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自誕生起便與神秘、未知如雙子星般如影隨形。
正如人在面對極端的危險時會產生的情緒並非單純恐懼而是混雜了異樣興奮與緊張的複合情感,向著未知前進的憧憬與雀躍也同時會伴隨有因為不確定性而萌芽的不安。
——重裝騎兵一共還剩下23人。
皆是莫比加斯內海周遭最常見的板甲重騎配置,但他們選擇的武器卻並非正面戰場常見的騎槍,而是斧戟一類適合混戰的重型武器。
林間空地上斑駁的陽光反射在他們的盔甲與武器上,各個西瓦利耶家族的徽記附著於馬衣、頭盔羽冠和肩盾,色彩斑斕紋樣多變。
這些人曾經都是在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少數幾人甚至運用了西瓦利耶王家的徽章,表示祖上與王室血統的關聯。
可如今他們只不過是一介傭兵。
馬蹄聲,金屬碰撞音,西瓦利耶語的咆孝和命令聲;馬匹身上的氣味,被踐踏成泥的草木散發出的刺鼻氣息,以及血腥味。
視覺、聽覺和嗅覺當中充斥著的巨量信息足以令經驗不足之人慌亂失措,而這種刹那之間的決策失誤與反應遲緩在生死決鬥之中是極其致命的。
咖來瓦愣在原地,而綾與路路則在他身後慌忙地試圖裝填武器。
“當!
”長柄的月牙斧重重劈下,帶著馬匹行進的動能狠狠地砍在秘銀大盾的表面上。
巨大的力道震得咖來瓦幾乎無法握住盾牌,他按照亨利教導的那樣壓低身體重心分開雙腿以避免摔倒。
“別慌亂,做好分內事。”
“如果不知道該做什麽,就隻做一件自己知道的事。”
“其它的”
“交給我。”
這是在米拉騎著馬引開部分敵人之後亨利所說的話語,緊接著他便手持大劍故意被衝過來的騎兵分隔到了另一側。
高大的蘇奧米爾人艱難地舉著盾牌,即便這片林間空地不足以讓騎兵發揮全速衝鋒;即便他的體格相當驚人力量也不弱,半噸重的騎兵居高臨下的攻擊仍舊令他感覺再多來幾下就要握不住盾了。
他從來不是專業的戰鬥人員,反應遲緩對於戰局和信息接收的能力也不足。
若不是亨利的指揮他甚至可能連盾都還沒舉起來就會被擊敗。
——但也正因如此。
火繩燜燒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中,即便混雜在諸多氣味之中它也仍舊顯著地挑動著騎士們的神經。
“弘格聶爾(手炮兵)!”“彭!
!”緊隨著喊叫聲響起的是巨大的轟鳴音,鉛彈直挺挺地飛向了近在遲尺的騎士胸腔,帶著噴射而出的火藥殘渣將鮮亮的胸甲染黑的同時擊穿了隆起的金屬板。
“呀!”在騎士從馬上落下的一瞬間綾也因為巨大的後坐力一下坐到在地,但博士小姐無視了自己肩膀的隱隱作痛,倒過來仍舊煙霧繚繞的手炮立刻重新開始了裝填。
第二名騎士帶著沉重的盔甲倒在地上,月牙斧深深扎進了泥土地面之中,而他麾下的戰馬則因為聲光與煙霧而受驚轉身逃跑。
“別讓她再打中,拉開距離!”遲緩的大盾兵,但在他的身後卻是對於自己威脅巨大的手炮兵,西瓦利耶的騎士們本能地甄別出了處理問題的優先級。
他們的判斷是準確的,經驗是充沛的,哪怕在倒下了兩名騎士以後也仍舊沒有受到太大的士氣挫折。
人數和裝備都是他們佔據壓倒性的優勢,二十多人的重裝騎兵在這種頂多有一些奇門裝備的敵人面前不需要退卻。
衝鋒,衝鋒,偉大的西瓦利耶,騎士之國的戰士啊,向前衝——
——“鏘——”光芒一閃而過的刹那,馬兒尚且未來得及發出悲鳴便已然失衡。
齊刷刷被斬斷的前足鮮血橫飛,戰馬落地的刹那就連武器也遺失的騎士第一時間抬起了手——因為他在頭盔觀察孔的末端已經看到逼近的黑影。
“當!
