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嚼開的麵包,與其說是麵包,倒不如說只是乾硬的面餅。
乾澀,難吃,難以消化。若非是戰鬥職業者的強大腸胃,恐怕還會因此產生一定的胃部不適感,開始感覺渾身乏力頭暈想吐。
在理想的情況下,一杯熱騰騰的牛奶或者是麥芽酒,將這面餅放入其中浸泡發軟,才是正確又令人舒服的吃法。
而在更理想的情況下,他們該吃著松軟的麵包,搭配香氣四溢的濃湯和烈酒。
進入森林第10天,在全然無任何獵物可捕捉的情況下,他們消耗完了最後一點常規補給,隻余下作為緊急儲備食物的乾硬面餅。
這種食品拉曼本地人並不陌生,它從古典拉曼帝國時代開始就一直是行軍糧。那個年代還並沒有麵包,人們也尚未掌握酵母菌的秘密,不懂得放過夜的發麵團可以使得面餅發酵起來,具有松軟可口的口感。
如今仍舊存在的面餅多是用來搭配其他食品食用的,它們也要比自己的祖先更加輕薄,適合用來卷著肉類和蔬菜或者蘸醬食用。
而他們這回帶上的全都是加厚又不那麽好吃的古代樣式,究其原因,還在於空間的節省。
與三頭地龍的不期而遇令他們損失了三十匹左右的馱馬,四散逃入森林當中的這些馬背負著的物資損失對眾人而言是十分嚴峻的。
人數眾多雖說意味著戰鬥力上更加強悍,但在物資的消耗方面上領導者要面臨的挑戰也更為嚴峻。
馬匹的背負能力是要比人類更強,但三百多人每天的消耗也決計不在少數。
即便是以這種犧牲了口感的乾硬面餅為例,每個人一餐也需要至少一塊,若是那些強壯的傭兵還很多時候需要一塊半到兩塊才能吃飽。而這樣粗略算起來五六百塊的面餅,已經幾乎是兩匹馱馬能夠背負的貨物了除非他們想要讓馬匹過載進而拖累隊伍。
這還僅僅只是一餐。
每日最少需要兩餐才能保證人們有足夠的力氣能夠繼續前進和戰鬥。盡管消耗掉補給空了的那些馱馬是可以宰殺來烤了吃,但是戰鬥當中馬匹也是會折損的,他們需要預留馬兒用以在之後替換,若是失去了這重要的代步工具那麽即便戰勝了魔女只怕也難以走出森林。
再加上大面積壞死的森林當中缺少可供馬兒食用的草料會造成馬匹的損失,實際上額外的三百匹馬當中除了人類的食物以外還攜帶了大量的馬草。
尚未見到魔女,光是要前去與其戰鬥,面臨的困境就已足以擊潰大部分不是那麽訓練有素的軍人。
帶上這麽多的補給,完全依賴自給自足,這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即便是擁有完善後勤的帝國常規軍隊,其後勤補給也永遠都是和行軍路線有關系。從一個哨崗前往下一個哨崗沿途都有布置糧倉或是可以從當地居民那裡購買糧食。
而經驗豐富的冒險者則往往會從大自然之中獲取饋贈。以巴奧森林為例,若是在往常的話這種溫暖南方的森林當中能夠找到的獵物和可食用的漿果野菜幾乎數不勝數,他們只需攜帶每人兩到三天的食物,依靠狩獵采集一邊行軍就已完全足夠。
但魔女引發的大范圍氣候變化,造成了一種類似焦土政策的效果。
漫長的山路沿途沒有任何的活物,他們必須為自己準備好幾乎所有一切的補給,因為森林當中除了用來燒火的枯死植物以外,就再無法獲取任何的資源。
夜晚從未如此安靜,聽不著蟲鳴聽不著風聲。
有的只是與那漆黑一並永存的沉默。
第十一天的早上,在奧爾諾公布了自己與魔女的關系數天過後,隊伍終於出現了逃兵。
十幾名史蒂芬麾下的傭兵夜裡悄悄溜走,還帶走了馱馬和相當一部分的物資。
這是一個必然會到來的結果,屬於隊伍高層的數人都預見到了這一點。某種程度上這也正是奧爾諾把事情攤開想要引起的變化。
魔女的強大是非正常人類的想象力所能囊括的,她本身就是超自然、反自然的存在。而在親身面對這種程度的威脅時,若內心並不足夠堅強的話,就會被趁虛而入,迷惑,混亂,從而將手中的利劍指向隊友。
這是他們決計不可見到的情況,相較之下因得知這一事實而變成逃兵的那一部分損失反而較小。只要能讓隊伍變得愈發存粹,留下來的人你可以放心地把背後交給他,那麽這樣的犧牲也還是在接受范圍之內。
亨利和艾莉卡還有奧爾諾都明白這個道理,阿道佛斯也是,但他屬於聖騎士的思維終究和傭兵有所不同。而史蒂芬在理解了賢者等人的用意以後,盡管身為團長,在那些麾下的逃兵出現,手下其他人憤憤不平大聲咒罵他們是懦夫的時候,他卻是沉默寡言。
沒有對此大聲咆哮,仿佛是在默許逃兵的出現,這種做法可以排除最後一絲心靈動搖之徒,令這件事情成為一個開端,進一步地精簡隊伍的存在。
