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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44節:巴格納托的亡靈
‘冷。’

 ‘好冷啊——’

 微風吹過巴奧森林樹與樹之間的空地,但卻吹不散因為冬季的冷空氣凝聚起來的濃霧。

 女性的聲音飄渺卻又像是近在咫尺,如夢境中的低語,讓人神情恍惚,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都打起精神來!”康斯坦丁在前方用洪亮有力的一聲大喊令騎士們重新集中精力,他是天生的領袖,身體力行堅定地豎起標杆令部下在迷茫時有一盞指路的明燈。

 但饒是如此,騎士們臉上的疲憊之色仍舊無法被驅散。

 再如何紀律嚴明的鐵血軍人,帝國硬漢,他們也做不到徹底的無血無淚。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柔軟的地方所在,有的人是家人,有的人是戀人。正是因為有這些美好事物存在人們才能下定決心前去戰鬥,懷抱著信念的人戰鬥力是最為非凡的,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是最為脆弱的。

 若你所堅信所想要守護的事物本身遭受到侵犯甚至已經不複存在,那麽你仍舊堅持戰鬥又到底有一些什麽意義?

 盡管往常做夢,尤其是一些噩夢的時候人在醒來也會有些許消沉。但夢境效應總是能夠使得他們很快地忘卻這一切,繼續恢復到正常的生活當中。

 遺忘在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一件壞事,但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卻如此地希望自己能夠遺忘。

 相較精靈等長壽種族,人類的情感要更加地細膩且熱忱。而也正因如此,人類才不適合作為長壽種族存活下去。

 “若一個人真的活過了很長很長時間的話,那麽要麽他在情感上非常淡漠,要麽。”

 “他就記性很差。”

 “你所鍾愛過的事物有朝一日不複存在,你所熟悉的一切也經歷滄桑變化人物皆非。若是滿懷熱忱又記憶力超群將這一切一點一滴都記憶下來的話,那些格格不入的地方,只會令你像是一個無法融入這一整個時代,在哪兒都找尋不到自己容身之所的異鄉人。”

 “一個站在這時光洪流之中,卻尋不得哪怕一位知己的。”

 “被遺忘者。”

 “因而記憶使人痛苦。”

 “而忘卻,使人欣慰。”

 魔女給他們的夢,太過於深刻了。

 遺失的,已經再也回去不到再也無法觸及的溫暖,過往的時光,已經失去的某個人。

 在好不容易重見之時,卻被粗暴地打斷,告訴你這是一趟怎樣都沒有辦法回去的夢。

 那麽,為什麽不讓我把這一切忘掉呢?

 愈是回想,那些記憶的片段就愈是深刻。以至於昨夜一整夜,幾乎所有的人都失眠了。

 本就身處叢林之中,天氣陰冷,地面上還有散發著血腥的鐵鏽味和各種髒汙發霉發臭的味道。再加上死在營地門口的二十幾頭食屍鬼散發的惡心臭味隨著微風陣陣傳來,本來就沒有多少人能睡個好覺,因為突然受到影響而瞬間入睡這下甚至就連晚飯也沒能吃好。

 然後因夢中所見的事物,便是醒來,眾人也沒有那個胃口再度進食。

 潮濕和陰冷侵入骨髓,毯子和鬥篷甚至篝火都無法完全驅散。

 身體的不適再加上內心的不適,一並造成了絕大多數甚至是帝國的騎士都開始出現頹廢的跡象。

 他們恐懼睡眠,但又多少有些期待睡眠。

 萬一睡著以後再做夢呢?可是做了夢,終究是要醒來,重新面對現實的。

 那麽,為什麽不讓我把這一切忘掉呢?

 讓那些已經被時間埋葬的事物重新回歸到心底最深處被塵封起來。

 疲勞,痛苦,糾結。而在這種情況下,那些被高地民遺留下來的部分物資也僅僅只夠六十來人的隊伍使用兩天左右。

 如果這還不算糟的話,那麽還可以再加上潛藏在森林當中的威脅——

 以及他們,在這森林當中迷路了的事實。

 該怎麽做?

 能怎麽做?