”大劍的尾錘狠狠砸落,即便有小臂甲的防護這一擊仍舊透過金屬傳遞過來使得肘關節錯位。忍受著劇痛的騎士踩著馬鐙試圖脫離而那人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那種仿佛要就此一起墮入地獄一般的狂暴緊逼令騎士膽寒。但他專業的訓練和經驗令他鎮定下來繼續用受傷的手臂防護同時用另一隻手抽出匕首直接便刺了過去。
“卡——”但對方同樣穿著護甲,匕首刺中了板甲衣的表面緊接著滑過了鉚釘向著側面滑出。
“壞了!”騎士反應過來想要抽手,但對方已經更進一步湊了過來用腋下夾住了自己的手,緊接著他從觀察口當中便看到大劍的尾錘疾速靠近。
“冬!”面甲被整個砸得朝向他的鼻梁撞去,騎士本能地閉上了雙眼,內襯盡職盡責地防止頭盔成為傷害他自己的存在。但緊接著他就注意到緊閉雙眼的外面傳來了光明。
——面甲被打開了。
“等——”求饒之聲尚未來得及傳出,亨利便用左手握著克來默爾劍尖往下30公分的地方準確地從對方張開的嘴巴捅了進去。
直接刺穿了頸椎的這一擊讓騎士只能發出“咕咕——”的聲音,而賢者毫無留戀地蹬著馬鞍抽劍向後一躍抽開了距離,在戰馬倒下的同時也躲開了另外兩名騎士刺來的長戟。
“怎麽回事!”“這家夥——”
21人。
他迅速地掃了一眼周遭——咖來瓦3人那一側的15名騎士拉開了距離以躲避綾的手炮射擊。以營地以及密集的樹木灌木作為依托,蘇奧米爾人手持秘銀大盾面向著唯一會受到攻擊的方向,他長時間地扛著盾牌,不時左右變向以應對逼近的騎士,而路路則用上弦好的兩把十字弩交替射擊補全空檔。
注意力在亨利這邊的騎士原本就只有7人,如今是6人。
西瓦利耶的騎士是專業的,單論專業的程度或許比起帕德羅西帝國都要更甚,因為帝國的騎士是一種公職,得不到西瓦利耶貴族騎士作為小領主擁有的那麽多資源。
——但也正因如此。
長戟刺出,但全身的強化符文都亮起的賢者輕而易舉地躲開,他徑直向著騎士的左側——即是他自己的右側衝去,被戰馬的頭部擋住了視角的騎士本能地操作馬匹試圖橫過來,因為他能夠發起攻擊的只有右側持械的部位,因為他所接受的專業訓練便是鼓勵他使用右手進攻。
而也是這一瞬間,脆弱又沒有任何防護的馬腹暴露在了大劍的鋒芒之下。
“嘶——!
