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的夜中,星光滿天。
曹軍營寨中高高的了望台上,陸仁正憑欄而立,靜靜的向北方觀望。回想一下這段時間,陸仁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是第幾次登上這了望台去觀望與守候。但是此時此刻,陸仁的心裡卻有著一份莫名其妙的預感:
“今天的這一次,應該是最後的一次了吧?”
“咳……義浩賢弟,你又在這裡自言自語的嘀咕些什麽?”
陸仁聞聲回頭,見是郭嘉正反背著雙手在登上台來,當下便隨意的笑了笑,目光又再次投向了北方:“我剛才在想,我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就該在今夜之後的幾天中結束了。”
郭嘉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胡話,什麽‘一切都結束了’?你小子的話最好別說得那麽滿。是,我知道你拜托了好幾位將軍,請他們務必幫你擒回袁尚小兒。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袁尚畢竟是袁紹軍中實際意義上的二號人物,居所定然是在營中重衛要地,身邊的戒備與守衛甚嚴,又哪裡是那麽好抓到的?”
“我說老郭你就不能說幾句好聽點的話嗎?”
陸仁極度不滿的側頭瞪了郭嘉一眼,恨恨的道:“別的將軍可能是顧不上我的這點事,可張繡卻一定會幫我,為此我還把趙雨和我那二十來個陸氏子弟都派去了張繡的身邊。再者張郃與高覽不也說了嗎?袁尚那混蛋自從上次和我在陣前打了一個照面之後居然被嚇出了病來,一天到晚人都慌慌張張的躲在臥帳裡不敢出來。就跟得了失心瘋似的,偶爾出來兩次居然連馬都上不了。
“按袁軍營中的庸醫說,袁尚的這種失心瘋是被我嚇出來的。要是不看見我的人頭就好不了……據說袁紹幾次想把袁尚送回鄴城去的,可是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送,搞不好袁紹就是想在官渡這裡把我的頭砍下來,然後馬上就給袁尚治病用的吧?哼!這袁尚現在既然連馬都上不了,我就不相信他還能在亂軍之中逃得掉!!”
話到最後幾句時,陸仁的臉上泛出了幾分濃厚的殺意,而郭嘉望見陸仁那帶著殺意的神情時。心裡卻暗暗的歎了口氣,扶住護欄問道:“臭小子,假使你今番大仇得報。你將何去何從?”
陸仁道:“靜悄悄的消失,然後去一個清寧安樂的地方過完我以後的日子。”
“萬一……聽清楚我說的是萬一。萬一你的仇這次沒能報到,你又會怎麽樣?是繼續留下來報仇,還是早早的離去?”
陸仁伸手抓了幾下頭皮。輕輕的搖了幾下頭。話語中帶著幾分隱晦的意味:“我也說不清楚。如果這次沒能抓到袁尚為婉兒報仇,我很想留下來繼續這件事,直到親手殺了袁尚為止。可是我不知道我剩下的時間與身邊的條件,允不允許我再這樣做下去。”
郭嘉靜靜的望了陸仁許久,最後重重的歎了口氣道:“臭小子,我這個做兄長的人最後再勸你一次,這次不管婉兒的仇能不能得報,你都要馬上離開。兄弟一場。你沒有做完的事,我一定會幫你做完。所以你大可安心的離開。誅殺袁尚之後,我會把袁尚的人頭祭獻在婉兒的墓前。”
陸仁回望了郭嘉一陣,忽然淡淡的笑了笑,點頭道:“好吧老郭,我答應你。”
郭嘉略感欣慰的笑了笑,伸手去拍陸仁的肩頭:“這樣才對。”
陸仁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把腰間的望遠鏡抽了出來遞給郭嘉道:“這東西我想我以後也用不著了,不如就趁現在送給你,當是你我臨別之前的一點紀念。”
郭嘉笑了笑,接過了望遠鏡插到袖中,又從腰間取下了兩袋酒並遞了一袋給陸仁:“可能以後我們再沒機會在一起喝酒了,那你現在得陪我好好的喝上幾杯。”
陸仁接過來後笑道:“喂,這可是在軍營裡,又是在這高台之上,我們這樣喝酒好像……”
郭嘉道:“無妨,今夜主公劫營之戰必然會大勝而歸,我們不過是提前先喝上幾口慶功酒罷了。再說事先我又和主公打了招呼,不然我哪裡敢大模大樣的拿酒出來喝?來,先飲為敬!”
各自幾大口灌下肚去,二人不約而同的一齊向北方眺望。而這一望過去,只見北面的袁軍營盤中已有熊熊火光燃起,二人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的道:“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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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戰事似乎不用去再多說什麽,陸仁與郭嘉心裡都清楚這一戰是肯定能贏的。但是陸仁一直在了望台上苦等,等的卻是自己想要的消息。
天邊已微露白曦,陸仁與郭嘉在了望台上也一夜未曾合眼。而人在等待之中,手裡與嘴裡總會下意識的去做些什麽,因此兩袋美酒,也就在不知不覺中被二人喝得精光。可能是考慮到此戰結束之後,二人就沒有了再聚首的機會,郭嘉也就難得的沒有和陸仁爭酒喝。看看酒囊已空,郭嘉還命人去另取了幾袋來續飲,因此二人手中的酒一直未曾斷過。
天色已在漸漸放明,稍遠一些的地方也因此已經能看得清許多了。台上的陸仁手裡緊緊的攥著酒囊,緊張的在向營門那裡觀望,時不時的還會往嘴裡灌上幾口,算是稍稍的舒緩一下自己繃得太緊的神經。終於,陸仁看到有一騎正飛馳而來,慌不迭的從郭嘉的手中搶過了望遠鏡探視。一看之下,陸仁當即大聲呼道:“是小雨!是小雨先回來了!”
