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只有極少數的人記得,在於格裡格利峽谷另一側的豐美土地定居之前,洛安人也曾是一支漂泊不定的遊牧民族。?
事實上,洛安這個詞匯在洛安語當中的意思也是“乘著船兒的人們”——史學家們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了這一民族的出處,他們顯然是從海上抵達西方的。不過這件事情和其他事情一樣,除非時光能夠倒流,否則永遠得不到證明。由於四處漂泊,洛安人並沒有留下多少關於古早年間的文字記載,人們隻得從那些口口相傳的典故和故事當中揣測一二。
他們的面孔、膚色色和普遍更高的身高讓人推測應當是北方民族當中的某一支,而雖身處溫暖南方卻擁有天生抗寒體質的事實也進一步地佐證了這一點。只是這種說法也並未被所有人接受,因為包括洛安民族服飾上面常見的花鳥蟲草之類的裝飾在內,他們的文化當中所涉獵到的許多生物,隻得在裡加爾世界上的一些偏遠角落有曾聽聞。
在奧托洛征服以後,作為文明同化的一部分,洛安人的歷史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人們現在所知道的就只有他們曾四處漂泊的事實,而或許也正是這種文化,才孕育出了關於“天堂鳥”的傳說。
這是在洛安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即便是年幼喪親的我們的小米拉也對其爛熟於心。
它以富有洛安民族風格的方式講述了一種從出身開始就只能夠飛行,風雨無阻,即便是進食和休息都是在飛行當中進行的鳥雀。
這種鳥雀沒有腳,一生中唯一停下來的那一刻,就只有生命消亡的瞬間。
我們不清楚這是在影射洛安民族本身,還是這種瑰麗的生物確切存在於世——總而言之,當我們的兩位洛安少女站在亨利他們的旁邊,聽聞賢者與萊斯基大公層層剖析南方聯軍時,她們免不了地都想起了這個洛安傳說。
亞希伯恩二世率領下的亞文內拉南方聯軍就好像是傳說中的那隻天堂鳥一樣,他們對於北方軍步步緊逼,連戰連勝。但這種勝利卻並非是由緊密有序的計劃所達成的連環階段性勝利,它並不是仔細思考並加以實行的結果,南方聯軍僅僅是在接連勝利的巨大衝擊下緊繃成型。
他們沒有後勤,因此只能以戰養戰;他們也沒有獎賞制度,要維持士氣只能憑借一次次的勝利。像是只能永遠保持飛翔的天堂鳥,南方聯軍上下緊繃著,只靠著連戰連勝的衝擊力在持續進。
若是亞文內拉的國土更大一些,擁有更加廣闊的縱深。或者這場戰爭生在其他的國家的領土上的話,愛德華一方只需放任不管,假以時日南方聯軍的內部矛盾爆,他們就會自行崩潰消散——但這世上沒有假如,北方軍已然退無可退,身後就是剛剛攻佔下來一個月不到的多爾多涅,好不容易開放了的邊關大量湧入的商人以及奧托洛的戰俘現在都還待在那裡。以愛德華對於南方貴族的了解,他們一旦入城,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加之以這場內戰從四月開始已經打了漫長的時間,再怎麽控制消息帕德羅西帝國也必然已經得知,再拖延下去除了會因勞動力的缺損而導致人民困苦以外,趁機襲來的外敵也會是極大的威脅。
不論如何一切必須在內拉森林結束。
拉長戰線向後退出一百多公裡的距離是為了保存實力,那些不理解他們的難民和傭兵叛逃離去的事情也是在計劃之中。他們作為犧牲品有效地助長了南方聯軍貴族的自大心理,並且多多少少地緩和了對手的衝勢——這說起來殘酷又冷血,但作為軍隊的高層指揮你必須不把人命當成人命來看待,所謂“拯救所有人”的說法只不過是假大空的漂亮話。事實就是你選擇了什麽的時候往往就必須對應地放棄一些什麽,既然那些人執意要離去,前去挽回他們也只是白費口舌,那麽倒不如好好地利用那些人,從而保護仍舊願意追隨的人。