自己麾下的人出現這種情況,對史蒂芬來說可謂顏面盡失。但大敵當前,他明白任何方面都不可大意。這不是計較個人情感和顏面問題的時候,歷經過司考提血戰的他是明白的。自己這一批人肩膀上擔負著的是眾多的性命,若是不在這兒解決,放任事情再一次擴大的話。
若是。
讓魔女逃出了人口稀少的巴奧森林地帶,去到繁華的大都市,去到自己的妻女所居住的地方的話史蒂芬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一些不妙的言論開始在隊伍當中擴散,異心者出現了。
歷經過許多事物的人,都是明白的。一支隊伍可能在一致對外的時候表現得無比團結和默契,但當內部出現了分歧的時候,不論是再怎麽團結的隊伍,都會變得四分五裂起來。
糟糕的食物和糟糕的地形嚴重地打擊了士氣,隊伍當中的沉默持續了許多天,在尚未見到魔女之前,隊伍卻已經面臨了如此的困境。
阿道佛斯回過頭望著自己麾下的聖騎士。雖說逃兵僅僅只在傭兵當中有出現,相對起來更加嚴格律己的聖騎士仍舊是滿員的,但這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他回過頭用那雙狼一樣銳利的眼睛掃視時可以看到很多自己的部下都低下了頭或者移開了視線。
顯然,他們也並非全無動搖。
要論與魔女相關的情報,耶緹納宗尤其是阿道佛斯所屬的部門應該能說是相當的行家,但那個男人在他們之上。
“心靈魅惑。”
“惡魔的輕聲細語。”
“攻擊你的不是魔女,而是你自身內心的弱點。”
這些令人似懂非懂似乎在故弄玄虛一般的詭異說辭,難以概括魔女能力之一二。司考提那日的戰場上是混亂的,並且加之以遙遠距離,魔女的這一方面能力未能徹底顯現。
而如今愈是靠近她的所在,他就越能感受到空氣中的詭異氣息。
誠然一切皆成為死物的大地寂靜令人毛骨悚然,但這裡就連風和空氣都是奇怪的。
要讓人形容起來的話,就像是空氣有了一層質感,它不再具有那麽強的流動性,而開始有一種黏稠的感覺,仿佛就連空氣都已經死了。
而這穿越過樹林間的風,又像是夾雜著誰的悄悄話。
不停地在耳畔響起。
從第十三天開始,夜裡常有人幻聽然後驚醒。
傭兵們,甚至是聖騎士們,開始無來由地就感到悲傷,感到孤獨,開始懷念起自己的老家。
魔法師們盡力地運用魔法進行抗爭,然而他們加起來都仍舊無法與魔女的能力相比。因而夜裡偷偷逃走的人逐漸增多了,一直到了第十五天的時候,隊伍已經只剩下一開始出發時的六成人數不到。
聖騎士減員到了八十人,而史蒂芬麾下的傭兵們也只剩下最忠實的核心人員。
唯一沒有出現逃兵的反而是身體素質上最為柔弱的魔法師們,盡管有許多魔法師學徒都變得臉色蒼白起來,但研習魔法之人本就需要極高耐心和對於挫敗的耐受能力,最後反倒是他們對於這種若有若無的精神影響最有抵抗性。
逃走的那些人一度產生了些許的細微糾紛,因為要走出森林同樣需要大量的物資,而在第一天出現逃亡者以後眾人就加強了對於物資的守衛。所幸最後在不見血的情況下雙方達成了一定程度的妥協,才使得這支人類特遣隊終究沒有在真正面見魔女之前就因內鬥而毀滅。
枯燥的趕路進程,每天都是艱難的地形加之以難吃又單調的食物,人們在精神和體力上比起一開始都下降了許多。
傭兵們連聊天說笑都不再進行,隊伍當中沒了歌聲也沒了笑語。聖騎士們緊抓著脖頸上掛著的聖徽不停地碎碎念著這是神明給予的試煉這樣下去遲早會再有人崩潰,他們都深知這點,但卻連振奮士氣的方法都沒有。
所有人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來面對這令人昏昏欲睡的環境。
一切一直到第十六天的這天早上,才終於再次有了改變。
“食屍鬼的痕跡。”斥候這樣說著,這個消息宛如一盆冷水澆在眾人頭頂上。 他們一路追趕著以這作為線索已經行走了多日,食屍鬼的痕跡本身並不算罕見,只是這一次。
“是新鮮的,幾個小時前剛留下來的,它們似乎是在找些什麽東西。”
“或許是食物吧,那些東西也一樣需要進食。”
“閣下,這邊,這裡有別的什麽東西!”另一側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眾人聚集了過去。
“腳印。”
風忽然刮了起來,枯死的野草先是晃動著,再過了一會兒忽然掉落了下來隨著風打著卷兒。
“人的腳印。”
在眾多的食屍鬼痕跡當中,一組平穩而小巧的腳印十分醒目。
“她就在附近了,所有人,提高警惕!”阿道佛斯這樣喊著。
握緊了手中的長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