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五年八月,大周高陽帝薨。
官方發告已經是八月初五了,劉梅寶卻是從盧岩口中已經提前半個月知道了。
“我們是不是得去一趟京城?”她問道。
家裡沒什麽忙亂的,東西都提前準備好了,只等消息確切了就掛上去。
“在京三品以上的官員命婦需要進宮為陛下守靈,咱們這些外地,不用去。”盧岩說道,他接過劉梅寶端來的茶,如有所思。
劉梅寶記得太子在他們的要提防的名單上,一代新人換舊人是新舊交替必備的戲碼,更何況盧岩如今手握重兵的地位,自從皇帝病重的消息傳出後,山西這邊明的暗的哨探半年都沒斷過。
劉梅寶沒有說話留盧岩在屋內閉目凝神,輕手輕腳的退出去,站在廊下看著下人們懸掛白幔帳白燈籠。
柔兒拉著平安搖搖晃晃的從院子裡走過,手裡一人拎著一個燈籠。
“….我見過好些燈籠,還是頭一次見白燈籠,也挺好看的..”柔兒一本正經的跟平安交流,隻把跟著仆婦聽得憋著笑。
“大秀,快別這麽說。”奶媽忙低聲說道。
“說,說。”平安點頭含糊的說道,一面一臉崇拜的看著柔兒。
柔兒不滿的看了一眼奶媽,轉眼看到劉梅寶,立刻喊娘眉開眼笑,平安也跟著喊娘。
“要叫嬸娘。”跟著平安的仆婦忙糾正。
劉梅寶不以為意,一手拉住柔兒一手拉住平安。
“你們要去哪裡玩?”她問道。
“去找哥哥玩。”柔兒說道。
“哥哥。”平安跟著說道。
因為柔兒日常把他當玩具一般,總是絮叨個不停,他倒是跟著學了不少話,比剛來時說的話也多了,吐字也清晰了。
劉梅寶想起有半日沒見這群孩子們了,日常年紀大些的金剛司馬等五個都跟著盧岩去軍中,從低等軍士做起學習技藝,每個月能回家三次。這一次趕上皇帝大行,軍士們也都放了假,所以他們便跟著盧岩一起回來了。
家裡日常有七個孩子都亂的不行,這下湊齊十幾個,一會兒不見就能掀了天。
“走,娘和你們一起去。”劉梅寶笑道。
還沒到後院,劉梅寶便聞到一股焦糊味,且從盧舫等人的院子裡傳出一陣喧嘩。
又胡鬧呢。劉梅寶忙加快步伐,卻見門口一個小廝探頭見到她便大聲的喊太太來了,隔著那麽遠就行禮,讓劉梅寶哭笑不得。
劉梅寶走進來時,院子裡七八個孩子安靜有序或站或坐,見到劉梅寶過來,紛紛露出驚喜的神情,然後起身施禮。
“娘,我們也幫著掛燈籠呢。”盧舫笑嘻嘻的說道,將自己的衣角往後撩了撩。
在他身旁的一個同年紀的男孩子和鐵杓一起若無其事的幫他擋著被火撩了的衣角。
“真童。真童。”劉梅寶也不理會他,大聲喊道。
“嬸娘。來了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從一旁屋子裡跑出來,手中還沾著墨汁,似乎正在寫字。
“你做什麽呢?”劉梅寶問道。
這個孩子面向忠厚老實,人也忠厚老實,聽見劉梅寶問,再看其他人衝他使眼色做各種殺雞抹脖子的手勢,他面上很是糾結。
“皇帝大行了。我想,寫點什麽..”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真童,金剛司馬他們都跟著叔叔忙。你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也是最懂事的,可要幫嬸娘好好的看著他們,別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你可知道是什麽時候?”劉梅寶整容看著他說道。
真童的臉立刻紅了。
“是,嬸娘,真童知道了,一定看著弟弟們,不讓他們把燈籠拆了當孔明燈玩。”他說道。
其他孩子們做出哀歎裝。
劉梅寶伸手點著盧舫的腦袋。
“看來是讓你們讀半日書太少了,就該一整天都跟著先生讀書。”她故作惱怒的說道。
盧舫忙舉手求饒連說再也不敢了。
“閑的你。”劉梅寶哼聲說道,將柔兒和平安往他跟前一推,“既然這麽閑,帶著妹妹一塊玩。”
盧舫一臉為難。
“娘,我是男孩子。”他湊近幾步低聲對劉梅寶說道,“妹妹總是讓我們陪她玩什麽孩子爹娘的,實在是太丟人….”
“丟什麽人。”劉梅寶又抬手戳他頭一下,“這幾日都給我老實點,誰也不許上房揭瓦爬樹翻牆打架。”
這話是說給滿院子的孩子聽的,大家都低頭應聲,柔兒高興的直拍手,催著仆婦快去將自己屋子裡的玩具鍋碗瓢盆夠搬過來。
“這麽多人呢,可要做好些飯才夠吃..”她高興又做出一副主婦為難的模樣。
“夠吃,夠吃。”平安跟著她高興的拍手。
劉梅寶看著兒子苦瓜臉,又囑咐了真童幾句帶著小小的得意走了。
劉梅寶走了,屋子裡這才又走出五個半大孩子。
“真童你就笨死了。”金剛瞪著真童說道,“司馬教你幾遍說寫了哀痛皇帝的詞覺得不好,讓他們去燒了,你半天就沒說出來…”
“那那司馬不出來說。”真童紅著臉反駁道。
司馬嘖嘖兩聲聲,從金剛後邊走出來。
半年多沒見,他又長高一些,相比於金剛長胖了一圈,他依舊身形瘦削,細眉長眼的看著真童隻搖頭。
“你看你這人就是想不明白,咱們十二個人,你說是七個人挨訓不高興好,還是十二個人挨訓不高興好?”他問道。
真童被問得有些楞,十二人大於七個人,十二個人不高興當然嚴重些,那就是七個人….
