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一路,顏含玉沒說話,趙惟吉也沒有說話。
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情,撇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斂著眉,也不知在想什麽心事。
顏含玉突然想起在宮裡宋皇后說今日是他母妃的忌辰。
難不成是因為這事?
她想開口說兩句勸他的話,卻發現無從說起。
人已逝多年,以他的性情怕是因為其他的事情才會愁眉不展。
從她出宮,他就一直在顧念她的情緒,陪她閑談。
這樣的趙惟吉總覺得太深沉,顏含玉不習慣,快到太傅府門口的時候,她隨口問道,“你沒事吧?”
趙惟吉搖頭。
沉默的回應更不像楚王平日的作風。
“皇上訓斥你了不成?”換上輕松的語調。
又是沉默。
須臾,他答,“不是訓斥我,是訓斥我王叔,父皇在朝堂上絲毫不給王叔留情面,當著文武朝臣的面叱責王叔,王叔也不給父皇留余地,從朝堂上轉身就走。”
楚王重情,顏含玉深信這點。
齊王立於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如若齊王是會收斂之人,跟皇帝的衝突便不會是正面衝突。
然而齊王的性情****獨裁,跟皇帝常有意見相悖,如此正面衝突必不會少。
如果是一個家族,出現了矛盾可以用親情化解,可這是皇族,坐在皇位的那個人坐擁天下,成為孤家寡人,習慣了凌駕於他人之上,不能容忍一山有二虎,對於有意圖奪位的人來說,那就是對他的威脅,變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隻想拔除。
皇帝訓斥齊王,無非是他的忍耐到了極限。
對於楚王,一個是父親,另一個是叔叔,他不想看到親人之間的爭鬥。
楚王心事重重,想必皇帝和齊王的衝突已到白熱化,齊王隨時都會加構一罪。
“我要去城郊,你去嗎?”
他的目光讓顏含玉不忍拒絕。
沒等到顏含玉回答,馬車停了,他目光依舊投向她。
說好了要遠離的,可顏含玉想到兩人相識以來的種種,他的真誠,他的實意,再有上一世他的命運,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我下去跟門房說一聲,讓我娘知道一下。”
趙惟吉笑應。
“大小姐。”顏含玉到了門口有門房迎上來。
“我不進去了,進去跟我娘傳個話,我去城郊一趟,下午回來。”
“大小姐,大夫人也出府了,大小姐走後不久出去的。”
聽到這個消息,顏含玉一愣,“我娘去哪裡了?”
她娘可是很少出門的。
“大夫人說去上香,去了城郊。”
“是寺廟還是庵堂,可知道?”
“這個小的不知。”
“就我娘一個人?是誰跟著的?”
“大夫人一個,帶著林嬤嬤。”
“進去給平安帶個話,讓平安到城郊找一找我娘,接我娘回來。”
門房應聲去了。
顏含玉再次回到趙惟吉的馬車上。
時至午時,趙惟吉帶著顏含玉先去了酒樓,說是請她用午膳。
顏含玉也沒客氣,點了兩個自己喜歡的菜。
也是巧了,等菜的時候聽到幽幽的琵琶聲,後來遇上一場貴公子調戲良家婦女的戲碼,如此又多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
而這英雄正是堂堂楚王殿下。
那貴公子還真是不巧,正是認識楚王的,見來人一句“曹家公子真是好興致”,到了嘴邊想回敬的話卻是在看清楚王的容貌之後生生止住了,連連俯身告罪,酒菜都來不及吃完,丟了銀兩,倉皇而逃。
那手拿琵琶的小娘子也就十**歲,踩著小碎步款款走來。小娘子個子嬌小,她五官生的端正,雖說不上貌美,可也能稱得上樣貌清秀,被富家公子強灌了兩杯酒,此刻雙臉酡紅,美目含情。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說話慢聲細語,還帶著濃濃的南音。
“舉手之勞。”那一身的高貴氣度是自小浸淫在皇族才會有的氣質,語氣聽得出疏離,卻不會給人生以輕蔑的感覺。
“公子救了奴家,無以為報……”
“如果你還撐得住,就跟我們彈個曲子吧,算是報恩。”他行事向來利落。
顏含玉聽他回答的乾脆,心想是不是怕人家小娘子下一句是“只能以身相許”,想到了這裡她徑自彎眉而笑。
“奴家撐得住。”小娘子彎身一禮,目光在這個小包間掃了一眼。
“就坐那裡。”趙惟吉給她指了個靠角落的位置。
小娘子很有禮數,看著不像是平常的小民。
顏含玉便問,“你是南人?”
這個南人,卻是在廣南的南人。
南音不同於那中原人的口音,跟江淮官話也大有不同,廣南一帶的南人說中原官話口音極重,很容易辨得出來。
“奴家從韶州而來。”
顏含玉見小娘子有些禮數,又是孤身一人,賣藝為生,不免好奇,多問了幾句。
了解了個大概的始末,原來這小娘子姓廉,來京中也就三個月,前三個月都在幾家腳店賣藝為生,勉強溫飽,今日來酒樓還是第一次。
賣藝為生是因為家道中落,父親是讀書人,早年來汴京參加科考就再也沒得到消息,直到前兩年母親過世,她孤苦伶仃,又被未婚夫蒙騙,騙去了祖產,她被趕出家門,再後來一個琵琶陪著她從韶州走到汴京來,就是為了找尋父親。
說起身世,這小娘子眼中雖悲痛,可亦有堅忍。
顏含玉倒是欽佩這樣的女子, 一個弱女子千裡迢迢來汴京尋父,勇氣可嘉。
“彈一首你拿手的曲子吧。”
“是。”
纖指撥弄,低眉續彈,弦聲輕起,又低落,樂聲起時音如黃鶯宛轉的叫聲,漸入又似冰潔的泉水那般清冷凝澀。
“這是什麽曲子?”
“韶州古調。”
“真是好聽!”顏含玉不遺余力的讚美。
許是她的讚美聽者覺得是真心,廉娘子揚起笑容道謝,“多謝小姐誇獎。”
顏含玉看人向來有一套,隻覺得這個廉娘子不易。這廉娘子的父親離家多年,早就沒了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再有汴梁城這麽大,想找一個人也不容易,不能幫她尋找父親,她可以幫她找個賣藝之地,便道,“我知道一家酒樓,如若廉娘子信我,可以到那裡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