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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111節:醞釀
時光輾轉,不知不覺之間,已是二月中旬。
  亞文內拉的冬季一如既往地平和,除了艾卡斯塔終年不斷的狂風以外,其余的地方也只是在清晨和傍晚的時候會讓人感到有些許涼意,平日裡,還是如同往常那般舒適而又怡人。
  這個小小的西海岸國家歷史上罕有酷暑抑或嚴冬,在建國以來191——噢不,已經是192——年的歲月當中,有記載的降雪線直逼至鄰國西瓦利耶的因茨尼爾平原的寒冬僅僅發生過三次,雖說仍舊未達冰點,在寒冷和困苦當中也仍舊有不少人就此安眠。
  而這也正是今年艾卡斯塔平原的亞文內拉普通人談論得最多的一個話題——“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托我們親愛的王子的福。”他們這樣說著,臉上的笑容是發自心底的,是切切實實看到了一切變好的跡象,即便想要掩藏也沒有辦法掩藏住的。
  一年了。距離亨利和米拉離開這片他們最先留下許多故事的土地,已經過去了一年了。
  世界不是繞著他們轉的,即便他們確實地在一年前上演的轟轟烈烈的一切當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但維持住這一切成果令王國——至少是北方地區——的生活一再變好的,是這片土地上生存著的普普通通的人們共同的努力;是他們對於新生活的向往,以及英明的,又真心在乎著這個國家和這個國家的子民的君主的用心。
  而這也正是困擾著我們的王子殿下的一大重要因素——事情是變好了,但它並不是就那樣水到渠成毫無阻礙地成功。在亨利幫助下與一山之隔的奧托洛帝國達成的“平等盟約”雖說保護了亞文內拉王國本身的尊嚴使得它仍舊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但和這種實力遠超自己的帝國擁有平等的盟友關系從一開始就像是老鼠跟亞龍交朋友一樣可笑——那位皇帝陛下被賢者所說服了或許是心血來潮才會答應,但只要亞文內拉一天沒有變得更加強大,這份盟約就永遠處於一種如履薄冰非常容易被奧托洛人單方面撕毀的狀態之中。
  ——亞文內拉要發展,要將王國境內因為緊靠坦布爾山脈而盛產的各種魔法材料和礦物出售到更大的交易市場,那麽就必須依托奧托洛帝國強大的商隊和因為結盟而變得優待的邊關政策。但兩國之間的關系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的對等跟和平,一紙盟約改變不了國力的差距,細小的摩擦是不會結束的,而如何處理好這些東西是一件非常讓人頭疼的事情。
  加之以隔岸相望的帕德羅西帝國的虎視眈眈,雖然他們至今沒有發動什麽真正的攻勢,自與奧托洛結盟以來對岸那個龐大的帝國就一直處於安靜之中,但心思聰慧的愛德華不相信那些帕德羅西人就沒有在暗地裡頭搞一些什麽的花樣,雖說他並不知曉,但這份擔憂一直繚繞在心頭——只是以上的這一切,實際上都還比不上鄰國西瓦利耶所帶來的混亂。
  半年多以前西瓦利耶國王菲利普二世的駕崩給整個西海岸地區帶來了一場持續至今的政治地震,被正式承認王族身份而並非私生子的唯一一位合法繼承人伊莎貝爾·戴·阿瓦隆是一位公主而非王子,從未有過女性君主先例的西瓦利耶政治界因此陷入的爭辯持續至今,其中夾雜的各方私欲和利益鬥爭不用細說,讓這一切更加混亂的是某一些西瓦利耶的大貴族和主教像是覺得這一切還不夠亂一樣又找出來了好幾個沾親帶故的私生子和旁系表親推舉出來試圖讓他們登上王位。
  在陷入戰爭之前,雙方就連邊界也沒有,農民們可以走著就從一個國家穿越到另一個國家的這個西海岸最強的鄰國發生的巨大動蕩,王室和貴族本就與他們沾親帶故的亞文內拉自然不可能免受其害,除了邊境時時逃入不少還成為了流寇劫匪襲擊奧托洛和亞文內拉商隊的西瓦利耶難民以外,更加令本就日理萬機頭痛欲裂的愛德華王子感到壓力巨大的,恐怕還是他那位尊貴的父王。
  亞希伯恩二世對於西瓦利耶王位的垂涎,是兩國產生衝突進而發展為戰爭的最主要因素。這場愛德華聯合人民好不容易取勝的戰爭,在令亞希伯恩二世感到高興的同時,卻也令他進一步地蠢蠢欲動想要就此直接發兵推進西瓦利耶的本土,將在他看來本就屬於自己的龐大王國佔為己有,使得自己成為西海岸最強王國的國王。
  但這些東西又談何容易,夾雜在兩個帝國的鬥爭之間的亞文內拉眼下要做的肯定是養精蓄銳迅速發展才是。所幸愛德華本就是亞希伯恩二世最喜愛的兒子,加之以之前獲勝大大地長了亞文內拉人的面子的事情,因而他也還得以三番五次地以公事繁忙必須處理和奧托洛帝國之間的關系這樣的亞希伯恩二世無法拒絕的理由推脫過去,不朝著因茨尼爾發兵——
