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一天之中最為黑暗與寂靜的時刻,但在郭嘉的帳中卻仍亮著燈火。
郭嘉並沒有睡去,而是在帳中借著燈火品讀書卷。忽然間帳門撩起,有人來到了郭嘉的跟前向郭嘉致禮。郭嘉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沉聲問道:“事情都辦妥了?”
“回稟主上,皆已辦妥。”
“沒有驚擾到誰吧?”
“未曾。”
郭嘉點點頭,扭頭望了一下計時水漏道:“再過得片刻就到了值夜換崗的時候,這動靜肯定小不了。喧鬧之聲一起,你們這一行人馬上就趁亂離開,帶著我的書信以為憑信先回潁川去避一避,總之千萬不可泄露口風,其余的事也不用我說太多。去吧!”
“諾!”
郭嘉又執起了書卷,靜靜的等待著那吵鬧之聲的響起。也正如同郭嘉所想的那樣,大概十幾分鍾之後,曹營之中的某處示警之聲大作。郭嘉輕歎了口氣,把手中的書卷隨手扔去了一邊,再把身上的衣裝胡亂的搗騰了一下,弄得有些凌亂之後,這才緩步的出了臥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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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的檻囚處,陸仁望著倒在檻囚這裡的幾具屍體,不由自主的全身上下都顫抖了起來。再看他牙齒已咬得咯咯作響,緊攥起的雙拳亦響起了輕輕哢哢的骨節之聲。片刻過去,陸仁突然聲嘶力竭的向天吼道:“怎麽會這樣!?”
陸仁的身後,曹操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晴不定,許久過去才顧天長歎道:“孤因大勝而喜,一時大意之下竟不意如此!來人,傳孤將令,眾將士各歸其位嚴防如舊。軍中再有飲酒誤事者皆斬!速調輕騎斥候,出營尋捕袁尚!”
郭嘉這時蹲在某具屍體的旁邊仔細的看了看,直回身來時向曹操道:“主公,不必再調人馬去追了。這數具屍體已冷,看來袁尚逃走已有多時。而且這些守衛一齊死去,顯然有人暗中接應袁尚。如此則必然有馬給袁尚去騎。彼既是黑夜輕騎而逃,則必追尋不上矣。”
曹操道:“只是義浩……”
陸仁這會兒失神的跪坐到了地上,茫茫然的抬頭望了一眼曹操,輕輕搖頭道:“鄴城,他一定會連夜逃往鄴城……曹公,借我一千輕騎,我一定要去追他!”
曹操臉色一沉:“義浩!孤知你報仇心切,只是此間戰事未絕,營北尚有數萬袁氏敗逃之兵依寨死守。你冒然過去必有大失!袁尚逃走一事,孤本已有負於你,現在更不能讓你再有何差池!”
陸仁奮而起身剛想說話,郭嘉已經急忙一把按住了陸仁,厲聲勸誡道:“義浩你冷靜一點!小雨,快過來按住你家先生,別讓他去做傻事!”
趙雨聞言也趕緊過來幫郭嘉按住了陸仁,而此刻的陸仁於激憤之下卻沒有完全的失去冷靜。自己亦在拚命的壓抑住自己。許久過去,陸仁粗重的喘息聲終於漸漸的平複了下來。這時陸仁才輕輕的對郭嘉與趙雨道:“你們放開!我、我現在不會去做傻事的。放開……”
郭嘉和趙雨聽陸仁的語氣漸顯平緩,知道陸仁強壓住了火氣,強行的讓自身冷靜了下來,想想應該不會亂來,這才小心的放開了陸仁。而陸仁在被放開之後又跪坐到了地上,一拳又一拳的猛捶起了地面。借此來發泄心中的激憤。
望見陸仁這樣,許多人都想上前勸一勸陸仁的,可是卻又不好上前。直到陸仁的拳皮都已劃破,趙雨實在是看不下去,強行抓住了陸仁的手腕。撕下條衣角為陸仁包扎起來時,曹操才上前溫言勸慰道:“義浩你也不必如此!袁尚雖逃遁,但必會連夜歸還鄴城整軍與孤再戰,我們還有機會擒殺於他……”
說著曹操伸手拍了拍陸仁的肩膀,再次重複道:“我們還有機會!”
陸仁望住曹操,人雖然尚在激憤之中,可是隱隱約約的好像明白了點什麽,但一時之間還沒有想透。略一遲疑,陸仁只是向曹操輕輕的點了點頭。只是雖然如此,陸仁卻覺得自己的胸口就有如被千斤巨石給堵住了一般的難受,難受到他連氣都有些喘不過來,便忍不住舉拳往自己的胸口亂捶。周圍的人見狀大驚,都伸手過去按住陸仁。而陸仁的手被人這一按住,更覺得自己的胸口愈發的難受。就在這難受之中,陸仁的喉中突然一熱……
“噗……”
一口殷紅滾燙的鮮血,正噴在了站在陸仁跟前的郭嘉的身上。邊上的幾個人都嚇了一大跳,急忙去看陸仁時,陸仁整個人都已經站立不住,綿綿的癱倒了下去。再是幾下輕咳之後,人便失去了知覺。邊上有人稍懂點醫術的,暗道了聲“急火攻心”。
陸仁這一暈過去,趙雨等人當然是手忙腳亂的把陸仁抬回帳去再找醫者。可是郭嘉卻沒有跟著去,而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出神。因為這一亂,到也沒什麽人留意到郭嘉仍站在這裡沒動。良久過去,郭嘉看了看被陸仁噴在衣物之上的鮮血,忽然重而又重的歎了口氣。
曹操的手不知何時伸了過來,在郭嘉的肩頭拍了拍道:“奉孝,去陪孤小飲幾杯如何?”
