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經了帕爾尼拉的人山人海和高樓大廈以後,再進入到有一股古鎮風韻的切斯特,那種風格上的鮮明差別,更令人得以感受到東海岸的地大物博以及千百年光陰歲月流轉。
正如帕爾尼拉城,切斯特整體也是以石質結構牆壁輔以顏色鮮明的屋瓦。但除了幾棟鶴立雞群顯然是鎮上有錢人建立的宅邸以外,整個切斯特的房屋都是一層的平房。
在成年男性平均身高也不過1米7的東海岸南部地區,許多房屋更是數百年前還不如當今這麽繁華的時代建立的。由於生活水平的緣故那個時候人們身形只怕更小,因而這些房屋不同於帕爾尼拉那般高大宏偉又震懾人心,如同賢者這般高大的人騎在馬背上甚至可以透過屋脊望到後面一望無際的景色。
房屋矮小,且都是一層的平房。從牆上抹的白色石灰在潮濕下斑駁掉落的痕跡判斷,許多的這些屋子年代也已經相當久遠。但比起這些,最為惹人矚目的恐怕還是地上因為千百年人來人往,凸起的部分已經被磨得像鵝卵石一般光滑的石板路面。
相較現代用窯燒的平整磚石鋪路,那個年代顯然是有些什麽就用什麽。因此切斯特的道路雖然看起來十分別致美觀,但行走起來凹凸不平,相當惱人。
這也因此,我們的賢者一行三人在進入小鎮不過百多米的距離,就被當地的衛兵和管理人員要求從馬背上下來了。
帕德羅西帝國境內大部分地區都是可以騎馬進入的,只有少數貴族領土是特權階級限定,擅自騎馬闖入者甚至罪當論斬。切斯特小鎮並不屬於這種行列之中,但它卻也禁止騎馬進入,歸根結底,還是在於“金錢”二字。
小鎮的主乾道寬度約莫可以容納兩輛半的馬車行動,但也就僅此而已了。若允許馬車和坐騎進入的話,空間勢必會變得狹窄許多。就像我們前面說過的,切斯特是有錢的旅客和藝術家們的天堂,而倘若任由一個不識風情之徒騎馬在這之中橫衝亂撞,嬌滴滴又手無縛雞之力的藝術家和有錢人們,怕是會被嚇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來到這兒。
除了這一項小鎮重要收入會受到影響外,維護成本也是一個佔據相當份量的理由,帕爾尼拉身為一線城市有足夠的人力和財力可以去雇傭清潔工在夜間清理路上的馬糞以維持每天白天的相對整潔。但切斯特卻不然,大量壯年勞動力都跑去薪酬更好的帕爾尼拉尋求工作,隻余下一些老弱婦幼。他們管理一下旅店為藝術家與旅者們指路和提供繪畫素材還行,要去做這種又髒又累的工作,高貴的拉曼子民顯然是不願意的。
因此解決的方法一了百了,乾脆地就禁止牲畜的進入不讓它們汙染美麗的小鎮。在進入百多米距離之後就被攔下來,上繳費用完畢就被引領到西城區的牲畜欄之中,暫且存放。
把髒汙都集中在一個一般人不會去所以怎麽髒都行的地方就不算髒了,這種在南境的時候已經見過的做法,洛安少女深刻地懷疑是否其實也是“拉曼文化”的一環。
切斯特當地只有一家旅店,西城區的牧畜欄就是它們的下屬單位。因此在交待清楚確認要在這邊留宿以後,放在平板馬車上的物資就跟馬車一塊兒由店裡的雜役從鎮外的小道拉著朝著旅店後門跑去。
當然,包括武器鎧甲和書籍在內的貴重物品,亨利他們還是事先取下來隨身攜帶了的。畢竟拉曼人雖說有千年文化傳承,忠厚老實卻並不位列其中。
與這600年古鎮齊名的還有他們的狡黠本性,本地人抱團坑外來者的事情屢有發生,而即便是前去尋找執法機構主持公道了,對方往往也會偏袒於自己的同鄉。
雖說掛著傭兵牌而且是藍牌的亨利和米拉某種意義上算是有傭兵公會這個上級作為靠山,真的發生了什麽切實地損害到傭兵的面子和利益的事情,他們去找傭兵公會,對方也是會幫忙出頭的。但多一事還是不如少一事,自己多留心的話這些家夥明白這是塊硬骨頭就會識相地退卻了。
麻痹大意又油水十足的外來旅客才會是適合痛宰的對象,全副武裝來這兒幫他們解決委托的傭兵,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正解。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習慣了和平環境即便是旅行也隻穿著薄短袖T恤戴著藤編遮陽帽這樣的舒適輕便以後,重新穿上皮內襯套上沉重的胸甲和皮手套,米拉一時間產生了小小的抵觸情緒。
