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一場攻城的戰役,攻擊方最少必須要擁有防守方三倍以上的兵力才能夠確保勝利。』『不論那一部分紙上談兵的人如何誇誇其談某些出彩的戰役是如何通過奇思妙想來以極少兵力就攻陷城池,事實是絕大多數的戰役都是以枯燥的圍城和你來我往的各種戰術試探經歷過長時間的攻堅才打下來。
這個時間動輒持續一兩個月,打上整個季節甚至一年半載也不是沒有的事情,歷史上記載最長的一次戰役來自於拉曼帝國的內戰,進攻方甚至直接就地開始建造起了堡壘最後整整打了六年的時間——但讓我們話歸原處。
當面對愛德華所率領的十萬哪怕絕大多數都只是民兵的大軍時,從一開始,道沃夫博格伯爵就從未指望他們能夠獲得勝利。
狼堡全部上下所有的兵力,算上那些招募的來的城防弓手,一共也不過一千七百余人。哪怕它聲名遠揚,狼堡實際上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王國北部通往中部權力中心扼守要道的緩衝點,它與瓦瓦西卡這樣的邊境軍事要塞還有亞詩尼爾這樣的商業中心不論在人口還是在護衛軍力上面都無法相比,實際上當初建設的意圖也是考慮到瓦瓦西卡和亞詩尼爾失守的話守軍可以撤離到道沃夫博格領地,與本地的伯爵領士兵一同且戰且退,等待中部的援軍到來再把敵人打回去。
而在眼下,當整個亞文內拉北部地區的軍隊全部壓在了狼堡僅僅一介正常伯爵領地的面前時,他們的戰敗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便沒有阿道夫伯爵閣下的猶豫不決,亞希伯恩二世那邊是否能夠說服那些不論面對誰都同樣保守的亞文內拉大公們和奧托洛的秘密部隊聯手及時前來解圍,也是一個極大的疑問。
阿道夫?馮?道沃夫博格伯爵,是一位在亞文內拉的貴族當中也算是出色的人物。或許是由於臨近亞詩尼爾這樣風氣開放的商業城邦的緣故,他雖繼承了馬米-西瓦利耶人保守嚴謹的作風,但卻並不會如同中部的貴族那樣排斥一切“非西瓦利耶”的東西。他善待自己的領民,也時常會關注與之相關的消息——而這也正是他會在面對愛德華時產生遲疑的原因。
愛德華在平民之間所擁有的聲望是一回事,他與艾卡斯塔平原上面的貴族們關系亦是相當密切,作為商業中心的亞詩尼爾和軍事要塞的瓦瓦西卡兩大重鎮但實際上卻一直被王都所冷落的貴族家族對愛德華的支持是鼎力的。這位王子殿下從以前開始就展現出非凡的手腕,自從年前洛安王國被奧托洛人滅掉以來瓦瓦西卡就失去了存在意義自然不提,即便是作為王國極為重要經濟來源的亞詩尼爾,在中部的那些王族和大公們看來,其實也不過是“下九流人所該去的地方”。
他們誠然是重視這片領地所帶來的稅收和各種美好商品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會願意屈尊去管理這些在他們看來毫無歷史文化沉澱逐利而行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笑裡藏刀的商人——有一個他們最好是瞧不起的家族去管,並且讓他們送上錢來這就足夠了。這種根深蒂固的歧視在相當程度上使得王國的南北貴族們之間常有不和,而作為封地在切斯特領的王家子弟,愛德華卻從十來歲開始就頻繁地朝著北部跑來。
阿道夫伯爵說是看著愛德華長大的,其實也並不為過,當這位年少的王子在亞詩尼爾跑來跑去的時候作為王家最可靠最被信任的盾牌道沃夫博格家族自然是護衛的選,雖說伯爵本人不至於離開自己的領地,但他這些年每一次都仍舊持續關注著王子的安危。
天資聰慧,又善於交際;富有熱情,又滿懷熱忱——年輕,又敢於冒險,這或許會成為亞文內拉歷史上最好的國王,曾經的阿道夫這樣想著,但在這一天他又改變了想法。
愛德華所透露出來的手段證明他絕對不會隻局限於這個層次,運籌帷幄,善用人才。他的未來是長久的,遠在地平線的另一端,那會是馬克西米連人和西瓦利耶人都未曾取得過的成就。
