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島海寇對大清來說,只是山賊流寇,派遣水師,甚至不能算是出征,只能算是剿匪。
這樣一件小事,影響不到康熙的南巡大計。
二月初十,南巡起鑾,出永定門,三千前鋒營騎兵開道,而後是舉著肅靜回避還有龍旗的太監宮女,再後是一千身著明黃色號衣騎在棕馬之上的禁軍侍衛,所有人衣著華麗,步伐一致,連馬匹毛色都一模一樣,氣派十足。
康熙身著玄青色龍袍,騎在高頭白馬之上,後有侍衛舉著華蓋,再後八名騎兵排成一線護衛康熙,八名騎士身穿八色八旗棉甲,手摁刀柄,威風凜凜。
沿路旁有輿車大象,皆盛裝華麗,而後是皇子及隨行大臣,車馬營帳等,隊伍最後是三千善撲營、護軍營,皆為步軍,步伐整齊,進退有度。
在護城河兩側,按品級整整齊齊的站滿了文武百官,為康熙護行。
康熙依仗從京城永定門一直延續到南苑行宮,綿延數十裡,如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
皇子們在康熙身後二十步,排成一排,縱馬並行,跟著隊伍緩緩出了永定門,待走出了一裡路,胤祚馬上回身凝望,只見天色陰沉,永定門高聳的城樓也隱沒在氤氳霧氣之中。
南巡隊伍的第一站便是南苑行宮,在那裡隊伍會再行修整,去掉大象輿車之類的儀仗,輕裝簡行,直奔濟南府。
……
就在整個直隸都將關注著康熙的南巡隊伍之時,施琅親點直隸水師戰船二十艘,舢板五百余,水師三千人,由天津港駛向茫茫大海。
在齊齊哈爾,戴梓受爆米花機器的啟發,研製了一種螺旋式的炮閂,可以使火炮後膛裝填,古大成得知喜極而泣,神威三的研製又被提上日程。
在哈密,巴海麾下六千新軍已踏上了往京城的道路,在隊伍正中,運著一輛靈車,由十余名士兵嚴加看管,策妄阿拉布坦的屍首躺在其中,雙眼望天,眼珠已渾濁,死不瞑目,胸口一支蒙古戰箭分外顯眼。
在揚州,今年春暖,瘦湖畔已有早開的大團瓊花。然而,徽商們並不看花一眼,從華貴的馬車上下來,便湧入柳府之中,一個個愁眉緊鎖,柳府上空陰雲密布。
在京城,阿依慕倚門而望,看向城南,康熙儀仗已消失在城門之外,彩裳一旁開解,阿依慕歎了口氣,一手扶著肚子,返回府中。
在京郊,靜流寺木魚聲停,小沙彌跑入大雄寶殿,報告康熙儀仗動向,老邁的主持睜開雙眸,雙手合十,高頌佛號,眼中寒光四射。
在西湖白堤,攜家人出遊的索額圖抬首北望,而在躺椅上賞漫天桃花的納蘭明珠心有所感,放下茶盞,望向南方。
二月,大清各地,寒冬已過,春意漸濃,方才風停雪歇,卻又風起雲湧。
湖南茶陵,一場春雨驟臨。
為知縣墾荒的數百青壯們被淋了個透心涼,雨水越下越大,青壯們頂著雨水在田地中耕田,雨水模糊了視線,不少人滑到在田中,濺了一身泥巴。
不遠處的屋簷下,知縣的兩撇鼠須氣的一抖一抖,大怒起身,指著青壯們道:“別以為下雨了就能偷懶,耕不完這片田,誰都別想回去春耕,誤了農時,都是你們自找!”
青壯們沒人答話,只是手上的動作略微快了些。
“一群臭泥腿子!”知縣恨聲道。
茶陵縣共有陳、吳兩個大姓,兩姓的族長也俱在此處,田中勞作的也多是兩姓的後輩。
見知縣生氣,陳氏族長起身,顫巍巍的拱手道:“知縣老爺請息怒,這外面疾風驟雨的,青壯們難以耕田不說,淋久了雨也容易得病,不妨讓大夥避避雨,等雨停了再……”
知縣還未說話,師爺先跳了出來,指著陳氏族長的鼻子道:“放肆!你們陳氏拖欠朝廷銀響上千兩,若不是知縣大人擔著,爾等刁民,早就被拉倒菜市口處斬了,哪能容你們活到今日?如今讓你們青壯出些力氣都不願,眼裡可還有知縣大人嗎?”
陳氏族長隻得低聲下氣的道:“黃師爺教訓的是。”
黃師爺冷哼一聲,端起一盞茶,弓著腰,雙手捧給知縣道:“大人請用茶。”
“嗯。”知縣對黃師爺狗腿子的態度十分受用,接過茶碗美美的啜了一口。
“上任縣令將糧餉都收到了十年之後了……”吳氏族長不瞞的小聲道。
知縣邊喝茶,便看著遠處青壯乾活,在茶陵這一畝三分地,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人物,因為上任知縣搜刮了大量的民脂民膏,此地已貧困已極,仕途升遷已沒什麽指望,百姓家裡也沒什麽油水,但借用下民力,還是可以的。
正美滋滋的想著今後的收成的時候,田間傳來“哞”的一聲牛叫。
接著就聽有人道:“不好了,牛跑了!”
“轟!”天邊一道春雷滾滾而來。
知縣顧不得大雨,往雨中走了兩步,急道:“我的牛!快去追回來!”
茶陵不是什麽富裕地方,全縣也就寥寥幾頭耕牛,耕田拱土還要靠著,那可是比人命還精貴的。
也不待知縣說,丟了牛,陳、吳兩姓的青壯們比知縣還著急呢,立刻便有人去追了。
這耕牛,家家戶戶的春耕都等著租用,沒了牛,便無法春耕,無法春耕,那下半年的活路就算斷了。
師爺貓著腰,將知縣請回了屋簷下,口中道:“老爺,您身體貴重,不宜淋雨,小的替您懲治這些泥腿子。”
知縣滿腦子惦記著牛,隨口“嗯”了一聲。
師爺拿起傘,衝進雨中,一路淌著泥巴走到田邊,春雨極大,傘根本遮不住,他渾身濕透,小胡子貼在唇邊,看起來分外狼狽。
青壯們還站在田裡,茫然的看著越跑越遠的牛,師爺臉色鐵青,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
“賤骨頭!弄丟了大人的牛!老子今天就來教訓你們。”黃師爺手中拿著根馬鞭,揚起手來,鞭子落在青壯們的身上。
一鞭子下去,衣服破裂,皮膚血紅,青壯們自知理虧,被打了也不敢吭聲,低著頭,等著雨點般落下的鞭子。
吳家族長看不下去了,向知縣求情。
知縣不予理會。
老人又顫巍巍的拄著拐棍,走進雨中,蹣跚走到黃師爺身邊,抓著黃師爺的手,希望他住手。
“去你的!”黃師爺大怒, 一揚手,吳家族長倒在泥地裡。
“轟!”天邊又是一聲春雷。
吳家族長倒下,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吳家青壯怒火被點燃。
一個身量頗高的青壯,一步跨到田壟上,一把抓住了黃師爺落下的鞭子。
黃師爺面上閃過一絲驚恐,尖著嗓子道:“你們要造反嗎?”
那青年大怒:“老子就是要造反!”說著一拳搗在黃師爺胸口。
一聲筋骨悶響,黃師爺臉色變得血紅,口中吐出血箭,身子如斷了線的風箏倒飛出去,倒在地上不動了,生死不知。
那青年回身,朝著身後的青壯道:“兄弟們,官家無道,咱們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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