但心智上的成熟就在於此,不因環境和身體上的不適就輕易退卻妥協選擇容易的路子,而是經過理智考慮調整心態去克服去堅持。
米拉望著前方的亨利,以女孩眼下的水平還做不到自己老師那樣以不變應萬變,但有著這樣一個出色的例子在,她也總能夠以“這點小問題不算什麽”來說服自己,重新振奮起來。
話歸原處,在重新習慣了一下幾千克重的鋼甲和的皮內襯帶來的悶熱感和重量之後,一行三人徒步前行,著甲佩劍在陽光下光輝閃耀,令本地的不少人都是頻頻側目。
人類對於亮晶晶的東西本能地就擁有一種追求,在一整個世界都是由石頭泥土和樹木組成的年代裡,手裡頭拿著身上穿著仔細拋光過的金屬器物,成為矚目的焦點十分正常——但這還並非所有的原因。
就像我們前面所提到過的,即便是在東海岸,絕大多數傭兵過著的生活也都是貧困潦倒的。由於貧窮,他們所穿著的護甲拿著的武器往往都是最為簡樸的樣式,甚至許多都稍嫌老舊。誠然財力更好一些的大型傭兵團會有熟識鐵匠提供的批量折扣價,但那類傭兵的集中地應該是主乾道而非這種小地方。在切斯特,像亨利和米拉這樣裝備完善的傭兵實屬罕見。
人類都是以貌取人的,身形高大加上藍牌等級和優良的裝備,許多有意發布委托的鎮民當下自然而然地就盯上了他們。
但裝備似乎並不是全部,常年在外旅行的冒險者對於周遭環境當中是否有敵人或者危險生物在盯著自己十分敏感,米拉很容易地就察覺到朝自己投來的目光遠比其他二人更多。
但每當她循著那目光望回去的時候,對面卻總是很快地撇開視線,裝作在看著上下左右,避免和白發少女對上雙眼。
這讓她皺起了那對好看的眉毛。
疑惑持續到路旁的一個小孩愣愣地直盯著即便她望過去也不知道轉移視線,米拉才注意到對方看的並不是自己的臉,而是還要更往上一些。
她抓著自己額前的劉海,然後左右看了一下,小小地歎了口氣。
僅僅是離開了帕爾尼拉主城,這裡的變化就是如此之大。
切斯特在整體上面更有一種古老的鄉鎮氣息,相較起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吵吵鬧鬧快節奏的帕爾尼拉,盡管初來乍到,這裡整體那股藏都藏不住的悠閑的慢節奏依然令人印象深刻。
興許是因為壯年勞動力都前往帕爾尼拉,遺留下來的只有老弱婦孺的緣故,這裡整體顯得寧靜而又悠閑。大街上的行人們都是慢悠悠地在明媚的陽光下散著步,或是三三兩兩,或是獨自前行。生活節奏慢了下來,他們也就有更多的時間去好奇周遭的事物。
帕德羅西的代表色是黑色和金色,黑色自然不提,國旗與國民發色都是如此,而金色則是他們國花的顏色。我們的洛安少女一頭白發在西海岸尚屬稀有行列,來到了這邊,其與周遭環境強烈的對比,自然就令她不可避免地吸引來了眾多的注意力。
不過這也就僅限於此了,作為東方文明的拉曼人相比起西海岸人更加地含蓄和內斂。說是排外也好用可愛一點的說法則是害羞。總之他們盡管好奇但卻往往會對事物采取觀望的態度,離得遠遠的甚至在四目相望的時候首先轉過頭去。
“不,我們並非心中有愧,只是謙卑之天性使然。”米拉閱讀過的拉曼文學上面作者以調侃口吻寫下的這句話到了今天她有更深的體會。港口都市碰見的那種熱情洋溢和笑臉迎人只是這個千年帝國的一面,而如今在這種小鎮見到的則是它的另一面。
“世界,真大啊。”沒頭沒腦地小聲感歎了一句的米拉令正在興高采烈地觀察著平民生活和這些“竟然可以造的這麽小”的房子的瑪格麗特把注意力重新投到了她的身上,委托人小姐似乎有些同感地點了點頭,然後接著繼續觀察。
但盡管她興奮雀躍,身上穿著厚皮甲在這種天氣下行動的消耗顯然並非一位沒怎麽鍛煉的大小姐能夠承受之重。於是在進入小鎮之後還沒走出太遠的距離,瑪格麗特的小臉就變得通紅了起來,之後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沒有直接把腦袋撞在米拉的背甲上。