”高亢的慘叫聲響起,撩過皮膚的一劍帶來了驚人的劇痛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殺死它,因為劇痛而失控的戰馬顛簸起來將重裝騎士甩落在地上並且瘋狂地踐踏自己的主人。
騎兵是強大的兵種。
身著全身板甲的裡加爾重裝騎兵,或許是整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戰士之一。
但強大不等於無敵。
半噸重的戰馬擁有無與倫比的突圍和衝鋒的能力,但四足站立的馬匹相較二足站立的步兵有一個最為致命的弱點——
——轉向半徑。
騎士可以發起攻擊的范疇幾乎局限於慣用手-持械手的那一側——也即是所謂的強側,想要攻擊特別靠左側的敵人他們必須讓身下的戰馬掉頭橫過來才行。盡管步兵也時常有類似的問題,但雙足直立轉向半徑更小的步兵只需要扭動腰部即可,騎士卻很難如此。
賢者伏低了身形迅速地從進攻的死角逼近,騎兵對戰步兵的居高臨下是一種優勢但這世間也從沒有什麽事是只有好處的。
騎兵之間的對戰雙方高度相當,因此長柄武器的攻擊可以越過戰馬的頭部命中敵人。但面對低矮的步兵騎士們若是想從右側直接向著左側揮擊,勢必會被自己戰馬的頭頸阻攔。
他們沒得選,只能下馬步戰又或者是嘗試讓馬匹轉向。
一邊是受限的遲鈍轉向,另一邊是借助強化魔法將步兵靈活性發揮到極致。
以知識為基底,判別出對手的弱點,再以毫無動搖的冷靜將之運用到位。
最後將在騎士們眼中本應是一邊倒的局面一點點扳過來的。
是那勢不可擋的大劍與驚人的武力。
“普坦——!”半噸重的馬匹本應是他們在力量上的憑仗,然而這個男人以一隻手抓著馬蹄的形式愣是把整匹馬給拽倒在地。
關節被折斷的戰馬發出哀鳴掙扎著,然而大腿被壓住的騎士此刻根本無心關注自己的愛馬。
另一名騎士衝過來的一瞬間賢者如同撲向食物的獵豹一樣彈射出去衝到了馬匹的腹部,緊接著用大劍“當——!”地一下磕開了騎士刺來的長戟之後擦著他右側大腿甲的表面刺入了馬鞍又在擊穿了戰馬的脊柱後從另一側穿出,仰仗大劍驚人的劍刃長度直接從靠馬鞍的大腿甲無防護內側捅進了騎士的大腿。
騎士忍著劇痛拔出來隨身單手劍向他劈過去,而賢者低了一下頭就用之前新買的鋼盔擋下了這一擊。
“當——!”火花四濺,鋼盔出現了淺淺的凹陷。而他抽出劍的刹那大腿受傷的騎士試圖脫離馬鞍卻因為受傷而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地上。
亨利緊接著一腳狠狠地踹在了騎士的頭上,使得他昏厥了過去。
鮮血橫流,咒罵、哀嚎和慘叫聲挑動著剩余人員的神經。
盔甲在帶來良好防護的同時也阻攔了對於外界的感知,密閉的頭盔影響了聽力、視覺和呼吸,在無法清晰辨明發生了什麽的情況下他們因為不安而打開了面甲。
“啪——!”符文盡數亮起,強而有力的手指如同鶴嘴鋤一樣釘在樹乾之中,略作發力便將他整個人送上了半空。
“哪去了!”這是騎士們的視野盲區,他們習慣了騎乘戰馬的自己具備的居高臨下的優勢。
因此幾乎不曾去關注高處。
“冬——”“啪颯颯——”等到有一人聽到樹乾被踹了一腳發出來的巨大噪音時,空中變了個向的賢者已經落到了一名騎士的後背。
“嘶——”巨大的衝擊力讓戰馬受驚悲鳴,而其上的西瓦利耶人尚未能反應過來便被亨利抽出他自己腰間的破甲匕首從腋下的防護漏洞當中捅了進去。
緊接著他抽出了騎士腰間的戰錘,對著另一名騎士打開的面甲徑直甩了過去。
“彭——!
”鼻梁骨和上顎直接被擊碎的騎士仰面從馬鞍上倒了下去,而奮力試圖將腋下匕首拔出來的那名騎士又因為自己大肩甲限制了手臂的活動角度徒勞無功後只能絕望地感受著體內鮮血的流失。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恐懼侵蝕了他迅速變得慘白的面容,騎士轉過頭看向了自己的同伴:“幫我,幫我!”