“你沒法對所有人都負責,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因而其後果自然必須由自己承擔。”在北撤的過程當中亨利如是解釋道,這個道理如今的米拉已經多少能夠明白,但它仍舊使得洛安少女感到非常地不舒服。
人們總是渴求美滿、水到渠成又簡單明快的答案,但事實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複雜的,而其中最複雜多變莫過於人心。盡管包括少女本人在內北方軍的高層都是希望能夠盡量減少犧牲的,但天意弄人,你的好意和長遠的考慮人家並不買帳。到頭來愛德華的親民政策和尊重選擇,在這種關頭相比起單純貴族強權的壓迫,倒顯得是柔弱無力了起來。
人生就是如此,你做出了自以為——或許在某一刻也確實是——正確的選擇,但這個選擇卻引致了錯誤的結果。你可以選擇懊惱,可以選擇自暴自棄,但那只能是在一切都結束以後。眼下這種要緊的關頭不允許任何人流露出軟弱,他們隻得扛起這份壓力這份責任,重新振作起來,吸取教訓以避免下次再犯。
米拉不清楚到底要有多堅強才能夠頂得住這份壓力,她所注意到的是隨軍出行的莉娜在耳聞目染之中也迅地成長了起來。作為背負了洛安民族複興夙願的末代公主,這個比她自己還要嬌小的女孩子,小小的身體內擁有著驚人的覺悟。
有這些人在的話,北方軍是不會輸的。
米拉這樣想著,而緊隨著7月17日的行動過後。亞文內拉歷192年7月日,於後世因為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被稱作“迷霧之原”的內拉森林北部空地,自開戰以來程度規模並不能算最大但程度卻是最為劇烈的一次南北雙方的交鋒。
正式展開。
打響這場戰役當中的第一槍的,是負傷歸來,如今左眼戴著一個眼罩的騎兵統帥查爾斯。
他所率領的八百重騎在艱難的突圍之中損失了兩百八十七人,這位原先帥氣威武的山羊胡子北地貴族在奔波之中眼睛也被一流矢射中,加之以長期未曾打理長出來的胡茬,如今更是多了幾分滄桑。
板甲上布滿坑坑窪窪,銅質的裝飾包邊有許多都爆開扭曲;長劍全是缺口,騎槍已經折斷,如今手中拿著的是臨時製作的木槍。
但這支騎兵,士氣卻高得令人心驚膽顫。
北方軍不能在這一場戰役當中就投入所有的騎兵,他們的兵力是如此的匱乏,因此剛剛歸隊不久查爾斯就再度披掛上陣。但愛德華在百忙之中仍舊抽空做了一些什麽——這在別人看來興許是有些迂腐的,愚蠢的,但它卻在之後的戰役當中起到了極高的作用,並且真正地開創了一個傳奇。
“我以亞文內拉和洛安聯合王國國王的名義,賜予你‘聖白騎士’的名號。你當握住這旗幟,你當先人一步,你當引領王國的未來。”
“汝等為亞文內拉與洛安聯合王國第一王家騎士團,以城邦為名,名為‘聖白騎士團’,出身瓦瓦西卡的北境人啊,白旗過往都意味著降伏,賜予它完全相反的意味吧。”
劍拔弩張。
新繪製的騎士團燕尾旗高高飄揚,作為亞文內拉代表的山地和瓦瓦西卡的畫像繪製其中,一把長劍豎立在前方表現了它立誓守護這一切的理念,而周圍環繞的常春藤和金色的麥穗又表達了這支騎士團尊貴的王家親衛地位。
在撤軍之中還抽空製作旗幟,其艱難程度難以想象。以我們今人的眼光來看,這行為或許是愚蠢又迂腐的作秀,但若是你這樣想了,那麽你一生都無法理解騎士們所向往的事物。
愛德華和現如今的亞文內拉給不了他們任何的保證,這個小小的國家可見的通往未來的道路上充滿了荊棘和血淚,她唯一能夠給予的就只有榮耀。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它不是武器卻比任何武器都強大,它也不是財富但卻比任何財富都寶貴。
