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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者與少女》第135節:為誰而戰
在遠在裡加爾大6南端的草原遊牧民族眼裡看來,自詡文明社會的定居民不過是一群柔弱無力的綿羊。這所指的不單是他們在生活上多數都以農耕為生缺乏戰鬥和狩獵采集的能力,一輩子祖孫老小都待在同一片土地上如同被圈養的家畜。在精神上,西海岸和各大帝國的農民還有工人們,也與阿布塞拉人天差地別。
  有過放牧經驗的人都明白不論羊群有多大,只要找好並且控制掌握好領頭羊,那麽余下的那一大群就都會聽從指令。這種盲從和缺乏主見在人類身上亦得到深刻體現,相較以閑散部族聚居刀口舔血於惡劣環境之中謀生的遊牧民,定居民的文明程度越高,單一國家的人口基數越大,從眾心理就越是明顯。
  學者們將這歸咎於僵化的職業與階級帶來的結果,一輩子除了種田什麽都不會的農民並不擁有主見,由他們所組成的“多數”在面對擁有先天武力和階級優勢的貴族這些“少數”的時候第一反應也自然是卑躬屈膝。
  生物的本性是趨利避害,面對存在於食物鏈更高階級的個體動物們的第一反應會是逃離。而在人類社會亦是如此,只是有的時候就連逃也逃不掉因而最後只能選擇忍氣吞聲地逆來順受。
  大部分人早已習慣了生命當中由其他人所賦予的不平等,外貌、財產、權力、出身,作為社會生物的人類自出生開始就注定擺脫不了與身遭的其他個體對比的事實,若是不能忍受這一切的話那麽人生必將無法進行下去。因而一般的平民面對來自高位的不平等和欺壓都會選擇退卻忍讓,即便若是集結起來的話他們所擁有的力量遠勝於對方,但卻總是會因為擁有優勢的那少數人而戰戰兢兢,逆來順受。
  不平等,不美好,但至少他們活著——亞文內拉南方和其他許多西海岸地區常見的這種不合理的社會情形,至今仍舊存在的原因就在於此。它並不需要滿足所有人的理想和普世觀念,只是在眼下在這種特定情形之中能夠行得通,它就會這樣繼續存在下去。
  直到某個人或者某一群人試圖挑戰它為止,亞文內拉的領主貴族們肆意橫行不把人民當一回事的情況都會一直存在。
  但人終究是人。
  他們不是只要眼下能夠活下去那麽其他一切都無所謂的牲畜,他們不是圈養的綿羊。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類。
  我們的賢者先生曾經在愛德華王子進行三月宣言的時候,說他給予人民的是“危險而又無比美麗的希望”——而這也正是人類與其它生命最大的區別。
  圈養的牲畜無法在腦海當中描繪未來,它們沒有想象力,因此也不會產生危險的結果。
  希望對於人類而言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它既可以在當下所處環境極為艱難的情況之中令困苦不已的人們繼續堅持下去,也同樣可以在其它的一些情況當中,成為一觸即潰的局勢所欠缺的那,最後的一根稻草。
  言語的力量是可怕的。
  愛德華在一直習慣了逆來順受的農民們心中點燃起來的是希望的火花。
  他們曾經沒有渴求,非要說有的話也就僅僅只是守住現在的生活不要失去更多。但現在他們嘗到了美好生活的滋味,見到了一切都會變好的征兆。他們看到了前方存在的希望的光芒,不再是為了不屬於自己的領主的利益而打一場迷茫的戰爭,他們有了目的,他們有了決心,他們明白自己要前進的方向。
  這擴大開來的星星之火有朝一日必將成為燎原之勢,但眼下它剛剛開始自艾卡斯塔平原擴散至內拉森林,當其衝的,就是那些被焚燒了村莊屠殺了妻兒的,南方的農民們。
  美好是需要醜惡作為對比的,而人類這種生物所擁有的希望這種東西一旦由於他人的惡意被徹底滅絕,那麽即便是與綿羊家畜無異的定居民,也會在一瞬間因為了無牽掛,破釜沉舟成為最可怕的復仇者。
  ......
