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人們在說出自己並不熟悉其根本意味只是大致聽說過的詞匯時,聽起來往往會有種故作神秘仿佛街邊老嫗試圖向你推銷可以偵測命運的神奇水晶的感覺。
而出自專業人士之口的時候,它就只是一整段話當中平白無奇的一個單一詞匯。
“是的,世間萬物凡是生的,體內必然流動有魔力。你們人類的魔法師是體內魔力天生較為充裕的個體,經過刻苦鍛煉習得用體內魔力調動元素,產生自然現象。”奧爾諾用相當快速的語調這樣說著,盡管她很努力試圖講得通俗易懂,但對於大部分的傭兵和騎士而言還是聽得雲裡霧裡的。
“人類的魔法師認為只有動物會受到魔力影響,這是一種因為無知而產生的錯誤認知。”她毫無顧忌地這樣開口,雖無此意,但嘲諷了人類魔法師全體卻是一個事實。但即便是這會兒隊伍當中確實存在一位人類的魔法師,也只能是把自己的不甘往心裡頭咽,畢竟精靈的魔法和人類幾乎是兩個級別的東西。
“魔力存在世界各處,有時候會在自然力量的運作下以結晶的形態出現。”奧爾諾頓了頓,已經飽餐過後的火光搖曳照亮了她那張認真的小臉:“這種結晶,你們人類叫做魔晶,然後大面積存在的魔晶就被叫做魔晶礦。”
“如果魔晶礦存在於地表較淺的層,就在土壤層的下方的話——”她回過頭,而眾人也隨著奧爾諾的動作朝著那些高高搖曳的野草望去。
“植物的根系如果直接暴露於過量魔晶礦汙染的土壤當中,會像是過度施肥一樣壞死。但是幸存下來的植物,就會發生改變。”奧爾諾說著,而米拉忽然雙眼亮了一下:“那麽吃了這些植物的野獸......”
“是的。”奧爾諾點了點頭:“野獸會被魔力本能地吸引,一片地區當中有某種野獸在吃過受到影響的植物以後,身體因為受到魔力影響而產生某種改變。”
“這種改變在起初是微乎其微的,而它們在本能地察覺自己變得更快更強時,就令自己的後代也一直養成吃這種植物的習慣。長此以往,在許多代逐漸受到魔力的影響過後,天生擁有充沛魔力能夠以本能造成魔法現象的魔獸,就誕生了。”
“呃,那我們,吃這些會不會變成,魔法師——”閱歷和知識不同,所想的地方也就不一樣,莫羅旁邊的另一個下級傭兵有些貪婪地望著周邊余下的那些食物。顯然對於他們這些已到中年卻還混不出什麽名堂的人而言,像是這樣的意外撿寶改變人生,才是真正在乎的。
“不可能的。”奧爾諾直接給予了否定。
“通過進食受到魔力影響的植物獲取的魔力量,是極少的。以人類的時間來衡量,就算30個人類年每天都堅持進食,所改變的魔力池,如果一開始是毫無天賦的人,也僅僅是變成了能釋放出一個人類照明術的程度。”
“這是用以改變一整個家族血統與基因的,耗費的時間至少是數個人類世紀。”她這樣說著。
精靈族的情感淡漠以及對於人類社會不了解的一面在這會兒顯露無遺了。這件事本該作為一個秘密長存下去,因為按照奧爾諾所說這一片地區的地下顯然都是存在有魔晶礦的,不論是將魔晶礦挖掘還是在這上面種植更多植物然後食用它們以改變整個家族的基因,這裡顯然都會成為一片有權有勢的人才有資格去爭搶去得到的寶地。
而這支隊伍現在所有的四十余人,都共享了這個秘密。
馬裡奧大叔打了個寒顫,他意識到了知道這件事情或許並非好事。
而目光更為短淺的傭兵們則還在考慮如何中飽私囊盡可能地多獲得一些這裡的植物,他們甚至開始思考這裡的野草是否可以進靈在魔法上的造詣遠超人類魔法師,他們已經不是停留在“如何使用”的層次,甚至都超過了“如何有效率地使用”,而是已經進入了“分析成因”的研究級別。因而從奧爾諾口中吐出的這個,她認為是理所當然十分尋常不過的知識,對這一整支隊伍當中的眾人而言卻是具有極高價值的信息。
但也正因如此,敏銳如馬裡奧大叔這樣的老道商人,才會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隊伍當中還有三十來名貴族存在。
有權有勢,佔據劃分地盤建立家族,將此地的資源化為己用。如同康斯坦丁這樣的貴族聽到了這件事情時必然內心當中所想的就是這樣的計劃。
而為了令這個計劃得以順利進行,資源能夠不被更大更有權勢的貴族獲得順暢地落入自己手中,這一信息這份知識當然就是隻停留在自己的核心利益圈當中最好。
馬裡奧大叔望向了旁邊。
三十幾個人的貴族大部分都是下級騎士,是康斯坦丁這個騎士長的部下,是他忠誠的自己人。
瑪格麗特大小姐是他的親人,妹妹,而菲利波和費魯喬也是與他們沾親帶故。
所以這些貴族都是屬於一個團體的,而包括他自己的商人還有包括亨利和米拉在內的傭兵,則是屬於另一個群體。
不在他們的隊伍當中,與他們無關。這聽起來很是自由也像是擁有許多的選擇,但人既然在社會當中遊走,有的時候迫不得已也是必須要選擇站在哪邊的。
若你不成為他們的一員,那又如何要保證你不會將這一訊息賣給其他貴族,增加他們的競爭對手?
