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手勢之後再一看襲擊者的反應,陳亞望基本已能確定這小子就是天地會的。 天地會,一個幾乎貫穿滿清統治始終的堅定反清組織,幾百年間無數仁人志士獻身其中,甘願拋頭顱灑熱血。這樣一個龐大而生命力極強的組織,為了便於聯絡和行動,自然有一套特定的隱語和暗號。而這一切對後世之人陳亞望來說也算不得什麽秘密,他剛才打出的那一套手勢就是成員之間行禮的暗號,如對方為自己人,則也作同樣動作回答,且進一步聯絡。
不過眼下那襲擊者已經被頭朝下地綁在了樹上,自然是沒辦法用手勢回答的,眨巴了幾下眼睛,說:“你……你捧錯了青蛋?”
這便是天地會內部的一句暗語,意思就是,你難道不是和尚?
這種基本的交際暗語當然難不倒陳亞望,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包袱:“若不捧錯了青蛋,如何能進紅瓜(吃肉),搬火三(飲酒)?”
襲擊者眼中的驚訝又多了幾分,繼續問:“您老哪家萬兒(姓什麽)?窯堂什麽價(哪個堂口的)?堂前幾個階(在天地會內居何職)?可有寶(會員入會的憑證)?”
“陳家萬兒,福建漳州洪山堂,洪英,洪英(普通會員)。豺狗追得緊,腰憑折了單(官府搜捕得緊,憑證弄丟了)。”陳亞望之所以選擇說漳州洪山堂,是因為這個堂口在年初被清兵幾乎一網打盡,逃出者寥寥,並且離廣西較遠,不容易出現破綻。
“既是這林鳥,為何唱那山歌?”這是在問陳亞望為何有廣西口音。
“堂中多洪英,亦有那山人(我堂口中的兄弟也有廣西人),朝夕耕沙、落馬(整天一同吃飯、睡覺),如何說不了一家話(學他們說話有什麽難的)?”
這時候,襲擊者的語氣明顯松動了下來,歎了口氣道:“既已掛牌號,為何繞青龍?(既然你已表明了天地會成員的身份,為何還要綁著我?)”
陳亞望故意說:“一直是你探路,難免沒有風。(一直是你在問我,我又怎麽知道你不是外人?)”
襲擊者不甘示弱地反擊:“拜正兩年(我正式加入天地會已有兩年),雖是新丁,也曾遞紅單(入會時的血書),斬鳳凰,抖海式(殺雞起誓),話裡長草,三刀六洞(要是我說謊,我就不得好死)。”
陳亞望大笑了起來,抓住這個契機轉守為攻,同樣用天地會的暗語問清了這個年輕的襲擊者的情況。
原來,這小子叫王天龍(這麽高調的名字真的好嗎?),是桂北天地會領袖陳阿貴的部下,幾個月前曾跟著一道攻打桂林。不料中途功敗垂成,陳阿貴被俘就義,部眾都被優勢清軍打散,王天龍也因而流落至此。
“兩虎不認路,一路打到了家(都是自家兄弟,純屬誤會)。”陳亞望邊說邊解開了繩子,把臉已憋得通紅的王天龍放了下來。
重獲自由的王天龍揉了揉有些發暈的腦袋,接著打出了之前陳亞望打過的那一套手勢,微微鞠了一躬,口中說道:“地震崗高,一派江山千古秀!”
陳亞望微微一笑,以同樣的手勢回應,對答道:“門朝東海,三千河水萬年流。”
到了這時,天地會成員之間“認親”的一套流程便基本完成了,要是放在後世,雙方少不了得互相上前,握住對方的手熱淚盈眶地叫一聲“同志”。
此時的王天龍雖然對陳亞望還不是百分百地信任,卻也沒了多少敵意。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對自己目前的處境看得很清,
身無長物,光棍一條,這樣的情況顯然不值得別人花心思來騙。 接下來,陳亞望又做出了一個令王天龍意想不到的舉動,把金佛重新用包袱皮包好,搬到了王天龍面前:“王兄弟,這個東西可以物歸原主,不過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弄來幹什麽?”