  ——奧托洛人被排擠在了南方聯軍的圈子之外。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算不上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亞希伯恩二世麾下的南方聯軍,和奧托洛人之間本就並不擁有團結這種東西。根深蒂固的亞文內拉南方貴族們所擁有的情緒是微妙而又矛盾的,一方面他們確實如同亞希伯恩二世那樣抱持著傳統的西海岸王國思維,處處將奧托洛的商人和旅客地位設置與自家平民與商人之上。另一方面,身為貴族的他們自己,卻也有著一股想要通過在對方面前表現、貶低對方之類的來獲取一些卑微的優越感的奇怪衝動。
  這種扭曲的驕傲歸根結底這或許仍舊是自卑的體現,想要在遠比自己更強的角色面前,展露出些許的威風令對方亦刮目相看——他們擊潰了北方軍,於是開始了歡呼,抬頭挺胸,不把奧托洛的重步兵軍團看在眼裡;奧托洛人過分深入內拉森林被北方軍分割絞殺,盡管他們自己也遭受了極大的損失,他們注意到的確不是對方減員4成仍舊維持有較好的士氣和軍紀,沒有崩潰在這異國他鄉的優秀素養,反而開始說是這件事情“代表了帝國的頂尖戰鬥力也不怎麽樣”。
  口無遮攔的南方貴族,莫名其妙地在己方失利的時候,因為奧托洛人同樣失敗而自認亞文內拉的貴族騎兵高人一等。而被北軍的遊擊戰戰術搞得身心疲憊的奧托洛人,也沒有那個閑情雅致再去陪他們玩貴族遊戲了。
  只要湊在一起,那些亞文內拉的貴族們就會裝模作樣地開始冷嘲熱諷。惹不起,他們還躲得起。因此在雙方的共同默認之下,所謂的聯軍就這樣在192年6月的下旬變得名存實亡,不單單奧托洛人和亞文內拉南方人分隔了開來,南方貴族聯軍自身也開始出現一些不同的聲音。
  而隻擁有一位軍團長,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戰略指揮官的奧托洛重步兵們,在脫離了亞文內拉南方貴族的指揮會議以後,人生地不熟,也免不了對於情況陷入了難以掌握的困境之中。
  他們的士氣由於之前的第一次追擊的失敗陷入了低迷的情況,而之後為了確保周遭情形仍舊在掌控之中,派出的小股滲透部隊,又因為北方軍的陷阱造成的大量無法自如行動的傷員而變得搖搖欲墜幾近崩盤。低迷的負面情緒像是瘟疫一樣擴散感染了整支隊伍,饒是心中信念依舊,也已危如累卵。
  帝國作出了兩個錯誤的判斷——他們過分地高估了亞文內拉南方軍隊的後勤補給、軍隊統協以及戰略指揮,在沒有可靠的指揮體系和後勤運作作為支持的情況下,孤軍奮戰的奧托洛軍只能壓榨自己的潛能。
  士兵們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以1o為數,假如必須分出4成的精力來尋找食物和水的話那麽戰鬥力肯定會下降,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話語不是沒道理的。
  這是第一,而第二點,則是他們低估了北方軍的頑強。
  即便南方聯軍不可靠,若是能夠利用好己方頂級專業部隊的優勢迅取得勝利的話,不論是士兵的消耗還是士氣的維持,都不會是什麽真正的問題。
  利用伏擊擊潰敵軍之後乘勝追擊,將他們徹底分隔擊打成為一系列零散的小團體。
  只要滅掉主力的話,余下的那些民兵奧托洛人不去解決亞希伯恩二世自己也能夠打理——但這一切都被南方聯軍的貴族騎兵們歡呼著跑去搶奪戰利品的行為徹底地毀掉了,之後想要補救也是奧托洛人的獨立行為。由於戰利品分配的問題以及貴族和民兵之間的一系列內部矛盾,南方聯軍在內拉森林走廊滯留了相當漫長一段時間,令不熟悉本地地形的奧托洛人隻好獨自進入內拉森林。