它是認同感,它是血脈相連的心臟的跳動,它是生養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一切。
它是鮮明,令人著迷,同時又為之懼怕的。
戰馬出粗重的喘息,邊緣已經磨損的分指手甲內部穿著牛皮手套的手緊握著木槍,因為時間緊迫,這種臨時的武器上頭並沒有被打磨光滑,它充滿了細小尖銳的木刺,假如是赤手去拿,很容易就會被扎得滿手是血。
南方聯軍的民兵們來到了這片開闊地帶,像是沒有腳的天堂鳥飛行島了又一個未知地域,而在原地沉默以待的北方軍起了這次攻擊。在我們的賢者先生的指揮下,他們運用上了所有能夠用上的力量。
那些在道沃夫博格戰役派上重要用場的法師學徒們沒有離開軍隊,西瓦利耶已經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而亞希伯恩二世對於魔法的重視程度就跟對人民一樣可憐。他們只有這一條路,雖然大部分人會自我辯解是出於對負責指揮他們的亨利好奇才留下來,但事實是他們別無選擇。
命運總是愛開玩笑,在跌宕起伏的時事格局,算不上是自願的選擇之中,他們陰差陽錯地,反而親身地見證,並且參與了裡加爾世界上第一次成建制軍團級戰略魔法施法的過程。
盡管魔法並沒有在這場戰役當中扮演了真正的進攻性角色,但在我們的賢者先生那基於無數知識所做出來的選擇當中,不論是魔法師學徒還是北方軍的高層指揮們,看到的都是無限的潛力。
若是沒有亨利存在的話,這一切很可能要再醞釀許多年,甚至根本就不會生。他之所以是賢者就在於他總是能夠先人一步,通過細枝末節就判斷出別人所無法看到的事物,一陣見血地改變局勢。
傳統的戰爭形態是依據天時地利人和而定,但在魔法混入其中之後,“地利”這一原本只能適應的因素,變成了可操縱的棋子之一。
往前來看的話,其實包括城堡、地道和各種各樣的工程設施在內都應該算是前人對於地利的利用,但運用魔法來創造地利這件事情與它們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所需要的時間實在是太過短暫了。
道沃夫博格只是小試牛刀,而在迷霧之原戰役當中, 調動了所有北方軍擁有的魔法師學徒共同施放的法術,真正意義上地創造了戰場的單向地利優勢。
“呼——”
查爾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後把有些扭曲變形的面甲蓋了上去。
他身旁的騎兵還有其他協同的步兵全部被逐漸彌漫開來的霧氣所籠罩,這帶著淡淡涼意的水汽白霧是許多魔法師學徒共同努力的結果,它遮蓋了視野令北方軍得以不被現地靠近到毫無防備呆頭呆腦的南方聯軍先頭部隊面前。
武器上面被包裹上了厚厚的麻布,金屬鎧甲的縫隙也被盡可能地固定好。北方軍令任何可能出的聲音都減小到無法被聽聞,就這樣隨著逐漸彌漫開來的霧氣緩緩地,緩緩地,堂而皇之地跨過了這片空蕩蕩毫無遮攔的原野。
包括亞希伯恩二世在內,南方聯軍的高層不知所措,這不能怪他們,在此之前整個裡加爾都沒有見過這種狀況。因為過去從未能夠有這等數量的魔法師學徒聚集在同一個地方,更別提共同施法。
所以他們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當聖白騎士團的旗幟從迷霧當中“唰——”地一下帶著繚繞的煙氣豎起;當北方軍的士兵們解下了麻布出齊刷刷的“鏘——”的聲響;當第一匹全副武裝的戰馬就好像幽靈一樣從迷霧當中殺出。
“從今往後,戰爭恐怕不會再是老朽所熟知的模樣了。”
萊斯基大公。
一聲長歎。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