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招了招手,彩裳將信遞了過去。
將信紙拆開,看了許久後,胤祚將信放下。
從躺椅上起身,走出觀景樓的閣門,手扶著欄杆向遠處眺望,丫丫和彩裳跟了上來,一雙柔軟小手,將熊皮鬥篷給胤祚披上。
胤祚眯著眼睛,看向西南方。
圍著鱗次櫛比的城鎮的,是三圈高大的城牆,在城牆之外,無盡的枯黃曠野延伸到天邊,曠野上,大片大片的白樺樹葉子掉光,隻留下遒勁的枝椏,遠遠的看去像是一大片低垂的烏雲。
丫丫順著胤祚的目光看去,眼神滿是不解,看向彩裳,也朝她搖了搖頭。
“王爺,你看什麽呢?”丫丫問道,彩裳嚇了一跳,連用眼神責備她。
胤祚目光變的銳利,緩緩道:“殺虎口。”
……
八月十五。
冷風吹至殺虎口,嗚咽聲變的更大,呼嘯而過。
口外的草場已經枯黃,秋風一過,卷起漫天黃沙。
沿街叫賣的月餅的小販,聲音顯得有氣無力,整個城中,殊無多少中秋的氛圍。
午時,大隊人馬入城。
車馬駝隊無數,隨行幾近五百余,有男有女,更有無數凶惡護衛,人人皆神色自若,車隊富麗堂皇,就連隨行的奴仆穿的都是上好的棉布。
篆體百字,陰刻在松木雲形木牌上,百字雲牌,掛滿了整條車隊。
兩行的人來了。
一路從直隸而來,堂而皇之的入殺虎口。
示威意味,不言自喻。
大盛魁樓共三層,金碧輝煌,飛簷鬥拱,氣派非凡,在殺虎口一條街上,是排場最大的一家。
頂樓窗口,大盛魁三位當家圍桌臨窗而坐,桌上一壺溫酒,三兩樣花生、豬耳之類小菜。
大盛魁成立至今,這還是頭次受到危機,沒想到第一次危機,就快要萬劫不複。
“來者不善哪。”張傑歎了口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王相卿看著窗外淡淡道:“現在口外,察哈爾草原已被兩行駝隊佔領,而更遠的喀爾喀草原和俄國,也脫離了掌控。口內,徽商打定主意站在兩行一邊,晉北南邊,整個北方又全都落到了兩行手裡,這麽看來,我們真的是窮途末路了。”
張傑丟了兩花生米進嘴裡,又喝了口溫酒,齜牙咧嘴的道:“我就納了悶了,兩行究竟是怎麽知道是我們做的手腳?那個姓吳的姓雲的,他們能掐會算不成?”
史大學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
“你娘的!”張傑將酒杯狠狠往桌子上一砸,酒水飛濺,他指著史大學道:“還不是你先勾搭姓雲的娘們?要不怎麽能給我們惹這個禍患?”
“行了。”王相卿呵斥道,“都閉嘴!”
兩人都不在講話,張傑又自酌自飲了一杯酒。
大盛魁樓下,兩行人馬緩緩行下,兩駕華麗的馬車停在大盛魁正門。
一輛馬車上,吳澤下來,接著從車後攙扶下一個女人,那女子眉清目秀,身材纖瘦,一頭秀發在腦後盤成個婦人發式。
“那女的便是吳靈靈,吳澤的表妹,現在是吳澤的內人。”史大學道,“既然她也來了,那兩行此行的目的,不言而喻,應當是為她報仇的。”同時瞪了張傑一眼。
張傑毫不示弱,回瞪回去,但卻沒說什麽話。
“當務之急,先商議一會如何與兩行談判吧……”王相卿道,他剛說一半,就聽得下面不少人一聲驚呼。
史大學將目光移向窗外,詫異的道:“雲婉兒?她也來了?”