二人急匆匆的趕至營門,適逢趙雨也趕到了營門前。一望見陸仁,趙雨馬上就從絕塵的背上跳將下來,幾步搶到陸仁的身前笑道:“先生久等了!趙雨是先大軍一步回來向兄長報喜的!”
聽聞這話陸仁心中已經明白了些什麽,但仍然開口問詢以求確認:“事情辦成了!?”
趙雨道:“不錯,袁尚抓住了!昨夜趙雨與張繡將軍殺入寨中之後就直奔袁尚臥帳,眾多的袁軍士卒於混亂之下根本就不及提備,竟然被趙雨與張繡將軍直入彼帳!真是可笑,我們殺入帳中的時候,那位袁三公子竟然蜷在榻上顫若篩糠,幾個陸氏子弟毫不費力的就把他縛成了一團。”
陸仁急道:“那他人呢?你沒帶回來?”
趙雨道:“曹公現在正在乘勝追擊,諸多降俘一時半會兒的還不好送回來,所以那袁尚暫且執在軍中。功即已成,趙雨怕先生等得心焦,便先回來向先生報個喜訊,好令先生安心。曹公亦雲要親自把袁尚交給先生,由先生去剖心漓血以祭故人。”
陸仁終於長長的松下了口氣,微笑著輕輕搖頭道:“剖心漓血的事就免了,太殘忍的事我不想去做。不過我會先狠狠的揍他一頓,打到他站都站不起來的時候再痛痛快快的給他一刀。”
郭嘉的手自後面伸過來,重重的拍在了陸仁的肩膀上:“臭小子,恭喜你!我恭喜你今日便將大仇得報!”
陸仁回拍了幾下郭嘉的手背,仰頭望向天空,自顧自的呐呐自語道:“婉兒,你的仇我馬上就能幫你報了,你終於可以安息了。而我在這裡的一切,也終於都要結束了……”
一袋酒遞到了陸仁的面前:“臭小子,大仇將報,實屬幸事!反正主公在那邊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那我就先陪你喝個痛快!”
陸仁緩緩的接過了酒囊,頭卻慢慢的低了下去,喉間也傳出了陣陣的哽咽之聲。忽然之間,陸仁突然仰天狂笑,但在狂笑中,雙眼卻流出了悲憤的淚:“哼哼……哈哈……袁尚,袁尚!你這混蛋終於要落到我的手裡了!你我本無怨仇,可你卻硬是害死了我的婉兒,今天我就要你血債血償!”
再不多說什麽,手中的酒囊被高高的舉起,朱紅色的酒液混著幾滴熱淚紛紛湧入了陸仁的腹中……此刻的陸仁的確需要酒來放縱一下一直以來都緊緊繃起的心弦,一袋酒不過片刻之間就被他狂飲而盡!
唰的一聲,空酒囊被陸仁扔去了一邊,再一甩手卻又把郭嘉手中的那一袋給搶了過來,而陸仁此刻的臉上的笑容說不清是到底是帶著什麽樣的味道:“痛快,痛快!好久沒這麽痛快過了!”
趙雨的手中也有一袋郭嘉遞過來的酒, 但隻喝了幾口就被陸仁一把搶了過去。趙雨望見陸仁的這般神情,驚愕無比的剛想勸阻,郭嘉卻一擺手攔住了趙雨道:“別攔他,他一直以來都壓抑得太凶了,神智沒有因此而失常已經很難得了。現在大仇將報,我們就讓他痛痛快快的喝吧。”
“哦、哦……”趙雨這會兒望向陸仁的目光也真的是什麽意味都有。
兩袋酒,沒幾分鍾的時間就讓陸仁灌了個一乾二淨。酒袋又被甩去了一邊,陸仁怪笑著舉袖擦拭了一下嘴角,那笑聲讓郭嘉與趙雨聽著都有些心寒:“不夠過癮,不夠過癮!老郭,小雨,走!去我的臥帳!我那裡還收藏著真正的好酒!你們過去陪我喝!喝夠了再回來砍了袁尚!!”
趙雨見狀又欲阻攔,卻再一次被郭嘉給攔了下來。而此時此刻,陸仁的身形已經有些搖搖晃晃的,但他的狂笑聲卻是那麽的刺耳。
趙雨上前幾步跟在了陸仁的身後,準備隨時扶住陸仁。郭嘉沉默了片刻也追了上去,但並沒有靠得太前。望著陸仁那搖擺的身影,郭嘉只是暗暗的搖了搖頭,心中暗道:“臭小子,恐怕這次我又得在心中對你說聲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