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岸的帕洛希亞高原盡管從視覺上來說無法與西海岸的坦布爾山脈相比,但它綿延漫長的平整土地卻為帕德羅西人提供了大量更容易采集的資源以及定居地點。
早在拉曼帝國崛起之前,高原地域就一直有少數民族居住。盡管就像東海岸人看西海岸人也很難分清楚他們一樣,在西海岸人看來這些高地人跟低地拉曼人也都是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卻又在細微上有所不同。這些由於地域隔閡得以保留自己傳統文化的少數民族,即便已經被征服並入帝國版圖超過一千年時間,至今也仍舊是與拉曼社會的主流群體摩擦不斷。
對主流社會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和冷漠,加之以道路艱險崎嶇,多數商人們都不會選擇他們作為交易對象。這也就留下了這一片未開拓的金礦,令在大商會和更有錢有勢的個體商人競爭夾縫下勉強為生的小個體商人們有喘息之機。不過盡管如此,亨利他們所跟隨的這一支隊伍這次前往交易的也並不是傳統印象當中的東海岸高地人,而是一支拉曼化的混居民分支。
正如西海岸索拉丁高地地區有草原來的規劃民一般,文化感染能力更強生活也更加富足方便的正統拉曼傳承自然在千百年裡也吸引且兼並了無數原本存在差異的少數民族。如今絕大多數的他們已經是拉曼世界不起眼的一員,新生兒甚至於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曾與拉曼人浴血奮戰過正是為了守住自己的文化。
拉曼之毒的可怕之處正在於此,但這一次他們卻是托了它的福了。
正因被主流拉曼文化所感染,這一部分從高地上移居到低地地區的少數民族聚居部落要相比起他們的同族更為平易近人,與他們交流貿易的風險也就因此降低了許多。
窮山惡水出刁民,在氣候更為平和土壤更為肥沃的低地地區,安居樂業就得以生存自然沒人會想要冒險劫掠。
道路在過了那道石橋以後就有一路向下傾斜的傾向。
自然界的鬼斧神工人類當真難以理解,盡管緊鄰著東海岸海拔最高的帕洛希亞高原,他們面前所要前往的確是整個帕德羅西帝國境內也排得上號的低地地區。
所幸與西海岸的裡戴拉濕地不同,帝國南部的低地遠離海岸線並不會被海水所浸透,所以除了相對地要潮濕一些,它還是像帕德羅西帝國的其他大部分地區一樣適宜居住的。
“來——來——來,等等!穩住,穩住!”下坡路雖然在徒步登山的旅者看來是一種解脫,但對於拉著滿滿一車商品的商人而言卻是令人頭大的麻煩。
整個馬車隊停在了這兒,人們都下來幫忙,帕德羅西的商用馬車兩側釘著的複數粗壯鐵鉤有何妙用此刻盡顯淋漓盡致。商人們先是用一張大網覆蓋在了露天馬車的頂部拉得緊緊地避免任何貨物掉落,接下去五名壯年男子把粗壯的麻繩系在了鉤子上在馬車的後方用力地拉住,令車體的底盤僅靠在路面上不至於翻車,而前方該倆馬車所屬的商人則是不停地安撫著他的馱馬,小步小步地慢慢走過這道陡峭的斜坡。
盡管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商人,在下這個斜坡的時候所有人也仍舊都是心驚膽顫的。
一匹馱馬本身數百公斤的重量,萬一受驚攔在它面前的商人必然是被踩踏成重傷的結果,更別提後面還拉著整整一車的貨物。
若是馬匹受驚開始狂奔下山的話,一旦加速慣性失控,即便最好的結果商人幸存下來,拉車用的馬和車上的貨物也已經毀於一旦。
失去了賴以為生的資本,對於商人而言也與死亡別無二樣。
“小心,小心。安心,安心,沒事沒事,沒事沒事。”盡管這樣的情況已經經歷過好幾次,商人仍舊需要不停地安撫相較戰馬有些愚鈍的馱馬。這類馱馬的價格相對較低,但比起騾子還是要貴上不少的。蠢笨又容易受驚的騾子雖然耐力出眾,但在拉車走長途尤其還是這樣的崎嶇山路時,貪圖省錢選擇它們的結果只會是因此付出更多的代價。
小心駛得萬年船,商人們的每一次行商雖說都在冒險,但這種冒險是權衡利弊之後仍舊做出的選擇,基於無知或者自大的那種不叫冒險,而是自尋死路。