  但這一系列的問題就這樣拖下去的話顯然也終有一天會爆發,只有二十幾歲的我們的王子殿下一年前還是滿頭的金發現在已經出現了一些些的白絲,雖說疲憊和憂鬱使得他在旁人看來更加富有成熟的氣質,更像一位了不起的明君,但唯有愛德華自己和少數的親信能夠真正明白處於變革和發展期的這個小小的王國這會兒的處境已經是到了風口浪尖的地步。
  是的,他們確實在之前的戰爭當中取得了勝利。
  是的,他們確實解決了另一個危機,並且獲得了一個強大盟友的支持開始進入飛速發展的狀態之中——但這一切都並不僅僅意味著好處,那些遠比年輕的王子殿下更加保守的飽受傳統西瓦利耶貴族思想教育熏陶的王國南方的貴族們至今仍舊在觀望,能夠受到愛德華影響的只有靠近格裡格利大裂口的這附近這些與他共同戰鬥過的貴族和平民。王國南方的那些保守的貴族不打算加入貿易活動之中不說還時常向國王抱怨領民都向著北方遷徙,這些內憂外患一大堆的問題積壓在一起,讓這個小小的王國雖然看起來生機勃勃但實際上卻積壓著一股龐大的壓力,若是不能夠好好地處理這一切的話,待到壓力爆發開來,一切勢必會四分五裂。
  “原先還滿心以為自己能夠處理得當的……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啊。”揉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在窗口明媚的陽光和使得柔軟的窗簾微微擺動的清風下,愛德華小聲地念叨著。
  “先生……您現在到底在哪兒啊……”
  ……
  ……
  ——時間回歸到一個月以前,索拉丁南部的那片林間的空地之中。
  徒手空拳就製服了八名訓練有素的大氏族出身精銳武士的我們的賢者先生,如他所願的那般獲得了一個交談的機會,而正如同他一如既往的那般,亨利剛剛開口就單刀直入地直切重點,幾句話下來讓包括穆娜在內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你說的沒錯。”兩邊頭髮都剃光的武士隊長——在自我介紹之後亨利知道他叫做穆罕默德——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這樣說道:“我已經勸過我們的小姐,但或許你也能夠看得出來了,她並不是這種能夠聽人說話的類型。”
  “那個叫做艾本尼的人和她是在一場篝火會上面認識的,作為一個小氏族的人,主動跑來參加這種大氏族之間的篝火聚會,他的野心暴露無遺,這也是一開始我就反對小姐和他進行接觸的原因。但沒有辦法,那個男人說話很有一套,小姐很快就對他馬首是瞻,十分崇拜。”穆罕默德接著說道,他和亨利之間的對話使用的是蘇穆語,但措辭卻不像是一般中小氏族的武士乃至於高等級的草原貴族那般帶著一股粗魯和原始的感覺,雖說外表粗獷剛硬,但談吐之間卻讓人感覺面對著的像是一個經受過上流社會教育的拉曼貴族。
  溫文爾雅,冷靜理智,若他並非之前曾遇到過的巴萊特那樣的混血兒的話,那麽這位使用了草原人當中相當尊貴的只有貴族才能夠獲得的“穆罕默德”這個名號的武士領導,就顯然也是高等的草原貴族出身——這一點進一步地加強了穆娜擁有草原王族血統的可能性,要讓高等貴族來服侍的話顯然也就只有身份更加高貴的王族了——穆罕默德接著說道:“他前來告訴小姐,只要能夠發動阿布斯艮提的追蹤能力,捉捕到洛安的流亡王族,他就能夠設法讓草原上殘存的洛安奴隸為小姐所用,從而爭取獲得阿布斯艮提的獨立……”
  硬朗的草原武士向上瞥了亨利一眼,然後接著說道:“我想你也猜到了,小姐的身份十分高貴。並且她的心地也是如此,一直想為淪為附庸無法獲得獨立,只能在各大氏族當中存續的阿布斯艮提人以及被大氏族所征服的其他中小氏族的人們爭取更好的生活。”
  “為此她自然是想要試圖利用自己那高貴的血脈來號令群雄,可這麽一個小女孩——沒有冒犯您的意思——”穆罕默德轉過頭對著另一側的穆娜說了一句,然後接著說道:“這麽一個小女孩想要當領導者,又有誰肯去聽從,即便我等對於小姐本人忠心耿耿,且有經驗豐富的阿布斯艮提族人作為後盾,這一丁點的實力,面對其他數十個同樣擁有古老高貴血脈的強大競爭者,也只是像旱季當中的小雨,輕而易舉地就會被抹消掉痕跡。”
  “所以當小姐聽信了那個危險的男人的話語前來追捕你們的時候,說實話,即便是我們,心底裡頭或許也指不定是期待著這樣的事情可以成真的吧。”穆罕默德說到這裡的時候抬起了頭認真地看著亨利說道:“草原上就是這樣,弱者永遠只能成為強者的口中餐,若不肯抓住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竭盡全力奮力一搏的話,就連存在過的證據都不會留下來。”
  “我不指望生活安逸的你們這些定居民能夠了解這種殘酷,但——”穆罕默德接著說道,雖然比起穆娜更加成熟但顯然他也仍然是一個草原人天生地就對文明世界的定居民族擁有一種歧視和偏見,但亨利打斷他說出來的話語卻讓在場的所有草原人都愣住了。
  “阿厄達阿米爾,馬哈姆西敦伊哈希爾。”他這樣說著,無法聽懂蘇穆語的米拉和莉娜兩人一臉的莫名其妙,而包括那四名阿布斯艮提老獵人在內的所有人則是表情都變得認真了起來。
