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聲令下,內侍太監立馬下去傳旨。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望向四阿哥。
四阿哥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十四阿哥湊到胤祚跟前,小聲說:“六哥,不會有事吧?”
胤祚沒有回答,他心裡此時一團亂麻,感覺像吞下去了一根針,雖然暫時沒覺察出異樣,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食道上就會被刺出個血洞。
在山東時,康熙讓皇子們去調查紅衣炮的事情,胤祚心中還有些不以為意。
畢竟那是重達萬斤的鑄鐵管子,無孔不入的兩行分分鍾便能查出來。
可而後兩行商戰失利,能否保住北方都成了問題。
胤祚又去拜托了柳子輝,以富春當在南方的經營,查出那些紅衣炮也不是難事。
可沒想到走私生鐵的查出不少,紅衣炮卻是毫無線索。
而後他們在江寧的種種努力,也於事無補。
現在危險就在眼前了,胤祚才發現,事情已經一步步的脫離了所有人的掌控。
享殿距碑殿不過百步,此刻這百步卻猶如天塹。
享殿坐落在三層漢白玉須彌座台基,高約一丈,台上立柱六十四,四角有,大殿前後各三道踏垛,刻六塊浮雕雲龍山水大陛石石雕螭首。
這是明朝開國君主的恢弘氣勢。
可此刻在胤祚眼中,如同擇人而噬的深淵,正張開血盆大口,等他們自投羅網。
胤祚來祭陵前,曾仔細的勘察過明孝陵的布局,他還記得,享殿之後是一片長三十余丈,寬二十余丈的空地,周圍林木環繞。
空地中有一條甬道,甬道盡頭是一座石橋,名為升仙橋。
過此橋,便是最後的方城明樓,及墓葬的寶頂。
升仙橋,及登仙界之意,過了此橋即為仙界。
而康熙是人主,故歷次祭陵,均至橋前止步。
這一路上,最大的建築便是享殿,這也是康熙停留最久的宮殿。
明孝陵周圍林木豐茂,給刺客提供了遮蔽的同時,也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因此刺客必會選目標最大的享殿下手。
胤祚故意讓康熙在碑殿停留,就是跟刺客比拚耐性。
碑殿既沒有漢白玉的石基,又沒有翻簷鬥拱,比享殿小得多,而且還有穿著黃馬褂的侍衛們布下疑陣,刺客一旦沉不住氣開炮了,那康熙及皇子們多半是平安無事。
可現在,黃馬褂們已經在太陽下站了一個時辰,反倒是身穿藍衣的“侍衛”們在碑殿下乘涼。
只要不是傻子,便能看出來究竟皇上在哪裡。
如此一來,疑兵算是破了,康熙也沉不住氣了,準備入享殿。
這場耐心的比拚,終究是他輸了一籌。
“將軍,麻煩派人將神道兩側兩千步內,再搜索一遍吧。”八阿哥對那佐領說道。
那佐領看了四阿哥一眼,見四阿哥沒有反應,便抱拳領命,帶人去了。
“晚了。”胤祚心道,神道全長近千步,普通人從頭走到尾也要一盞茶的時間,神道兩側都是密林,地表崎嶇不平,又有厚厚的落葉,走起來已十分困難。
更別說還要搜索兩千步的范圍。
沒有小半個時辰,不可能搜的完。
而現在他們別說小半個時辰,連一炷香的功夫都沒有。
此時,康熙已經站起身來,面朝享殿方向,背對著皇子們,雖然因歲月的影響,脊背已有些佝僂,頭髮也摻雜了些許花白,但氣勢卻如同山嶽。
一如那跨過鼇拜屍體的少年天子,一如戈壁上那不動如山的中軍大將。
就算是胤祚,也短暫的為康熙那強者的氣勢折服了片刻。
而十四阿哥和八阿哥則完全被感染了,臉上竟也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胤祚心裡暗罵了一句“神經病”,而後偷偷看了眼四阿哥,只見他將面孔垂下,看不清表情,但額頭上卻滲出些許汗珠。
總算有個正常人,胤祚心道。
雖然康熙和後來的四阿哥都是皇帝,但性格確實天差地別。
康熙是個很有冒險精神的人,一生都在四處征戰冒險,從殺鼇拜、平三番開始;到平葛爾丹,平朝鮮,平準格爾,他處理問題就喜歡采用最極端的手段,那就是打,就是戰爭。
似乎只有在鐵與血中,才能體會到皇帝權柄的美妙。
康熙不僅喜歡讓別人賣命,自己也喜歡參與到危險之中。
三次親征葛爾丹,最遠走到漠北的烏蘭巴托,自三皇五帝以來,也只有兩個皇帝走到此處。
此刻,康熙似乎又找回了漠北時的狀態。
他不是不知道刺客的火炮在側,而是從心底覺得凌然無懼。
那是種上位者的自負,凡事都順著他們的心意,久而久之有了種神選之人,或者我就是神的超然感。
既然是神,自不會為凡人所傷!