話歸原處,這道斜坡令整支隊伍都動了起來。除了護衛以外所有成年人都加入到了拉車的行列,不僅商用馬車如此,旅客們的馬車也是這樣。他們緩慢地一輛馬車一次一點一點地走下這個有些陡峭的斜坡,光是下坡就花掉了大半個上午的時間,待到結束時除了護衛警戒的傭兵以外幾乎所有人都是精疲力竭氣喘籲籲。
所幸下完了這最後一個斜坡前方的道路就相對平整了,短暫停留原地整修。由於預計到大部分人都會很疲憊今天中午他們吃的是早上預先烤製的餐點,涼了以後食物口味不如剛剛燒製出來熱騰騰的好,但饑腸轆轆的眾人也都是一通狼吞虎咽,沒有去在意那些。
午餐過後,隊伍少見地停留了一會兒。
作為護衛的傭兵們沒有加入到拉車行列這件事情明事理的人們都沒有表示抗議的理由就在於此,忙活了一個早上的其他人都需要午睡一會兒恢復精力。而這種時候保留精力的亨利他們十幾個人,就需要醒著在外頭警戒周遭了。
人的精力畢竟都是有限的,各司其職才是一個成熟隊伍應有的姿態,若要擔負護衛任務的傭兵每天打雜做其他事情的話到時候真有什麽必要情況了精疲力竭的他們又怎麽能發揮得出來。
分不清楚局勢者才總會是每天在責怪他人做得不夠多束手旁觀,仿佛整個世界所有人都必須幫他的忙否則就是冷血無情。
在這一點上,帕德羅西這個東方帝國,要比西海岸成熟得多。
時間緩慢又平靜地流逝,在柔和的秋日陽光照耀下,周圍僅僅只有鳥語蟲鳴,一時間安靜得令人不太適應。
約莫是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醒來重新整理打點完畢的眾人,雖然稍顯突兀,但他們就此準備分道揚鑣了。
旅者們挑右側的小道出發,準備重新回歸到往南的大路前往帝國南部的城邦,一些人是回鄉探親,而另一些人則是前來帕爾尼拉旅行將要歸去。而他們在此之前之所以要跟商人結伴走這種小路,歸根結底,還是為了節省資金。
帝國境內有著各種各樣拉車的馬車車夫,這些人與貴族家裡雇傭的專用車夫不同,是以拉車載客為生的。乘坐直通大道的馬車是更有錢者的選擇,因為在那種地方你能住的只有大型休息站的房間,在每日消費上就令大部分人都承受不起。
普通家庭出行大部分都會選擇這種更為便宜的馬車作為出行方式,它們車廂通常分成兩截,靠近車夫位置的一截只能容納一個人休息的以及後面更為廣闊的家庭空間。這種分隔設計是為了保證旅客的個人隱私,畢竟只有極少數家庭願意和一個陌生人在同一空間內渡過許多夜晚。
在岔路口的方向旅客們對著他們這邊揮手道別,接下去的一小段路途他們不再擁有傭兵們的護衛。不過他們即將返回沿途都有帝國軍人守衛的大道,而且這種貧窮普通家庭才會乘坐的馬車也並沒有多少油水,即便是盜匪也不會冒這個風險前去劫掠他們。
隊伍一下子縮小了超過一半,讓人莫名有點空蕩蕩的感覺。
盡管才一同旅行了數天時間,攜家帶口的旅客們熱熱鬧鬧的場景也已經深深印入到記憶之中。目送著他們消失在另一側道路的轉彎處,一時間只剩下商人和護衛的隊伍安靜得有些讓人不太習慣。
“哎,要不是不想讓他們冒這個風險,我也想讓家裡人陪著一起行商啊。”帶隊的商人馬裡奧——也就是那個跟之前米拉說過話的——大叔不無感歎地這樣說著,顯然在與那些旅客們分別以後短暫時間內他也是感覺到了一絲寂寞。
不過寂寞歸寂寞,生活還是要繼續過的。
整理整理行囊過後,整支隊伍再度踏上了旅途,朝著位於南部的那個混居村莊一路走去。
需要護衛的人員變少了,整支隊伍過半成員都擁有武裝,在某種意義上也變得更不好惹了一些。亨利他們依然是作為打頭的存在,身材高大穿著板甲騎乘戰馬的他和米拉二人足以嚇退任何藏在這茂密路邊植被當中的不軌之徒。而余下的那八名傭兵此時道路較為平緩了,為了多少補回一些下斜坡時花掉的時間,他們也都乘坐到了商人的馬車上,而不再步行。
需要提及的是,菲利波的沉默寡言從昨天開始就已經有所緩解了,顯然像這樣扮演一個受傷憂鬱的年青人角色還是不太適合他。
雖然由於男人的面子問題,他不好意思跟莫羅道歉說是自己亂發脾氣。但那副時不時朝著那邊望過去想要看看對方是否也還介意的毛躁模樣除了讓隊伍當中的其他幾人感覺心裡煩躁以外,還令中年傭兵一陣毛骨悚然,懷疑著這個年青人是否其實喜好男色。