王天龍到底還是年輕,沒有學到前輩們的深沉圓滑,倒把慷慨大義、君子之交等等學了一大堆,一見陳亞望如此大方,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以“義”字回報,一五一十地講述了關於金佛的事情。
原來,當初陳阿貴的部眾被打散之後,王天龍本來是和平素關系最好的十幾個兄弟一起逃命的。不料就在半個月前,這一行人也在逃亡的過程中被當地鄉勇抓起來送往了桂林城,隻有王天龍一人僥幸逃脫。所幸的是,他們在被抓之前便已經扔掉了天地會的旗幟和腰牌,所以押到桂林之後沒有被當做反賊立即被斬首,而是被當做普通山賊關進了大牢,以待來年秋審。
王天龍通過四下秘密打探得知了兄弟們的情況,自然是心急如焚。他平時就為人仗義,這一次又因自己獨自逃生而深感恥辱,所以想方設法要把這些兄弟們救出來。可桂林不比其他地方,那裡可是廣西巡撫、提督的駐地,戒備森嚴,僅以單個人的力量想去劫獄?哪怕這人三頭六臂、刀槍不入也不行。
難度雖大,王天龍卻是一根筋地不肯放棄,一來而去地竟想到了綁票。而這綁票的對象便是現任桂林知府辛玉貴的小兒子。
辛玉貴大半輩子無兒,直到前幾年他的小妾才給他生了個兒子,自然是看得比什麽都金貴。因此,王天龍便想著綁走辛玉貴的這個寶貝疙瘩,再要挾他放人。於是就在昨天晚上,王天龍憑著早年走街串巷賣藝練就的輕功成功地潛入了辛玉貴的府邸,結果折騰了一番,人沒綁著卻在佛堂裡找到了這尊金像。而這時,府中的家丁也已被驚動,王天龍隻得放棄了綁票的計劃,拿起金佛便跑。至於之後的事情,陳亞望都是知道的了。
“王兄弟高義,陳某實在佩服!”陳亞望虛情假意地稱讚了一番之後又問,“那既然之前的計劃已經不能實現,王兄弟下一步準備怎麽辦?難道還準備用這尊金佛去要挾那位辛知府放人?”
王天龍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陳亞望則是連連搖頭:“王兄弟,恕我直言。你隻要敢這麽做,牢裡的那十幾個弟兄恐怕立刻就得沒命。”
王天龍苦笑道:“我知道這事風險挺大,可是眼下又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關子賣完了,陳亞望終於開始拋出誘餌:“其實這事一點都不難!”
“什麽?”王天龍的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
這事難嗎?以正常人的思維去分析,確實挺難的。不過,陳亞望卻不是個正常人,或者說馬上就不是個正常人了。等一個月之後,自由穿梭兼帶小弟穿越功能一上身,這事兒還真就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那個該死的老頭沒有騙他,不然就真的是徹底悲催了。
“陳……陳大哥真的願意幫這個忙?敢問是什麽辦法呢?”王天龍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當然願意幫,但也不是沒條件的,王天龍猶如奸商一樣在心裡默默地盤算著。反清最需要什麽?一是武器,二是人。武器到時候是肯定不缺的,如果再抓住眼前這個機會收下十幾個小弟作為發家的班底,那可真是錦上添花了。並且這還不是一般的小弟,而是十幾個天地會成員,套用偉人的話說那就是鬥爭性最徹底的造反苗子。
“是什麽辦法你暫時不用知道,總之,一個月之後那十幾個兄弟都會安然無恙地出來。”陳亞望口風很緊,卻又斬釘截鐵地打下了包票。
王天龍大喜:“如果真能救出那十幾個兄弟,那陳大哥便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先在此謝過了!”
大恩人?謝過?這可遠遠不夠啊!十幾條命難道就值這麽點?陳亞望暗自腹誹,表面卻是不動聲色,微笑著站起身,一邊收拾包袱一邊說:“那先就這樣吧,接下來的日子我還要去辦點事,一個月之後我們再來這裡回合。”
“陳大哥要去辦什麽事?”
“自從堂口出事以後,我就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而如今韃子朝廷人心漸失,各地豪傑並起,正是大有作為之時,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因此,我決定乘著這段日子先去周圍各府縣聯絡志在反清的豪傑志士, 等到南邊的拜上帝會大破清狗之後,我天地會便能在桂林周圍揭杆響應,殺清狗一個措手不及,為死去的先烈報仇,同時也讓天下人好好看看我天地會的鐵骨好男兒!”業余演員陳亞望演得很認真,甚至還像模像樣地擠下了了兩滴眼淚,眼見著王天龍已經開始有了共鳴,又故意安慰道,“但王兄弟就不必再為這事費心了,你們之前已經做得夠多,也該歇歇了。等我把那十幾個兄弟救出來,你們就各自回家好好過日子吧。如果反清大業成功,我當然不會忘了兄弟們,如果不成,你們每到清明給老哥我上柱香就行了。”
換一個稍微有點閱歷的人來看,陳演員的激將法豈止是拙劣?簡直是爛到了家。可是這種爛到家的激將法對滿腦子熱血的憤青卻依舊有著致命的殺傷力。
果不其然,王憤青聽到這話當場就跳了起來:“陳大哥這說的是什麽話?你是天地會的,難道我們就不是?論公,陳大哥不顧自己安危,為反清大業奔走。論私,陳大哥是我們這十幾個兄弟的救命恩人。到時候我們要是掉頭就走,那還算是人嗎?如今其他的兄弟們不在,我也能替他們做這個主,等到他們出來之後,我們就擁戴陳大哥做新的堂主,誰要是不服,兄弟們就一起上去剁了他王八蛋!”
這還差不多!陳亞望終於滿了意,嘴上卻是誠惶誠恐:“兄弟我何德何能,敢接這副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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