“當然是大家都挨訓的好。”盧舫喊道,“真童哥哥,司馬哥哥耍你呢。”
真童嗷的一聲就衝過去扭打司馬,司馬三跳兩跳的笑著躲。
孩子們鼓噪的叫好的笑成一片。
“小船,你說怎麽叫大家都挨訓的好?”司馬好容易安撫了真童,笑著問盧舫。
“切。”盧舫擺擺手,“我們挨訓,你們不挨訓,我們看著心裡豈不是心裡更不舒服?乾脆大家都挨訓,誰也別笑誰,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個屁。”司馬笑道,“你這明明是獨悲不如眾悲。”
大家又笑起來,被忽視的柔兒在一旁不高興的尖聲喊起來。隻讓所有人都忙捂住耳朵。
“你們都當孩子,我現在做飯,你們走坐好,都要乖乖的吃完。”柔兒叉腰喊道。
“坐好!”平安跟著指揮道。
“柔兒,金剛哥哥是大人了,不玩了好不好?”金剛帶著討好的笑對柔兒問道。
柔兒哼聲斷然拒絕。
“我爹是大人,還陪我玩呢。”她義正言辭的說道。
金剛沒話說,乖乖的坐下來。
看著其他人最終認命的坐下來準備當玩具,司馬最後才笑眯眯的對柔兒說道:“妹妹,司馬哥哥想去幫叔叔。也就是你爹整理一下最近的文書,你看下次陪你玩可好?”
幫爹爹是大事。柔兒痛快的點頭,其他孩子們一片嘩然,紛紛喊著我們也去幫,但柔兒卻斷然拒絕了。
“晚了,你們好好享受吧。”司馬嘎嘎笑著,在眾人罵不厚道的聲音以及五六隻鞋子歡送中而去。
劉梅寶是睡到半夜的時候被盧岩叫醒的。
“怎麽了?”劉梅寶嚇了一跳,要起身。卻被盧岩按住。
“沒事沒事,我就是想到一件事想和你說說。”盧岩帶著幾分歉意說道。
這人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現在是終於想明白了。劉梅寶忙轉過臉對著他認真聽。
昏昏的夜燈下看著忽閃的大眼睛,盧岩忍不住笑著親了下她的唇。
劉梅寶嘁了聲,抬手捏他鼻子。
“好了好了不鬧了不鬧了。”盧岩笑著拉下她的手,“梅寶,我想我還是去趟京城。”
“好啊,我陪你一起去。”劉梅寶爽快的說道。
這到輪到盧岩意外的說不出話來。
“梅寶,你知道,太子殿下,對我一直有些..”盧岩遲疑一下,將劉梅寶的手握緊說道。
劉梅寶點點頭打斷他的話。
“我知道。”她說道,反手握緊盧岩的手,“所以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想在家擔驚受怕,那種滋味,我和小船被劫持的那一段你也嘗過的,覺得如何?”
生不如死….
盧岩看著她沒有再說話,只是握緊她的手,點了點頭。
盧岩要攜妻赴京城的決定很快通報給總兵府的諸人,寧寶華得到消息連夜趕過來時,盧岩和劉梅寶已經啟程走了,隻把他氣的立刻要去追。
“行了,行了,你這一把老骨頭別被折騰散了。”王墨等人拉住他勸道。
“怎麽能讓他去?這不是羊入虎口!”寧寶華氣急話不擇口了。
不過這是在總兵府,他們總兵府銅牆鐵壁一般,只要他們想,連隻蠅蟲都別想進出,大家並沒有什麽驚慌。
“羊?”王墨哈哈笑了,“有些羊只怕虎不敢吃。”
“我知道你膽子大,跟這膽子大的夫妻倆正好湊一起,什麽不敢玩!”寧寶華氣呼呼的說道,看著王墨以及他身邊的這些文吏如此的輕松,除了著急心裡還有些隱隱的酸意。
這夫妻兩個人都不帶他玩了…..
“你放心吧,”王墨凝神說道,抬頭看向京城所在的方向,“大人行事坦坦蕩蕩,知恩善報,一片赤誠之心天地可鑒。 ”
盧岩夫婦進京的事,很快就傳到了京城,即將登基為帝的太子大吃一驚。
“他什麽意思?”他問道,眼中閃過驚恐,“快去查,可有兵馬異動?”
一時間朝廷裡人仰馬翻,伴著皇帝大行入土,所有的消息都經過再三確認,只是盧岩夫婦兩人進京了,所有兵馬皆無異動。
太子將信將疑,然後半個月後,盧岩和劉梅寶終於到達京城,上書請哭祭拜先皇,據傳回的消息,初秋的天氣盧岩素衣麻鞋,對著皇帝陵方向慟哭跪地不起,其妻也隨之而從,隻讓看到的人忍不住跟著哭。
誰都知道盧岩是先帝一手提拔起來,且護佑恩寵有加,此時看來,這君臣之間的確是情義匪淺。
“算父皇沒白如此對他。”太子最終松了口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