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將與大劍士們會面的地點,是位於北歐羅拉東南方向的一處湖畔小鎮。
這裡並不和主要的河流相連接,與海茵茨沃姆隕星湖一般,屬於隕石造成的獨立湖泊。
學者們推測水源是來自於湖底的暗河,但總而言之,由水路前往這邊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走陸路,因為被茂密的森林所阻礙的緣故,從海茵茨沃姆隕星湖也無法直接南下。需要繞過整片森林,走類似C字型的彎曲路線。而女王一行人正是在這途中的地方遭遇到了巨人,匆忙逃亡躥進小道,才誤入了塔爾瓦-蘇塔。
與威馬·麥尼斯多龍翼大團長的隊伍合流以後,女王仍舊沒有打算改變自己的目標。
本人的話語是“正因經歷了磨難,才更加希冀和平”——但實話來說,沒有太多其它人懷抱有與她一致的樂觀主義。
準備充足的龍翼大團長考慮到了方方面面。不僅預備了醫藥,隊伍當中還有女性騎士攜帶了簡易的營帳和替換的衣物,讓包括大主教在內的一行三人總算可以把亨利還有米拉他們的衣物還回去。
說是上位者的余裕也罷,說是關注點不同也好。在歷經了這一切而又總算回歸到計劃之後,女王陛下所在意的東西,卻是自己的穿著是否得體,而這意外多拖了幾天是否會讓對方感到不滿意。
平民出身的我們的洛安少女還有咖萊瓦也許很難理解這一切。當然,後者在後面得知了自己一行人遭遇的三人身份時嚇呆了很久——或者以他的標準而言,是變得更呆了一些。
來自國外並且又在亞文內拉那邊與愛德華熟識的米拉雖無自覺,但她對於高層貴族的接觸要遠比一般平民更多。當初尚且年幼之時就去到過奧托洛見過那邊帝國級的排場,而在之後的旅行當中各種公主王子大公伯爵也是層出不窮。來到了東海岸之後的第一個任務也是我們的貴族小姐。高層貴族的身影在她的身邊似乎從不缺少,習慣成自然,見的上位者多了,洛安少女也就不再會像普通人那樣輕易怯場。
這種自信和尋常看在龍翼騎士團成員的眼裡顯得極其不可思議,而相比之她與亨利,咖萊瓦的做法才是騎士們更加常見的。
年青人在通過衣物辯認出大主教羅曼的身份以後就顯得很是緊張,但他之前隻以為其它兩人只是結伴旅行的富商。在龍翼騎士到達揭穿身份以後,咖萊瓦愈發感覺難以呼吸。他渾身不自在,覺得就連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穿得不妥當,隔三差五都在擺弄著衣服,一個不合時宜的褶皺看在這時的他眼裡都像是天大的冒犯。
他終歸是個蘇奧米爾人,就算是在波魯薩羅出生長大,咖萊瓦卻也有蘇奧米爾人傳統的嚴格上下級觀念。
巨大的階級和生活方式差距導致整支隊伍當中的空氣令他感覺極其不自在。
視野和所接觸世界的不同在這裡顯現通透。作為平民階級的咖萊瓦若是遭遇到女王所遇到的事情,除了悼念同伴以外多半是受到驚嚇回歸到自己原來生活的地方,閉門不出。
而女王在歷經了這一切以後,最在意的東西卻是自己的衣物是否得體。
在心懷憤懣的平民看來這也許又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和自我中心,但若對各國貴族階級上流社會的社交方式有所了解,你就會明白這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貴族講究顏面和排場,這不僅僅是愛慕虛榮,也是一種自身實力的展示。高級貴族武官上陣殺敵的盔甲會上黃銅乃至黃金裝飾,又加上費時費力的邊緣鏤空與銘文工藝,這都是在向對手展現自己的財富,防止落敗之時被殺害。
能擔負得起這樣華貴盔甲的人必然是很有錢的,抓住他們以後勒索贖金要比起殺掉更加劃算。
盔甲和武器都破破爛爛髒兮兮的傭兵相比之下就沒有這種待遇。所以從保全性命方面的意義來說,外觀上的華麗確實是相當重要。
而除此之外在社交階級上也是如此,貴族都好攀比和展示。在這無血的戰場上發生的比拚有時候比起刀兵相見都要重要——如此的前提條件之下,我們便可以轉換概念代入女王的思考。
憤懣的平民會覺得是沒心眼自我中心,在死了這麽多人以後仍舊只在乎自己打扮的行為——是因為她無比重視這些歸鄉的大劍士。
她擔憂自己換上的服裝不足以展現出國主的尊容,令對方感覺自己被輕視。
因為遭遇了巨人加上迷路而延緩了的數天時間也會造成同樣的效果。作為國家的至高領導人她確實有資格讓對方等待,但這些人本就懷抱不滿,若是還放了他們鴿子讓這些人晾在那兒,只怕隨著時間流逝他們會越來越生氣。