拉曼人在保守秘密相關的問題上擁有的成語就跟他們的秘密一樣多。
像是“令三個人共同守住一個秘密的最好方法是殺掉其中兩個。”和“一箭穿心,好過萬兩黃金。”這樣的俗語無不透露了共享秘密這件事情到底是有多危險。
盡管現在還地處荒野身處威脅之中,但一旦這些事情結束,他們很可能就要被迫選擇陣營了。
“是與我為伴,還是與棺木和蛆蟲為伴?”
一段話語令隊伍當中不少人開始胡思亂想,奧爾諾顯然沒有意識到會發生這種事,精靈雖說淡漠但卻並不遲鈍,她注意到了這些人態度的改變但卻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亨利仍舊停留在與她的共同層面上,賢者緩緩地開口,一陣見血地指出了要點:“你想說的是,附近可能有魔獸對嗎?”
“——”淡淡一句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給拉了回來。
卡蒂加利城被荒廢已經是兩千余年以前的事情了,這樣漫長的時間已經足以令本地的野獸轉化成魔獸。
“......伊帕西摩恩斯塔裡耶,扎洛克錫昂。”康斯坦丁長歎一聲,而一旁的亨利挑了挑眉毛,用現代拉曼語轉化了他這句話:“剛出虎口,又入狼。”
“唉——”眾人都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但是,也有可能是無害的魔獸,的吧?”一片愁雲之中,只有白發的洛安少女開口這樣說著。
空氣忽然沉默了,亨利平靜地望著她,而康斯坦丁看著米拉的眼神有些驚訝。旁邊的瑪格麗特愣了一下,然後低下頭開始沉思。
“是就好了,傭兵小姐,是就好了。”馬裡奧大叔長歎一聲,能在激烈的自然競爭當中生存下來並且轉化成魔獸,即便是單純的食草動物,也必然是性情凶暴的。
她的想法聽起來相當天真,完全不像是一個經歷過不少事情的冒險者該有的。
但也正因如此,才顯得彌足珍貴。
發自無知對一切都懷抱美好懷抱希望,這是誰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但在歲月的磨礪下許多人到頭來就會丟掉這種心理,因為現實的情況容不得他們懷抱期待。
人生若不美好也不見得會好轉的話,懷抱著一切會變好的期待,只會令自己在跌倒時摔得更慘。
因而在尋常人眼裡,那些笑口常開永遠懷抱希望的人,常常是人生一帆風順未曾遇到過什麽挫折的成功者。這類人在真正遇到了挫折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情時往往會表現得十分不堪,比起人生坎坷的人而言,他們在壓力的面前要表現得更加脆弱更加地容易崩潰。
她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嗎。
這個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出生於洛安王國滅亡以後的流亡時代,遭受非議遭受歧視,最後還因為這些事情失去了自己的父母。米拉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與順利和美好之類的正向詞匯沾不上邊,而即便是在與亨利相遇以後,風餐露宿的生活,為了戰鬥的方便甚至連一頭長發也必須剪去,雙手因為握劍也磨出了硬繭與同齡的貴族女孩天差地別。
她如今確實是活得更好了,確實是擁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力量,但這並非因為勞神子運氣過人,而純粹是女孩自己腳踏實地努力的結晶。
即便生活艱苦,卻也始終不會放棄始終不會忘卻懷抱希望的滋味。
她的內心是純淨的白色。
並非因其對世間萬物一無所知的“空白”這種脆弱的,會被之後所經歷的事情所汙染進而變成其他顏色的白。
米拉的白像是光一樣,和她那雙總是閃爍著亮晶晶光輝的眼眸一樣,是白熾到了極點的光芒,是強烈的個人存在,不論經歷了什麽事情,都只會被她自己染成自己的顏色。