  北方軍是精明的,他們懂得自己不能聚集起來去跑到內拉森林走廊這些平地上硬碰硬玩軍團戰,因而分散退入森林深處利用人數的優勢打持久的遊擊戰。隨著時間的推移沒有擁有靠譜後勤和友軍支援,在千裡之外的異國他鄉打一場不屬於他們的戰爭的奧托洛人,像是緊繃的弓一樣,給自己施加了過多的壓力。
  士氣的連續下降以及整體方向上的判斷失誤,導致了他們在日漸進步的北方軍士兵手中愈地像是一個麻木的訓練靶子。
  誠然,他們曾擊敗了對手。但因為友軍的愚蠢他們卻未能及時擴大戰果——奧托洛的這支重裝步兵是徹頭徹尾的精銳,他們是優秀的,只要崗位分配合理的話他們可以揮出最大的效果。但他們卻被愚蠢又無能的亞文內拉南方聯軍所拖累。
  面對雖然稚嫩,但絕對不能小瞧的對手,他們所擁有的是這樣一群無能的隊友。減員四成仍舊努力維持秩序的奧托洛重裝步兵依然在孤軍奮戰,他們越來越疲憊,凹陷的盔甲破損的盾牌受傷被埋伏命中的士兵,長時間未能夠得到充足的後勤補給體力和耐力也開始下滑,而在這樣的情況之中,他們還要忍受那些南方貴族們的自以為是和強烈不配合的態度。
  “就好像比起勝利,他們更加在乎看我們吃癟一樣——”軍團的長官憤怒地在私底下如是說道,而當這一天在亞希伯恩二世的強製命令下,熟悉本地的農民以及內拉森林走廊地區代哈特大公麾下的騎士和軍士們,終於總算是和奧托洛人結成了聯合部隊走到了一起,由本地人帶路他們開始更加順暢地推進,看似情況終於要重新趨於時。
  由於情報的閉塞,不清楚亞希伯恩二世對本地的農民和貴族采取了什麽行為的奧托洛人,再度被這個愚蠢的隊友間接捅了背後一刀。
  愛德華給予了農民們身為人類的尊嚴,以及獲得更加美好生活的希望,這東西雖然只是點點星光但一旦嘗過滋味一切就不再相同。
  而亞希伯恩二世所做的事情與他恰恰相反,他以一貫的西海岸貴族和王族的思維方式,認為只要予以暴力和強權人民就會乖乖順從。但被斷絕了希望,被摧毀了家園的人民這一次不再選擇忍氣吞聲。
  人類在被逼到極點,在斷絕了一切生的希望的時候,那種破釜沉舟一往無前的氣勢。
  2o多年前這支軍團的前輩們在坦布爾的另一端見證過,而2o多年後,他們再次體會到了這一切的可怕。
  軍團長意識到生了什麽,即便他並不是一位真正的名將,但從那些農民們迅散開的模樣他也立馬就知道了有詐。
  為了防止如同之前那樣將戰線拉得過長以至於被逐個擊破,他們這一次采取的是緩慢的整支軍隊整齊前行的陣型,而這,給予了愛德華他們等待已久的一網打盡的機會。
  因為物資不足僅僅出動過一次,之後全程都在養精蓄銳的北方軍兩千余重騎,隨著農民們四散開來的訊號從遠處的藏身點出震天動地聲響撲了過來。采用針對步兵的裝備,使用的不是長矛而是投槍的奧托洛人面對全身板甲的騎兵無法起到太多的作用,更別提絕大多數的投槍在此之前也已經消耗殆盡。
  ——他們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那些騎士,五百余人的代哈特大公麾下的騎兵若是肯幫忙的話,他們即便無法取勝至少還能夠有序地撤退。但亞希伯恩二世的行為不單單逼得農民們全部徹底造反,在國王將大公直接斬殺並且逼迫他們屠殺自己的領民以後,這些人又怎麽可能會服從他的領導。
  他們擺好了架勢和奧托洛人分隔了開來,並且將手中的武器都丟棄在了地上翻身下馬舉起白旗奮力地搖晃,北方軍見此陣勢調整了角度,義無反顧地朝著奧托洛重裝步兵的陣列衝去。
  “我詛咒你們這些該死的家夥——”軍團長高聲地用奧托洛口音濃重的西海岸語這樣喊道,緊接著他的聲音就淹沒在了震天動地的馬蹄聲之中。