她必須體現出足夠的重視,因而排場和儀表是十分重要的,並且時間點也需要掌握好。
如今計劃已經幾乎全盤亂掉了。為了防止大劍士們積壓的不滿爆發,女王竭盡全力想要讓一切回歸正途,與龍翼騎士合流以後也立刻上路。這都並非冷血無情忽視了那些犧牲的人,而是在她心中有更重要的問題必須親自解決。
天真、或許有一些。做事衝動,也不是過分的評價。但這位女王陛下並不愚昧,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也希冀於由此能達成某些目的。
——但這或許只是女王一廂情願的希冀。在她手下,即便是對她最為忠誠的威馬·麥尼斯多龍翼大團長,也無法做到如此樂觀。
缺乏軍事知識的女王陛下無法理解,但大劍士們選擇的地點很是可疑。
水路不通,湖泊是獨立存在的隕石形成的湖,只有湖底有暗河。而陸路周圍又基本上全都是森林,盡管有小道四通八達,但這反而是一件壞事,因為小股規模的軍隊可以輕易地摸到背後來。
臨近的公爵領因為之前的事件產生了矛盾,眼下雖然女王救回來了但公爵的軍隊全副武裝做好戰備,而龍翼騎士團僅有兩個大隊。盡管麥尼斯多覺得他們不可能會直接對著女王下手,但為了避免危險,他還是選擇了帶隊從小道繞開前往。
缺乏可以信賴的貴族軍隊就近支援,這些悄悄潛入國內的大劍士聚集起來的人數也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他們所選的地點偏遠孤立,背後靠著湖泊前方又是各種密集森林。雖說可以用避嫌、秘密會面和談之類的說法說過去。
但大團長沒有那麽天真。
軍事術語上,管這種地點叫做口袋地形。
只能進不能出,對於伏擊方而言是絕佳的場地。
麥尼斯多不會開口阻攔自己君主的意見,作為蘇奧米爾階級關系最典型的傑出貴族代表,龍翼騎士團就是神明與王室的劍。
他是專業的,也會布置方法警戒,但那並不像是我們的賢者先生會做的那種傭兵式的直接出手阻撓。哪怕明知道君主的觀念過於天真樂觀可能會導致殺身之禍,他也只有竭盡全力用鮮血鋪平道路,直到君主決定撤回。
部分兵力被分了出去,走到了其它的小道。他們攜帶著號角和一些遠程武器。
這是麥尼斯多為了防止單一的大部隊被包抄的做法,有額外的警戒和探路斥候,會使得他們反應更快對於襲擊也更具備對抗能力。
他思考了許許多多應對那些大劍士的做法,因為大劍士善步戰的緣故,這一行全數都是騎兵的隊伍最少仍舊擁有機動性上的優勢。
若是事態惡化,麥尼斯多腦海中有無數的作戰方法可以運用。
——但這還不是他所有做的事情。
在前方的龍翼大團長回過了頭,看向了在中間被包圍起來的那一群人。
不會騎馬的女王三人與女性的龍翼騎士共騎,而在她們的身邊,則是亨利、米拉還有咖萊瓦。
名義上是自願加入護衛,也確實從麥尼斯多的手中接過了10枚金幣的高昂報酬。但是實際上他們並沒有給賢者等人拒絕的機會。
契機是女王出於感激而邀請,但促成這個想法的人顯然是麥尼斯多。
尊貴的女王陛下和大主教還有公主注意不到,邀請他們的時候龍翼騎士們隱隱形成了某種包圍圈的陣型。而在這之後不論是扎營還是行進,亨利等人都被與女王三人一並安排在了隊列的中心。
美其名曰女王的恩人也要放在安全的范圍護衛,實際上這護衛的隊伍卻也成為了防止他們逃離的牢籠。
敏銳的洛安少女注意到了這一切,亨利更是不必提。而咖萊瓦,他一如既往地呆頭呆腦,對於這一切都意識不到,仍舊只在意自己是否在上位者面前表現得足夠得體。
“與我朋友保持親近,但與我的敵人更加親近。”賢者在接過那一袋金幣的時候用拉曼古語說出了這句軍事名言,而從麥尼斯多挑了挑眉毛的模樣看來他顯然確實知道這句話。
拉曼語當中的親近這個單詞不僅是社交關系上的,也可以作為現實距離上的靠近理解。
賢者隱晦地嘲諷了一下龍翼大團長把他們限制在身邊是當成了敵人——他就在之前才說過哪一邊都不站,但顯然麥尼斯多並不真正買帳。
留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由自己手下的騎士團團包圍,在這種緊要關頭他要這樣才放心。
身不由己是確實,但所幸他們也沒有過多為難,一並旅行算得上是相安無事。
“知道嗎,這些羽毛是龍的羽毛哦!”興許是因為年齡差距沒有特別大,興許是因為在騎士們的護衛下安心了起來。小公主羅拉偏過頭對著我們的洛安少女用炫耀性質的語調這樣說著:“不是亞龍,是真正的龍的羽毛哦!”