  “您……是誰?”雖然仍舊沒法聽懂那些話語,但米拉可以注意到的是穆罕默德的表情變得比之前更加地嚴肅了起來,他的語調變得十分地謹慎,同時動作也不再像前面那般放松並且帶著一股驕傲,而是相當地拘謹。
  “阿米爾是個有趣的人,很遺憾沒能看到他真的統一草原。”亨利微微一笑然後繼續說道:“我記得他最喜歡聽伊西姆琴的輕聲彈唱,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喝著馬奶酒看著夕陽下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說著自己要從這一端的海岸一直走到另一端。”
  “這種時候索法會安靜地站在他的旁邊,什麽都不說,就那樣站著,假如阿米爾的馬奶酒喝完了,她就為他添上一些,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待在一起,直到天空完全被群星覆蓋。”賢者的臉上浮現出了懷念的神情,而所有的草原人則因為他的話語而陷入了呆滯——這些東西,可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夠知道的。
  “我還記得他們的女兒,也是短短的頭髮,也是活力四射的樣子總是在草地上跑來跑去。阿米爾說草原太大了,自己窮盡一生或許都沒有辦法征服,但如果可以的話,他會竭盡全力,只是為了看到一個統一的草原,只是為了讓那些拉曼人刮目相看,為草原人留下小小的希望。”亨利轉過了頭,看向了依然被米拉挾持著的草原人的貴族小姐,不知何時這位褐色皮膚的倔強的公主殿下眼角已經流下了兩行清淚。
  “這也是為什麽他為自己的女兒取名叫穆娜的原因。”亨利這樣說著,他的這句話用的是拉曼語所以米拉也能夠聽得懂,穆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嚇得白發的洛安少女立馬把手中的彎刀收到了一旁以免傷到她。
  “您到底是……”穆罕默德也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然後看向這邊,用已經不再帶有任何歧視意味的語氣問道。
  “我的草原名字是奈迪木,瓦希德·奈迪木。”亨利轉過頭對著他們這樣說道,而身後止住了哭泣抬起臉的穆娜則是輕聲地開口說出了這個名字的含義:“我唯一的摯友……”
  “是嗎……您就是……”穆罕默德低下了頭,而繼承了草原人公認唯一真正的王的女兒名號的穆娜則是擦淨眼淚重新站立了起來。
  “嗯,懷舊到此為止了,這樣子私自帶領隊伍脫離氏族出來,你們也沒有辦法再回去了吧。”亨利對著穆罕默德和其他十一名草原武士這樣說道:“就算穆娜還有那幾位阿布斯艮提的獵手因為身份和價值的緣故能夠留住性命,你們這些武士的話,自從擅自離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即便回去也會被處死吧。”
  “穆罕默德?”亨利話音剛落,後面擦幹了眼淚的穆娜就瞪大了眼睛這樣對著武士領導問道, 她的話音當中難以置信的意味是顯而易見的,而穆罕默德這時候見瞞不住了也是點了點頭,承認了這一事實:“我們的生命已經是為小姐所用,就此犧牲也不會有任何人有怨言。”
  他這樣說著,而其余的十一個人也都點了點頭。
  “怎麽這樣……我……”穆娜握緊了拳頭,然後又松開,咬緊牙關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即便你們成功地捕獲了洛安人的公主殿下,艾本尼所告訴你們的能夠召集草原上流亡的洛安人從而提供助力的事情也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告訴你們的,但莉娜她——”亨利指了一下躲在米拉身後瘦小的洛安公主然後接著說道:“本來就是我們從紅嘴雀那裡救出來的,假如他真的有這個能力的話,艾本尼早就做了。”
  “嘖——那隻該死的食腐鬣狗!”穆娜用似乎是她的特色一般的動物形象罵人法咒罵了一句,而前方的穆罕默德等人則是長長地歎了口氣,為自己被艾本尼所利用了的這件事情而感到無奈。
  “這下,氏族也回不去了……”“怎麽這麽說,小姐您自己一人的話——”“沒有你們的支持我還算什麽小姐,只是一個人沒人在乎的小女孩!”眼看著爭吵開始充斥在樹林之間,亨利拍了拍手,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向著南方回歸苦難重重的話,不如反方向前進如何?”
  “我有個提案。”他這樣說著,臉上是平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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