切斯特的地面不是燒製磚石或者仔細打磨的平整石板製作的,許多個世紀以前的技術限制,拚接石板的路面其實比看起來更加難走。拉曼諺語當中用於勸說某人這種事情過於危險的成語:“連盜賊都不會走夜行路。”實際上就是出自這裡,凹凸起伏的石塊白天的時候行走就已經相當困難,在視野狹隘的晚上,一個不小心就在平地上把自己給摔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切斯特的民眾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因此道路的兩側實際上有著更為狹窄的兩條高於路面帶有木製護欄的磚石路。許多人為圖方便也是在那上頭行走,而注意到瑪格麗特的情況不太對勁以後,他們一行三人也跑到了磚石路上頭,坐在石質長椅上稍作休息。
“真是.......難為情啊”大小姐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給別人添的麻煩,冒險才剛開始沒多久她已經敗給高溫和體力不足兩次了。米拉思考起了對策:“皮甲不要了,換成盾牌?”她對著自己的老師這樣說著,但賢者立馬就搖了搖頭:“就算是北方樣式的木圓盾也跟一件胸甲一樣重,她臂力不夠。”
“帕德羅西式的小型鬥盾多少還行,但那種是街頭劍客決鬥用的,防禦面積根本不足以抵禦遠程的弓箭偷襲。”亨利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著瑪格麗特說道:“抱歉了大小姐,不過我想你必須克服這一切。”
他這樣說著,這就是帶著一個外行前去冒險悲哀的地方所在——他們甚至不需要遇上什麽真正的危險,光是嬌弱的貴族小姐的體力就已經是十足的拖累了。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盡管有著貴族的修養,那些貴族大小姐的壞脾氣和動輒耍性子撒嬌的行為在瑪格麗特的身上卻是一點都見不到的。這位卷發露額頭的嬌小委托人在聽聞賢者的話語時非但沒有鬧起小性子來,反而卻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來。
“怎麽了?”看著她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米拉開口詢問。
“沒,妾——我就是以為,你們會叫我放棄,說這些不適合我之類。”滿頭大汗又小臉通紅,顯然連同皮甲和兩把武器在內一共不過數公斤的負重對她來說就已經十分難受的瑪格麗特, 卻是對著兩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自己是拖累這種事情,我多少還是有點自覺的。”
“自己是因為任性,半吊子,憧憬書本上的冒險,卻不知道真實的情況到底有多辛苦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只是一個耍小性子的大小姐,花了錢雇傭你們來護衛著去做一些小兒科的事情就當冒險了,就算被這麽想了也沒有辦法吧。”她扶著石椅的扶手,撐著把自己的身體立了起來。
“但是呢,就算是這樣,我也想要看一看啊。”
“莊園的高牆以外的世界。”她站了起來,然後顫顫巍巍地並起雙腳,對著亨利和米拉鞠了一躬。
“讓你們陪著我任性,真的很是抱歉。”
“謝謝你們沒有說出讓我放棄這樣的話。”瑪格麗特直起了身體,笑盈盈地說道:“我厭倦了大小姐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的生活,我厭倦了被當成易碎的玻璃人偶一樣對待。”
“謝謝你們把我當成一個人。”
“......”
“老師。”米拉轉過了頭,看向了亨利。
“不跟傭兵公會報告是吧,行。”
賢者聳了聳肩。
“瑪格麗特。”
“啊,是!”
“你想要冒險。”
“那麽我們就去冒險。”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