“這些羽毛是有魔法的,能讓盔甲減輕一半,衝鋒速度更快!”
“龍有長羽毛的嗎?”米拉顯得有些好奇,但這個話題顯然超出了小公主能夠解答的范圍。她皺起了眉開始絞勁腦汁地思考,而這時反倒是旁邊的羅曼大主教接上了話:“有的哦,根據H·H·塞克西尤圖閣下的記載,龍是溫血生物,北地的龍會覆蓋著柔軟潔白的羽毛。”
“一般人印象當中全身龍鱗仿佛蜥蜴一樣的概念,大多數是來自於龍蜥和各種亞龍。真正的龍看起來的感覺要更像哺乳動物。”
“明明有著龐大的身體,卻可以輕松飛上天空。”
“很厲害吧。”大主教對著我們的洛安少女這樣說著,同時卻又在打量著賢者:“這些羽毛都有已經有200多年的歷史了,但卻始終像是新的一樣,並且在陽光下還會閃閃發光。”
“龍真是一種有魔力的生物啊。”
“200多年?但我在翠湖鎮的那邊聽說的話,龍翼騎士團的成立也就是50多年而已啊?”米拉顯得有些困惑,而這會兒開腔回答這個問題的則是載著小公主羅拉的那名女性騎士。
她是個典型的蘇奧米爾人,身高在180以上。相較起嬌小的女王更像是蘇奧米爾人種,不過蘇奧米爾的王室本就有混血血統,所以這倒是難免的——總之這位穿著與男性騎士幾乎沒什麽兩樣的女騎士用清冷有些僵硬的拉曼語說道:“那是指龍死掉的時間。”
她的語法結構有些問題,這句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米拉正疑惑著,旁邊的羅曼大主教適時地開口補充:“是護國神龍。”
“蘇奧米爾的白龍-魯密祁,這個詞在蘇奧米爾語裡頭是白雪的意思。”
“在本地的傳說當中,它是為暴風雪中迷失的旅人指引方向,也會為國君指引方向的賢明之龍。”
“據說蘇奧米爾人最初就是追尋著白龍的足印來到了海茵茨沃姆隕星湖,並在此定居的。”羅曼大主教這樣說著,而米拉點了點頭,顯得若有所思。
“在白龍過世以後,潔白的羽翼灑落在了它隕落的地點周圍。過去那邊是由大劍士們守衛的禁地,地位與我耶緹納宗的湖畔教會聖地差不多重要,後來大劍士地位開始受到動搖,人手不足守不住禁地了,才有魔法師偷偷跑進去盜取龍的羽毛。”
“他們發現它歷經一個多世紀卻完全不會腐壞閃亮如新,並且具有很強的空氣系魔法能力。”
“是的,之後就到了大劍士被陛下勒令放棄並且離開蘇奧米爾的時候。從那以後,接手的就是我們,龍翼騎士團。”女騎士接過了大主教的話接著說道:“我們看守了禁地,封住了出入口,然後收集了外面羽毛。”
“龍羽製成的白翼是我們騎士團驕傲,雖然禁止進入禁地導致只有這些可以傳承,但它們比甲還有劍更重要。”
“損壞的甲和劍可以更換,白翼不可行。”雖然拉曼語的語法和用詞都有些毛病,但可以深深地感覺出這位女騎士語氣之中隱隱的自豪。
但她們都仍舊沒有提及一個關鍵的問題。
“那麽它是怎麽死的?”米拉開口問道,體型龐大的龍總是給人一種不可戰勝的印象。遭遇過亞龍的她更是了解這一點,而光是這些有兩百年歷史的羽毛蘊含的魔力就已經能夠讓龍翼騎士重達28千克的盔甲輕上一半,可以想象這頭龍還活著的時候到底得有多強。
“......”羅曼大主教答不出來了,其它人也是如此。
“老死的。”
一片寂靜之中,只有沉默了許久的我們的賢者先生開口說道。
“龍也是生物,壽命會有盡頭。”
“怎麽了。”亨利聳了聳肩:“我也看過點書的啊。”
“真的只是這樣麽......”羅曼大主教用她漂亮的眼睛盯著這邊,久久沒有移開。
“真的,只是,這樣。”賢者再度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