“要道歉快去啊!”總算忍不住推了他一把的是我們的洛安少女,她騎在馬背上毫不留情地就對著菲利波的戰馬踢了一腳。馬匹驚叫著發出嘶鳴朝著前方奔跑了出去,而奮力操控著它回過頭的年青人看著自己隊伍當中余下四人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再慫著回歸到隊列之中。
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朝著商人們的地方跑去,而我們的賢者先生瞥了一眼,一如既往一陣見血地吐槽道:“真不知道哪一個他比較煩。”
他這樣說著,而米拉點了點頭,就連作為菲利波老熟人的瑪格麗特和費魯喬也是如此。
“深有同感。”老管家輕聲說著,瑪格麗特則是小聲偷笑。而後方交談了好一會兒,中年傭兵莫羅成熟的優勢體現了出來。
就算等級不高沒有多少文化,他到底也是經歷過許多事情的人。
“這事我也有錯,但你,之後回去了,得賠我把劍。”人在擁有了一定的閱歷以後就不會再像是青少年時期那樣對一件事情耿耿於懷賭氣個半天,這道坎莫羅心裡頭其實早已經邁過,畢竟他們這種下級傭兵遭受貴族嘲諷和瞧不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個貴族青年肯拉得下面子跑來找他道歉多多少少有些令人意外,而菲利波的這一做法也令整支隊伍的氣氛得到了緩解。存在於兩個階級之間固有的隔閡是普遍的,但在個人方面,只要肯費心去努力,即便是不同階級不同文化出身的人,也會在對彼此了解之後成為朋友。
人性是複雜的,人性也是簡單的。
只要能夠設身處地地為對方思考,多多少少,人與人之間還是能夠互相理解的。
解決了這一道心結以後菲利波重新變得開朗了起來,他跑到了前方又開始變成之前那副毛躁衝動的模樣。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令與旅者們分開的隊伍氣氛重新變得活躍了起來,但這個沒見過鄉下景色的貴族青年像個小屁孩一樣不停發問的模樣,還是多多少少有點令人心煩。
“這是什麽花?”
“這是什麽鳥?”
在第一次他隨口詢問而我們的白發少女下意識地給出答案以後這家夥的問題就再也停不下來了,直到最後米拉煩不勝煩再度驅馬上前朝著他的馬屁股又是一腳讓菲利波大叫著跑了出去才總算迎來了又一次的寧靜。
“只有我一個人這麽想嗎,我開始懷念他難過憂鬱的時候了。”女孩長歎一聲,而一旁的瑪格麗特再度小聲地笑了起來。
“其實他也不是一直這樣的。”貴族小姐這樣說著,而一旁我們的賢者先生再度聳了聳肩:“男人都是單純的生物。”
他說著。
氣氛變得輕松緩和起來,前方的道路似乎也就變得不那麽地漫長難行了。
這一夜的晚餐所有人都是圍在同一堆篝火面前進餐的,而真正進行了交流交談以後,盡管兩個階級之間存在不同,但他們也依然擁有著許多——恐怕比很多人認為的都更多——的共通點。
平和又融洽的氣氛讓馬裡奧大叔臉上笑開了花,畢竟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在起衝突的時候自己隊伍的護衛們沒法齊心協力。
時間輾轉流逝,在隔天早晨上再度經過一個早上的加速趕路以後, 他們總算是抵達了自己這一行的目的地。
這個南部的混居小村莊當中除了高地人以外還有大量的普通拉曼農民,以及他們的混血後裔。
一個村莊當中說著兩種口音的拉曼語顯得十分奇特吸引了由瑪格麗特命名為“小小探險家”的傭兵團五人的注意,但緊接著他們很快地就注意到村莊內部的許多人表情都不是很好看,而在瞧見了商人們到來的時候,那一張張面孔上露出來的神情令亨利皺緊了眉毛而米拉握緊了劍柄。
那不是仇恨也不是敵對。
而是比它更加危險的。
渴求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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