城牆轟然倒塌,伯爵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從塌陷的地面判斷出來對方是挖空了下方的泥土——這本不該生,假如他更加機警一些的話是可以察覺到地下的騷動的,但他一直都隻待在自己的伯爵府之中從未下去巡視,而下方的守軍們由於屍體臭味的騷擾休息不足精神疲憊卻也並沒有去注意到這種細節。
城牆塌下來了,但同時,伯爵內心中也有類似的東西塌了下來。
不遠處待在床弩射程之外的愛德華麾下的騎士們起了進攻,守軍們還沒有從忽然的倒塌之中清醒過來,沒有被砸死的人一臉驚慌失措地捂著自己的頭尖叫著是“地龍來了!”只有少數人試圖反擊,但愛德華一方的進攻部隊瞄準了倒塌形成的長度十米有余的正面城牆,層層疊疊的它們當中還有不少擁有一定的高度,但上頭的弓箭手以及床弩卻是徹底地被毀掉了,要從別的地方調動過來在一片混亂之中極為困難,一位僥幸逃過塌陷的軍士還在大聲叫罵著躲在下面的弓兵,而從二樓殘余的一塊搖搖晃晃的巨石從他頭頂上落下直接把整個人砸成了肉泥。
“砰——轟!”塌陷還在持續,狼堡的多層厚實的結構在地基忽然塌陷的時候也不會直接就碎成成一地,但前後牆壁傾斜互相支撐僵持著的行為卻造成了更多的附帶危險,在見識到軍士被砸碎以後看著搖搖晃晃的巨大石塊弓兵們拒絕朝著這邊趕來,一些殘留的騎士和軍士在這會兒大叫著甚至拔出了長劍逼迫他們上來,而加衝了過來的查爾斯率領著一眾英勇無畏的瓦瓦西卡騎士直接就駕馬踩著尚且不穩定的城牆塌陷形成的崎嶇道路衝了進來。
“對瓦瓦西卡人來說,這平坦如同石板路!呼哈!”城主閣下出鼓舞士氣的喊聲,而隨同他前進的騎兵們大聲地回應:“呼哈!”他們駕馬如履平地,衝進狼堡的第一層外圍以後待在第二層城牆之中的弓手們立馬起了攻擊,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騎士們的身上,然而吸取了一年多以前和西瓦利耶戰鬥的教訓,查爾斯他們一行亞文內拉騎士這一次就連戰馬也配備上了板甲。
“叮!嚓——”“當!——鏘!”絕大多數的箭矢都被板甲所彈開,只有極少數因為這居高臨下極盡的距離才擊穿了板甲——但也僅此而已了,僅僅是箭頭穿過之後就卡在棉甲緩衝之中的箭矢令騎士們看似好像滿身瘡痍但實際上仍舊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他們英勇地單手折斷了箭矢,之後手持長矛往前刺出命中那些因為吵嘴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軍士和弓手們,之後松開抽出腰間的長劍。
“為了伯爵!”由於戰馬不足而只能采取步行的一名騎士衝了上來,查爾斯果斷地指揮戰馬立起前身踢出一腳,沒有背負馬甲就重達八百公斤亞文內拉山地戰馬的一角好比戰錘,沒有蓋上面甲的騎士被踢中了下巴直接就在碎骨和血沫之中向後飛出,重重摔倒在地以後脖子一軟已經是沒了生息。
“佛德裡克爵士!啊啊啊——”似乎是騎士麾下軍士的另外一個穿著老舊盔甲之前拔出長劍要逼迫弓兵們前進的軍士衝到了查爾斯的面前,但城主立刻讓戰馬落下往前衝撞,直接碾過去用連人帶馬加上裝備將近一噸重的衝撞把他整個人踩得肢體扭曲,普通戰鬥當中優勢極佳的板甲防具在面對體型龐大強而有力的戰馬時變得極其羸弱。
“一個騎著他心愛戰馬的騎士和步行作戰的時候是兩個人。”這樣的諺語此刻得到了最大的詮釋,西瓦利耶人為何可以以重裝騎兵奪得最強地位也是因為如此,騎士最好的武器是他們的知識和身下的戰馬,就連相對瘦小的草原戰馬也可以頂上十來個成年人的力氣,體格如此雄壯的山地戰馬輕易就可以拉著十幾二十個人往前進,面對訓練有素的騎士和戰馬的時候步兵幾乎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