 大部分人的內心都是迷惘的,巴奧森林當中的這條古道雖然有幾個岔道口但按照原本來講他們應當已經靠近了司考提小鎮才對。可今日剛剛行走了一個早上,原先行走過這條道路的人很快地就發現了詫異之處。

 他們走到了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不僅是植被,就連鋪路的地板也十分奇怪——原先的小道估計是古典拉曼時代建立的,使用的是最好加工的石灰岩。因為當地石材以及周邊環境的特殊性它呈現出一股青灰色的質感。

 而這邊的道路上鋪就的石塊卻是米黃色的,且從風化程度上來推斷顯然是更為古早的產物。

 從地區判斷,在拉曼時代之前擁有能力鋪蓋道路的當地文明,顯然就只有莫比加斯了。

 雖說在這濃厚的迷霧之中什麽事情都可以發生,但行走於這數千年前的人們鋪蓋的古道,多多少少給人一種穿越了時空的奇妙感受。

 “是巴卡古道。”在康斯坦丁他們停下來查閱地圖找尋蹤跡的時候,旁邊的亨利開口這樣說道。

 “前面是卡蒂加利城麽。”康斯坦丁回頭看了賢者一眼,然後把地圖到轉了過來,眼光聚焦在一個沒有被標注名稱的位置。

 如果把地圖上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和司考提小鎮用一道斜線連起來的話,這會兒所在的地方就是和這條斜線呈垂直的岔道。若是繼續向前的話,必須走到前方已經荒廢多年的古城再進行一次折返回歸到主乾道,而這個過程又會增加數日的趕路時間。

 常年在外行軍打仗的士兵們懂得保存食物的重要性。

 一個僅僅只能滿足一人一餐的麵包,分成兩人兩天食用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但眼下整支隊伍加起來足足有六十多個人——而且這還不算四十多匹馬。

 帕德羅西式的騎士甲比西海岸的要成熟,修身設計加上抵禦武器攻擊的外形以及後臀還有大腿內側減少的甲片加之以優秀的冶煉工藝令它的全重能夠控制在二十五公斤上下。但如此再加上體重不低於七十公斤的騎士本身以及各種武器給養,和馬匹本身披覆的馬用板甲,一日行進下來饒是血統優良的戰馬,也會十分疲乏。

 缺乏糧草補給,僅有附近采摘的漿果和灌木葉子能夠充饑,不少心疼自己夥伴的帝國騎士甚至已經都不願意騎乘在上頭,反正因為這大霧沒有辦法高速前進,他們乾脆就下來步行,盡可能地給自己的戰馬減輕負擔。

 拖延下去不是一回事,人和馬只會日益疲勞,加上昨晚遇上了魔女的事情這會兒整支隊伍的士氣都十分低沉。

 沒有什麽猶豫的時間了。

 “去割開繩子。”康斯坦丁對米哈伊爾下令道。青年騎士愣了一會兒,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遵循自己隊長的意思,朝著後方趕去。

 “不、貴族大人,您不能這麽做!”饑寒交迫渾身邋遢不已還散發著一股惡臭的羅諾驚恐地求饒,康斯坦丁所謂的割開繩子可不是要給予十來名高地民信任,他們被捆綁起來之後像是奴隸一樣被繩子牽在了隊伍的最後方,而這會兒騎士長的意思就是解開這條牽引的繩子。

 “好自為之吧。”米哈伊爾的神色有些複雜,但軍令如山,他最終也只能說出這一句簡短的話語。

 “準備調轉回頭——”康斯坦丁再度高聲說道,在為隊伍“減輕負擔”了以後他準備原路返回重新回歸到正確的道路上。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些悉悉簌簌的聲音從周圍霧氣彌漫的灌木叢之中傳了出來。

 “什麽東西?!”恍惚和疲憊在一瞬之間被緊張的冷汗所代替,巴奧森林廣袤無垠,但就目前所知卻並沒有任何其他的友軍存在。

 會靠近他們的,不論是活人還是死人都只有可能是敵人。

 “呵——啊——”

 密密麻麻,人頭攢動。

 這個數量遠比任何人所預料的都要更為眾多,兩側分別都有超過兩百人的數量直接就把隊伍的後段給包圍了起來。

 “該死的不死族!”“快馬加鞭,撤!撤!撤!”“啊啊啊啊啊啊——”手依然被綁起來的高地民們驚恐地大叫著,而前方的傭兵和騎士們也亂成一團。

 “突圍!”亨利倒轉了手中的長矛用沒有槍尖的那一頭準確地擊打在了一個高地民亡靈的喉嚨部分,居高臨下的姿態加上迅速出手的衝擊力使得它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鏘——”米拉拔出了長劍,由於攻擊距離的緣故她守在了瑪格麗特他們的旁邊。