  奧托洛人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重裝步兵的陣列在重騎兵的面前顯得如同紙張一樣脆弱,全副武裝重達一噸的騎士全衝刺起來的撞擊力道足以把士兵連人帶盾直接撞飛,他們努力地維持著陣型,但在之前就接連遭受打擊而補給和後勤又從未跟上,不論是生理和心理都臨近崩潰的奧托洛重裝步兵。
  在再次減員一成以後,不可避免地,迎來了。
  瞬間崩盤。
  “我們投降!”整支萬人軍團傷亡過半,北方軍的騎士們呈扇形擴散開來,從他們的左右翼硬生生地撞出去。前方已經再無陣形可言,而他們還在掉轉馬頭打算再來一個回衝——局勢已定,即便再繼續堅持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費性命。
  奧托洛人。
  戰敗了。
  即便只是帝國四十多個軍團當中的一個不完全編制1,即便這只是一支不被承認的秘密行動部隊,它所代表的也是奧托洛的常規力量當中的頂尖層次。
  這已經是亞文內拉這個渺小的,人口僅僅兩百萬的國家,第二次在自己的國土上挫敗了舉世聞名的敵國精英。
  上一次是西瓦利耶,而這一次,是奧托洛。
  這些數千人的俘虜代表了一個明確的訊息,當隱藏一切徽章的軍團長身上唯一一件可以算得上是信物的金紅色飛龍鱗片,隨著一封簽署著愛德華·艾特林·舒爾法加名號的空白信件傳回到奧托洛的那位皇帝手中的時候,他在宮殿之中久久沉默。
  “——唉”許久之後,寂靜無人的宮殿之中,皇帝陛下一聲長歎。
  但讓我們回到眼下,回到內拉森林。
  在得知了奧托洛人全軍覆沒,而代哈特公爵麾下的騎士和貴族們反叛以後,亞希伯恩二世破罐子破摔,直接將余下的那些沒有出征的代哈特騎士盡數逮捕解除武裝,並且一紙詔書令南方所有城鎮當中存在的年滿12歲的貴族子弟,一概進入戰場為國王而戰。
  這並不符合貴族當中只要有一人為國王而戰其他人就可以待在家中的規矩,但到了這一刻亞希伯恩二世也已經全無牽掛。
  他像是個瘋子一樣整日整夜大聲地咆哮著,王家近衛以及親信的貴族們挾持了南方大貴族的家人甚至是他們本人逼迫麾下的軍隊聽令。而在武力和死亡的威脅下,那些來自更往南去的領地沒有因為家人的死亡而反叛的民兵們,也隻好朝著森林當中一路進。
  西海岸長存了幾個世紀的貴族式思維和做法被證明仍舊十分有效。
  亞希伯恩二世在短暫的時間當中通過這樣的強權和恐怖聚齊起來了空前強大軍力,總計十八萬人的兵力哪怕是全盛時期的北方軍也只能甘拜下風。而一次性破釜沉舟將它們全部投入的行為,對於北方軍而言,既好也壞。
  好處是敵軍不再擁有後備隊,只要擊潰了這支軍隊他們就大獲全勝。
  而壞處則在於。
  單純的人數優勢,以地毯式搜索覆蓋大量面積的進軍行為,亞希伯恩二世歪打正著,直接粗暴地令北方軍之前對付人數更少的奧托洛軍頗有奇效的遊擊戰術徹底失效,他們無法伏擊大規模抱團的南方聯軍,小規模的遊擊隊伍即便攻擊了也只能被對方吃乾抹淨造不成多少的傷害。
  時年亞文內拉歷192年7月伊始。
  在迎來了一次勝利以後,北方軍在南方聯軍破釜沉舟的攻勢之中。
  倉皇撤退。
  一度曾推進至代哈特大公領的戰線,短短數日之內縮短了近五分之一。
  在王權和高壓政策的促使下,僅僅只是雜牌軍的南方聯軍,利用壓倒性的人數優勢,直接令丟掉了物資補給無法再擁有大規模正面作戰能力的北方軍接連敗退。
  看似就要到手的勝利。
  再次變得捉摸不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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