——這還沒完。
“射擊高處!”解決了幾名頑強地衝上來的伯爵家騎士和軍士以後,放任那些弓兵開始慌忙往城堡的內部逃去,查爾斯舉高長劍指著內側箭縫裡頭藏著的弓兵對著剛爬上崎嶇的城牆廢墟的己方弓兵這樣說著,然而話音未落立馬就有一人被躲在安全的箭縫當中的弓兵命中倒地身亡。
“小心!我們已經取得了勝利,用不著心急,穩打穩扎,保住自己的生命!”最強的外圍城牆已經被攻破,雖然內部還有其他的防禦系統,但此刻也就只是以小時為計數的時間問題了——而查爾斯城主閣下用亞文內拉方言對民兵們所喊出來的這句話語,與道沃夫博格麾下剛從內圈衝出來的騎士們用西瓦利耶語的叫罵形成了截然相反的風景圖。
“滾回去!滾回去!這裡還沒結束呢!”因為絕大多數的軍士都在城門附近負責指揮那裡的弓手,而在之前的坍塌之中盡數身亡的緣故,沒有翻譯人員存在這些騎士們大聲地叫罵弓兵還是朝著他們的身後跑去,眼看著其中一人就要拔出腰間的長劍朝著己方的民兵砍去時,自城門倒塌就朝著下方趕來的伯爵從後面緩緩地走了出來。
“停下!”
狼堡還有兩層城牆,余下的兵力還有相當一部分,身後叮叮當當的聲響和松開弓弦箭矢射出的聲音還有叫罵悲鳴交織顯現,像是在訴說著這場戰爭仍舊沒有結束。
但一切已是盡頭。
伯爵深刻地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像被從水底抓出來丟到太陽底下暴曬的魚一樣——當外牆崩塌,他們湧進來以後,狼堡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又或者,打從一開始就未曾有過吧——阿道夫這樣思考著,而他旁邊忠心耿耿的騎士在這會兒開始勸自己的領主:“伯爵!狼堡以前也曾經被攻破,我們也未曾放棄過啊,請您隨我回去,這漫長的回廊我們部署弓手——”“看看你周遭吧。”“呃——”伯爵淡淡地打斷了他,而在他們的面前停下來的查爾斯率領著瓦瓦西卡的騎士們就這樣與他們面對面地靜靜對峙。
騎士回過了頭,他們的周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再有任何民兵,唯有殘余下來的道沃夫博格家的貴族騎士還停留在此,許多沒有及時逃掉的弓兵都松開了武器蹲在旁邊被愛德華麾下的民兵們拘捕了起來,更多的愛德華一方的民兵弓手在從已經開始穩定下來的城堡缺口處湧入——對方仿佛無窮無盡,而他們,只剩這點人了。
“我明白你們誓死奮鬥的決心,但我想我們或許,選錯了幫哪一位舒爾法加的忙。”阿道夫抬起了頭看向查爾斯:“我一直都是個馬米人,就算家族歸順了西瓦利耶,終究還是有一些東西會保留下來。西瓦利耶語當中有個詞匯叫做‘勢如破竹’,這就跟他們的浪漫情懷一樣我是一直都難以理解的。”
“直到今天。”伯爵轉過頭看向了左前方塌陷的那段城牆,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既有失落,已有釋然。
“這座城堡存在了一百三十年,它有被火燒過,大門被攻破過,但從來沒有一次,是僅僅一周不到就做到的。”伯爵歎了口氣,然後挺直了身板說道:“假如這就是愛德華殿下所率領的亞文內拉的模樣的話,我想,不論前方在等待著的是什麽東西,它們都不會是殿下的對手的。”
“所有人聽令——!以道沃夫特博爾格伯爵,阿道夫?馮?道沃夫博格的名義,向愛德華?切斯特?舒爾法加殿下投降。”
“你們已經英勇地奮戰過了,但這場戰役從一開始就錯的離譜,所以不要讓它再錯下去了。”
“亞文內拉人的生命,不應該由亞文內拉人奪去!”伯爵這樣說著,他的話語擲地有聲,而查爾斯解開了面甲上的閉鎖,掀開了它。
“你戰敗了,伯爵。”山羊胡子的指揮官對著對方如是說道,阿道夫歎了口氣,然後抬起了頭:“是的,伯爵。”
“但亞文內拉勝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