 “快撤!”康斯坦丁把羊皮地圖揉成一團然後直接從胸甲腋下的部位塞了進去,緊接著從旁邊的騎士手中接過一支長矛直接隨手一甩就用槍尖將一隻亡靈抽得腦殼分崩離析。

 “駕!”瑪格麗特甩動了馬鞭,出發之時那個連坐平板馬車都顯得十分新鮮的貴族小姐已經不複存在,她像是一位小小的馬車夫一般熟練地地操控著馬匹拉著車就朝著前方加速行駛起來。而在這個空位出現以後接下去馬裡奧大叔和一位傭兵的馬車也迅速地接了上來。

 “啊啊啊啊啊滾啊,滾啊!——”羅諾又驚又氣,雙手被綁起來的他抬起腳不斷地把靠近過來的那些行屍給踢倒。這些屍體當中帝和高地民的都有,他們手中的武器都已經遺失,但卻仍保有本能。

 會用手和牙齒前來進攻。

 “撤!撤!撤!’快馬加鞭,十幾輛的馬車迅速地加速起來在一陣顛簸之中朝著遠方駛去。

 “我詛咒你們!該死的拉曼雜種!!”由於繩索是被系在了一起的,一名村民被亡靈撲到在地以後其他人也都被拉得摔倒了下去,在被行屍徹底淹沒之前,羅諾拚命地伸長了脖子歇斯底裡聲嘶力竭地咆哮道。

 “走!”亨利、米拉、費魯喬和菲利波以及其他十來名帝國騎士留在了後面壓陣,等到馬車和其他大部分人都撤離以後他們操控著戰馬對亡靈集群發起了一次反衝鋒,緊接著急急停下轉過身來迅速地重新拉開距離。

 “嘭——!”兩名落後的騎士因為過度深入而被包圍了起來,但他們熟練地操控著戰馬一個沉重的後踢就把好幾頭行屍踢倒在了。

 血漿四濺骨頭和牙齒碎片飛舞在半空之中,但回過神來的騎士卻只有一身冷汗,因為在霧氣較為稀薄的地方他們看得一清二楚的是足足有四五百人且仍舊還在增加的屍群。

 “見鬼的!”像是聚集起來的蟻群一般,數量上的優勢使得它們幾乎可以橫行在這片土地上。即便這一部分的亡靈都手無寸鐵,一旦落入那其中也必定會落得個屍骨全無。

 而且這似乎還不是全部。

 “呀啊啊啊啊啊啊——”

 米拉已經十分熟悉的這個令人膽寒的詭異叫聲響起,緊接著從屍群當中衝出來的是一個雙手被綁著渾身是血的村民亡靈。

 “啪——嚓——”雙臂肌肉繃起,黑色的體液流在血管之中,而本就被啃咬松動了的麻繩就這樣被它直接給撐爆。

 它發出怪異的尖叫聲一個飛跳就來到了尚未完全加速起來的騎士身遭。

 “鬼東西!”“咻——”帝國騎士一槍擊中了它的腹部,但這種能夠對常人造成重創的傷口卻並沒有使得這頭亡靈死去。十分詭異地,它抬起了頭,慘白色沾著血跡的臉上散發著藍光的雙眼與騎士隔著面甲相望,一時之間騎士竟然在那裡頭看見了刻骨銘心的痛恨。

 ——就仿佛這東西,還保留有意識一般。

 “哢——”“什麽——”它抓住了捅穿自己腹部的那支長矛,然後兩隻腳站定在了地上。

 “咕——”被拉得姿態失衡的騎士差點就落下了馬“松手!”亨利果斷地回身一聲大喊同時手腕翻轉反握長矛。

 “呵啊——”騎士在賢者的提醒下急急忙忙地松開了抓著矛的手而另一隻手緊緊地扒著馬鞍以防落下,而在他與它擦身而過的一瞬間,賢者抬起手腕丟出的矛如閃電一般射出, 擊穿了它的頭顱令這個死而複生的高地民再度歸於塵土。

 “嘭!”它倒在了地上體液逐漸散出。“謝謝!”騎士朝著亨利道了一聲謝,後者點了點頭而兩人並駕朝著前方繼續加速。

 而待到馬匹消失於霧氣之中,馬蹄聲也漸漸遠去之時,從屍體堆當中伸出了好幾隻乾瘦的手掌。

 “恨啊——”

 “恨啊——”

 沙啞的呢喃之聲回蕩在空氣之間。

 “殺光——”

 屍群忽然停了下來,原先是雜亂無章被本能所驅動各做各的事情一瞬間卻像是塑像一樣全都僵在了原地。

 “殺光——他們。”

 亡靈們。

 齊刷刷地轉過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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