堅定地散發著自己光輝的心,不論情況如何,始終堅持著自己的自我。
這個身高已經有一米七幾,看上去有些纖細得過分的女孩,盡管外表上天差地別,但內心裡頭與一開始那個嬌小的洛安蘿莉依然如出一轍。
她就是她,不是其他任何人。
亨利在一開始是因為某些有既視感的事物進而產生了興趣前去幹擾,但在後面真正吸引了他,以至於決定收下這個弟子的,卻是因為米拉的自我,而非別的任何人的影響。
這是賢者選擇與她結伴的緣由,也是她之所以能克服魔女造成的夢境的緣由。
脫離那夢境的方法有三種,亨利是一開始就未曾融入,康斯坦丁是以極端的手段抗拒,而米拉,做完了一整個夢。
做完了,那本應在魔力的操控下永遠持續下去的夢。
各懷心事的康斯坦丁、瑪格麗特還有奧爾諾幾人打量著亨利和米拉二人,終究都是什麽話都沒能說出口來。
本來還有些興高采烈的晚飯,就這樣在得知了新的威脅以後,以沉悶的氣氛落下了帷幕。
野草茂盛視野狹隘,但對於經驗豐富的冒險者而言警戒的方法從來就不只停留於視覺。商人們從貨物堆當中取出了一些本該是商品的皮鈴鐺,搭配上繩子被系在了一人多高野草的下半截。
盡管在森林邊緣,但因為季節的緣故這裡的風並不很大,吹過的時候只能令上半截的野草晃動,而下半截則需要更大的力量來驚動。
一旦任何人或者物試圖靠近他們的營地,鈴鐺就會發出聲響,輪班守夜的人員迅速叫醒其他人。武器和防具都放在了身邊,他們做好了一切應對的準備,然後才開始恢復起著漫長旅途造成的勞累。
吃飽喝足,一夜無夢。
對於城市居民來說理所當然的一切,一行人卻隻覺得上一次有這麽舒暢爽快的感受像是上輩子體驗過的一樣遙遠。
不論如何,他們總算度過了一個安詳的夜晚。而興許也是古代莫比加斯人的遺產,放在附近的幾匹馬兒,早晨醒來時他們發現走丟,尋找了一下才發現是自己在附近找到了可以食用的馬草,此時也算是把另一層面上的補給問題給解決掉了。
盡管情況理應算得上是緊急的,放過這些馬草和周遭可能存在的更多食物繼續趕路,很可能之後便會後悔。
因此眾人又花了一整個上午和中午的時間一邊警戒著一邊開路一邊尋找食物,只是運氣這回似乎不打算光臨他們,到頭來總共發現的也就那麽幾株薯類,並且其中還有兩株是有毒的。摘下葉子擦拭在皮膚上不一會兒就出現瘙癢疼痛的感覺,下面的根莖更是需要用溪水之類的浸泡相當長時間才能處理完。
不論時間還是資源都遠遠不夠。
儲存的淡水只夠四十多人喝兩天時間, 別說是長時間浸泡清洗了,就連用來洗漱的份都沒有。因此他們直接就把那些有毒的薯類都扔了。
而在又經歷過一小段時間的跋涉之後,下午三時少許,前鋒的傭兵劈開最後一株灌木,面前忽然豁然開朗。
“這真是,獨特。”奧爾諾輕聲感歎道,而其他兩名女性也都抬起頭望著在陽光下燦燦生輝的卡蒂加利古城。
兩千年的時光按照常理來想它早已應該蕩然無存,但盡管覆蓋著大量的綠色植物,卡蒂加利卻甚至連外形都維持得相對完整。
“蔓延在城邦表面的苔蘚和藤曼,因為魔力的作用變得相當強壯,也僅此像是一張網箍住了整座城邦,維持住了整體結構。”稍加觀察,奧爾諾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精靈族自然而然地就被自然景觀給吸引,但騎士和傭兵以及其他的人類成員著眼地點,卻與她截然不同。
“是戰鬥的痕跡。”下了馬的亨利望著這一整片地域,你可以很容易地判斷出這裡有些什麽生物的活動跡象,因為這裡的植被要比起巴卡古道那邊短上許多,從上空看的話卡蒂加利城附近地面看起來會像是中年人禿頂的頭部一樣明顯。
顯然是有什麽生物將這裡佔據作為自己的老巢,並且經常在附近活動導致的結果。
聯系到奧爾諾的推測,他們顯然就是闖入了一頭魔獸的領土。
然而周圍卻一片寂靜,這原因,又莫不是與地面上那些眾人都已經熟悉起來的,食屍鬼的黑色體液有關。
“做好戰鬥準備。”
“見鬼的,忘了這附近除了亡靈還有這些跑得飛快的鬼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