張傑和王相卿聞言都朝窗外看去,只見雲婉兒從另一輛車上下來,一身淡藍色寬大衣裙,面上也不施粉黛,卻擋住不住一張傾倒眾生的美豔面孔。
殺虎口的女人比金子還稀罕,僅妓院裡的那三兩個病雞,早就讓人看膩了。
突然見了這等佳人,圍觀的百姓不由大聲叫好,此地民風彪悍,有些嘴裡已經嘟囔起各種下流話了。
張傑沒心沒肺的笑道:“哈哈,原來三弟看上的是這麽個美人,不錯,確實有些眼光。”
“兩行兩位大掌櫃齊聚此處,恐怕事情就沒這麽簡單了。”王相卿倒吸一口冷氣,“兩行此來,恐怕不是和談,而是斬首的。”
張傑冷笑道:“既然來了殺虎口,究竟是誰斬首誰,還不一定呢。”
“不可輕舉妄動!”王相卿道。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三位掌櫃的,兩行的人送來拜帖。”
“這麽快?”史大學皺眉。
張傑仰頭灌酒,一拍桌子,起身道:“大不了和他們拚了。”
王相卿怒道:“胡說!我們現在在殺虎口,不是在草原上!坐下!”
“你去告訴兩行的人,現在我們不方便見客,晚上,我在大盛魁擺宴,請兩位掌櫃賞臉光臨。”
“是。”那夥計退下了。
“大哥有什麽主意?”張傑問道。
王相卿搖搖頭,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苦澀的道:“如今,大盛魁已在絕對的下風,手裡一張牌都沒有了,要說能讓兩行看上的,也就通往喀爾喀和俄國的商路,以及僅剩的十來個駝頭了。”
張傑擺擺手道:“大哥放心,我張傑的弟兄,絕不會背叛大盛魁,要駝頭們投靠兩行,門都沒有。”
史大學沉吟道:“一張牌沒有,也不盡然。”
“你有什麽辦法?”王相卿坐直了身子。
“三弟快說!”張傑催促道。
“雲婉兒!”
……
日頭西垂,夕陽將影子拉的極長,將殺虎口籠罩在一片支離破碎的陰翳之中。
兩行下榻的客棧中,雲婉兒正捧著西廂記,怔怔流淚,畫兒敲門道:“掌櫃的。”
雲婉兒忙將西廂記收起,道:“何事?”
“客棧外,有人送來個簪子,好像是……是掌櫃您的……”
雲婉兒道:“拿進來。”
畫兒推門進來,將簪子遞給雲婉兒,同時安慰道:“掌櫃的,別為吳掌櫃傷心了,你看你眼睛又哭紅了。”
雲婉兒跟她閑聊了幾句,然後看向那簪子,簪子很普通,就是鐵簪外面鍍了層銅,看起來金光閃閃,釵子後面是一個簡單的花型,不過兩錢銀子。
“這確是我的。”
“怎麽會?”
“大概是去年冬天,應是在醉霄樓丟的。”
“哦,是京城那家酒樓?”
“嗯,當時兩行走投無路,我在去范府求和的路上,卻被史掌櫃攔了下來,告知我大盛魁可以幫我們渡過難關,那時我心裡大喜大悲,所以釵子掉了,才沒有發現吧。”
“哦。”畫兒點了點頭。
“送釵子的人說了什麽嗎?”
“他說……說……”畫兒支支吾吾的道, “兩刻之後,在隆昌賭場門前見。”
雲婉兒輕笑:“這是史掌櫃要見我呢。”
畫兒急道:“掌櫃的,我替你回了去。”
“不急。”雲婉兒叫住她。
“掌櫃的,再過不久,我們就要去赴大盛魁的宴請了,有什麽話留到那時說也可。”
雲婉兒看著她,微笑道:“史大學救了兩行一次,於我有恩,他親口說要娶我,又於我有情。現在大盛魁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就如兩行之前一般,我覺得應去見他一面。”
畫兒擔心的道:“那我去告訴吳掌櫃,讓他派人人跟著您。”
雲婉兒搖搖頭:“不必了,我自己去。”經濟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