賢者抬起了頭,單手提著的克來默爾劍尖尚未乾涸的鮮血緩慢滴落,而他以那雙平穩的散發著藍光的眼睛看向了最後一人。
“嘖!”被超出理解范疇的恐懼驚出一身冷汗的西瓦利耶騎士拉起韁繩立刻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向著林地的外圍衝刺。
足夠封閉的頭盔和注意力的分散加之極其短暫的發生時間使得剩下的十幾名騎士來不及注意到這一切。
他們列成了陣型。
若是傭兵,他們或許會嘗試強行穿過咖來瓦3人那側厚實的灌木叢從後方夾擊。
若是傭兵,他們或許會嘗試使用遠程武器對射,因為大盾也防護不了從頂部襲來的拋射,而對方僅有兩名射手。
若是傭兵,這一仗人數上的劣勢再運用戰術配合發揮,亨利一行至少眼下這種應對方式是贏不了的。
但他們是騎士。
他們是光榮的西瓦利耶騎士。
“維瓦-拉-格洛雅(榮耀萬歲)!”以三角陣型向前衝鋒的騎士發出震天動地的聲勢,這種場面放在西海岸的任何戰場上都足以讓步兵們膽寒。
但這裡不是西海岸的戰場。
這只是一片狹窄的林間空地,除了他們活動的區域以外其它地方都是密集的灌木人馬難行。
對手也不是一觸即潰的農民兵,而是擁有特殊裝備並且在一開始就已經對他們成功使用過,明顯具有極高威脅的傭兵。
他們是專業的,他們知道自己的裝備有多好,自己有多強壯。
他們殺過人,這種戰鬥方法在之前無往不利。
他們經驗豐富。
但也正因如此。
高傲往往使人盲目。
“丟掉盾,帶她們倆躲開!”亨利大聲地指揮咖來瓦行動,愣頭青雖然對於戰局的判斷能力不足,但他對賢者有毫無保留的信任。
狹小的空間讓戰馬根本提不起速來,向前衝鋒的空當完全足夠讓咖來瓦舍棄盾牌帶著兩位身材嬌小的女士閃開。
他並不懂得很多,但他本能地向著騎士們的左側撲了出去。
西瓦利耶的騎士和三人錯身閃過,其中一人的長戟劈了在咖來瓦的背上,重型戟加上衝鋒加成劈開了薄弱的板甲後背但淺嘗輒止,帶著末端些許的血跡便脫離,只是使得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綾為他們遺留了一個禮物。
燜燒的火繩被丟在手炮的火藥包上。
馬蹄踐踏著匆忙之中遺留在原地的十字弩和彈藥,當火繩接觸到灑落出來的黑火藥的刹那。
“彭——!
”巨大的聲光和煙霧伴隨著周圍的破片從下方散開擊穿了戰馬的腿部和腹部,灼燒和刺痛讓馬匹發狂,以緊密陣型衝鋒的西瓦利耶騎士們因為坐騎受驚而陷入了混亂,而頂著背部不適的咖來瓦一手一個抱起來綾和路路順著亨利的指揮朝著他們馬匹跑去。
“上,快走。”亨利的語氣依然平穩好似並無情緒波動,但熟悉他的人卻從語速上辨別出了緊迫的意思。
他們打不贏。
這一切只是為了爭取時間。
“卡察——”被自己戰馬踐踏的那名騎士爬了起來,緊接著是大腿被刺傷還被踹了一腳的那人,最後是那名被倒下的戰馬壓住了腿的騎士。
馬匹的踐踏使得盔甲出現了多處凹陷,但他卻幾乎只有一些淤青。其余兩人雖然踉蹌著腿,但也仍舊可以戰鬥。
盡管技術和體能上都是亨利佔據壓倒性的優勢,但精良的護甲擺在那裡,即便是他也難以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擊殺或者重創所有對象。
所以他一開始想做的就只是爭取時間,攪亂局面。
“真要命。”被放到馬匹上的路路小聲地抱怨著,同時伸出手扶著綾坐了上去。
亨利體表的強化符文逐漸暗澹了下來,人數更多那一側的騎士們在混亂之中拉開陣型,小部分人注意到了他們試圖逃跑正努力控制發狂的戰馬打算追來。而還有一部分坐騎被炸傷炸殘的則直接落馬拿起武器準備過來步戰。在失去魔法助力的情況下即便是他也難以殺穿這樣一群總算回過神來的騎士。
“跑。”亨利翻身上馬,對著已經騎了上去的其余三人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