郭嘉扭頭看看曹操,默默的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的曹操帳中,曹操與郭嘉對座小飲,但二人一直都沒有說話,都只是在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而已。就這樣許久過去,曹操才輕歎道:“奉孝,孤覺得有些對不住義浩。”
郭嘉悶著頭又灌了好幾杯,這才搖搖頭道:“真正對不起他的人是我,又與主公何乾……話又說回來,我所認知的主公,應該是英武卓絕之人,不應該有這樣的婦人之態。”
曹操仰天自嘲道:“孤豈不知不應有此婦人之態?只是如何對待義浩,孤心中實有些不忍。”
郭嘉道:“主公心有此意,日後善待於他,厚加爵賞、多以祿賜也就是了,但婦人之仁卻千萬不可以有。為主公大計著想,這袁尚還不能讓他死得太早。”
可能是因為心情不太好,想多說點話來解一解心中的煩悶,郭嘉又灌了幾杯,隨手舉袖一擦嘴就開口道:“就像之前我對主公所說的,暗中設計讓袁尚走脫,並不是為了能留住義浩這小子。義浩這小子是很有才乾,可是與主公的王圖霸業相比,他又能算個什麽?
“今番主公於官渡大勝,袁紹十數萬的兵馬被主公打得潰不成軍,就連袁紹自己也是帶箭而逃,但在我看來主公也不過就是守住了自己的地盤而已。若想進取河北,尚且為時太早。而袁紹在河北經營多年,根基厚且牢,要是其自身未能有何變故,主公想進圖河北仍非易事。
“天幸袁紹的長子袁譚與這三子袁尚素不合睦,之前在明裡暗中就已有不少的爭位之鬥,袁紹在此事之上亦顯得有些猶豫不決,最後居然會來了個‘三子一甥,各得一州’,而且是把長子袁譚放到了青州,卻把這三子袁尚留在了冀州。但凡是明眼之人,都看得出袁紹有意的想將大位傳於袁尚……哼,這分明就是自取其亂之舉。
“若是袁尚在此身亡,袁譚必然會獨承父業。這袁譚雖性剛好殺,但卻不是如其父那般好謀而無斷之人,且袁氏河北根基尚在,其麾下能人異士若各盡其力盡心輔佐袁譚,那很可能主公這官渡一役打勝了都是白打的,最多也就是能與袁氏隔河相望,刀兵不斷。但如果把袁尚放回去,讓袁紹的這倆兒子在私底下爭鬥不斷,卻會給主公憑添許多的挑拔之機。待袁氏內亂之時,便是主公進圖河北之機。”
這些話,曹操之前已經聽郭嘉說過,但這會兒聽到耳中,曹操的眼中仍然精光不斷。實話實說,這場仗打到現在這個份上,曹操雖然大勝,但自身的氣力也已經用得幾近於油盡燈枯,可以說想進一步的擴大戰果都有心無力。
而相比之下,袁紹的家底厚,恢復起來不見得就比曹操慢,曹操想打袁紹地盤的主意,也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但如果袁紹的後院爭鬥不斷,曹操就有了大把大把可以利用的機會。 放袁尚回去,就等於是把一根攪屎棍還給了袁紹……可惜陸仁沒聽到這番對話,不然陸仁多半會說郭嘉和曹操這是在走回原有的進程和老路。但從曹操與郭嘉的角度來看,這卻是當前形勢之下非常有用的一著棋,袁尚也只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枚堵袁紹自己棋路的棋子而已。
彼此間又灌了幾杯,曹操忽然輕歎道:“義浩的身體如何?”
郭嘉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沒去看望他,也有點……不敢再去面對於他。”
曹操又是一聲輕歎:“說到底,雖然是為了孤日後大計,但孤還是有些對不起他。今日裡他於急火攻心之下嘔血暈闕,恐怕身心皆受重創,那麽過兩天孤先安排人把他送回許都,讓他好好的休養一下身體再說吧。若是事有可為,孤可不想失去義浩這樣的一個農桑奇才。再者,把他早點送離此地,也可免去被他看出什麽的隱患。孤可記得他雖然不擅長軍事謀略,但往往其見識會有過人之處。仍把他留在這裡,難保不會被他查覺到什麽。”
郭嘉點點頭:“回頭我就去看看他,同時也得好好的勸勸他。不然以他的脾氣,多半不會這麽輕易的就回轉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