曼語的博士小姐仍舊有什麽是無法理解的話,那便是拉曼人的宗教與新月洲宗教到底有什麽區別。
新月洲的信仰體系與千百年前的裡加爾世界很是相似,人們信奉古老的自然現象又將其融入文化之中。向著天災祈求,同時又盡人事。
它更像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文化認同,缺乏白色教會這般強大的號召力和權限。
“與世俗權力的高度結合是這邊宗教的特色。”亨利如是說著:“雖然實際上也不應該到這種地步。”
“遊吟詩人,活板印刷。”
“這裡是接近蘇奧米爾王國的北方邊疆,即便在這種地方都能聽得到傳唱,這意味著什麽?”他轉過頭,看向隨行的幾人。
“呃,他們很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事跡?”咖來瓦如此回答,他顯得有些遲疑,似乎是覺得自己的答桉過於浮於表面。
“說明教會的勢力無處不在吧。”而洛安少女看向了遊吟詩人所在的廣場身後正在翻新的教會,建築工人們搭著腳手架正在處理彩色的玻璃——這可是非常貴的東西。
貴?她忽然想到這個,而綾已經說出了口:“很花錢,花很多錢。”
“嗯,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的答桉都沒有錯。”賢者開口說著,同時也向前邁步。
幾人跟上了他。
這是個不怎麽大的小鎮,帝國北部接近蘇奧米爾的地方人口不如中南方那麽多,因為氣候相對寒冷不是那麽宜居。
他們準備下榻的旅店也在前面,這次出來是找過冬的物資,同時打算把馬匹賣掉,因為之後又可以乘坐馬車了。
12月24日的這天是個周日。
人口不多的小鎮廣場上,從小孩到老人,除了正在裝修教堂的玻璃工人以外連青壯年勞動力都圍坐在遊吟詩人的旁邊。
“當——當——”教堂後方獨立建造的鍾樓傳來了正午的響聲,繪聲繪色地傳唱著故事的遊吟詩人最後撩了一遍琴弦,向著觀眾們鞠了一躬,稀稀拉拉的掌聲響了起來,緊接著人們紛紛起了身,走向一旁臨時設立在廣場上的施粥處。
自回到東海岸以來雖然過去許久卻一直疲於奔命,這是綾和路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後者在瞧見有吃的之後甚至打算溜過去,但米拉抓住了她。
“我們回旅館有午飯吃的,包在住宿費裡呢,不能浪費。”
將這一切習以為常的洛安少女和咖來瓦沒有什麽奇怪,但博士小姐好奇地轉過頭詢問:“這是在做些什麽啊?”
“周末禮拜,施粥啊。”米拉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多少覺得綾的這個問題不該算是問題。盡管她不信白色教會,但在亞文內拉時教堂周末免費的午餐對曾經的她來說十分重要。
“放假一天,有免費的餐食,還有娛樂活動。”亨利簡短地介紹了這項傳承自古拉曼時代的活動詳情。
“......原來如此。”少許沉默之後,博士小姐似乎想通了一些什麽地如是說著。
恰恰是熟悉之物方才容易出現盲點,因為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並不會覺得這有任何問題的洛安少女好奇地看向了這位異鄉人。
“是想到了什麽?”她問,而綾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月之國的神社寺廟多數是在山上的,信教的修行者們遠離塵世以避免受到煙火氣這種凡俗之物的影響。”
“但這是處於市井之中的。”因為出身異邦所以才看得透徹,綾接著說:“對於勞動人民而言,只要信奉他們便可以得到一周一次的假日,不需要勞作也有飯吃,還可以看遊吟詩人的表演。”
“深深扎根於民眾之間,對於基層有極強的影響力,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這是這個國家社會體系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統治者若想要管理好基層就需要討好他們?”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白色教會的本質以及崛起的原因,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的洛安少女和咖來瓦則因為綾的發言有些受到衝擊。
“這麽說的話,這件事代表著的——”綾回過頭看向了公告欄上的內容。
“能如此長久存在之物必定不是可以單純以善惡概括的東西。”而亨利說的話看似與當下的情況有關聯,又好像單純只是在泛泛而談。
“那不曾擁有者渴望著擁有應得的。”
“那曾失去者想奪回自己原有的。”
“那擁有一切者不希望失去現有的。”
“而那。”他的語調仍舊平穩,雙眼直視著那些在施粥處排隊的平民。
“一無所有者。”
“將為此付出代價。”
有些不該被解開的枷鎖被解開了,進行這一切的人或許對此知情但又不曾預料過情況會到怎樣的地步。
帕德羅西的情報網絡對於月之國發生的事情多半是知情的,因為就在艾莉卡死後不久全面取締舊式公會的清算運動就開始了。
但人就是會這樣。
即便知道了他者曾在這條路上為烈焰焚身, 也仍舊會相信自己走同樣的道路。
會有一個不同的結果。
拉曼人的複興與白色教會權力的加強正如同他們眼前所見的這一幕一般,是螺旋纏繞的雙子星,他們無法分開彼此。
無法容納他者的拉曼毒藥,若不願意同化便只能被摧毀。
無法容納異端的純正人類至高論宗教,當那些確確實實對人有害的妖邪都被滅盡之後,為了自身的存續,他們又將把劍指向何方?
他應當再一次站到他們的對立面嗎,還是說去相信這些人會比過去同樣走上這條路的人做得更好?
這些人不是邪惡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可正因為他們是正確的,正因為他們知道、堅信自己是正確的。
他們才會毀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