“祭陵!”
碑殿外,禮官高喊。
聲音嘹亮而莊嚴,響徹整個山麓。
自碑殿至下馬坊,自文武百官到太監宮女,整個祭陵的隊伍,像是一條被喚醒的長龍,又緩緩前進起來。
山坡上。
全身已被汗水浸透的蔡舵主長舒一口氣,心中巨石落地,同時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
這場耐力的比拚,看來是他勝了。
盡管勝的並不輕松。
一個時辰前,他發現祭陵的隊伍停了下來,便知道不對,連忙叫手下滅了火把隱藏起來。
果然,許久之後,一隊又一隊的清兵在林中搜索遊蕩。
他極盡全力摟在樹上,任憑螞蟻蚊蟲在身上叮咬,也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他抱著樹乾,整整一個時辰,四肢百骸都發出刺骨銘心的酸痛,肌肉硬的像是鐵塊,脖子和額頭都爆出猙獰的青筋,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過了不知多久,終於,搜查的清兵都撤了回去。
而那祭陵的隊伍又開始緩緩移動。
依舊是穿著藍衣的人打頭,蔡舵主知道,康熙必定就在這些人之間。
只要等他們走進享殿,十炮齊發,康熙萬死無生。
只要等他們走進享殿……
蔡舵主眼中布滿血絲,牙關緊咬,目不轉睛的盯著坡下。
他的手下們也從藏身的地方出來,扯下了埋在火炮上的葉子。
一人吹然了火折子,屏息凝神,等待著他們舵主的命令。
二十步。
十步。
五步。
康熙已走上了那三層的漢白玉須彌座台基,馬上就要踏入享殿……
“什麽人!”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林中傳來激烈的呵斥聲,隨之而來的還有窸窸窣窣的,不斷接近的腳步聲。
那聲音從地面八方而來,如浪潮一般,很快就將他們圍住。
而就在三步外,祭陵的隊伍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竟生生停住腳步。
蔡舵主目呲欲裂,聽著不斷接近的腳步聲,他的精神已緊張到了極點。
機會只有一次,盡管康熙沒有走進享殿,但已經離得足夠近,享殿倒塌的磚瓦也足以將康熙掩埋。
“開炮!”
此刻,再也不必管什麽隱蔽了,蔡舵主大喊著,從樹上跳了下來。
四肢還維持著摟著樹乾的姿勢,完全麻木,根本用不上力氣,他直接栽倒在厚厚的落葉上。
“開炮!開炮!開炮!”
蔡舵主撕心裂肺的大喊,余光已看到無數清軍拿著寒氣森森的長刀從林中衝出來。
衝在最前的是一個佐領,身著五品熊羆武官服,手持一杆大槍,一抬手,槍如蛟龍,刺穿了一個刺客的胸口。
刺客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
蔡舵主眼睛發紅,拚盡全力,朝那熊羆武將衝去。
大槍探出,從胸口刺入,蔡舵主一聲悶哼,只見胸口鮮血狂噴,臉上發熱,已濺上了鮮血。
他眼前不斷發黑,嘴角卻獰笑,那武將抽槍,卻沒想槍杆被蔡舵主緊緊攥住。
武將心中一急,手上用盡,槍神如勁蟒一般旋轉起來,蔡舵主雙手被甩開,接著大槍抽出,連帶著一串血線。
蔡舵主的身體軟軟的倒下,眼睛越來越重,臨死前的瞬間,他看到有人用火折子點燃了引線,片刻後,天地間都是洶湧的爆炸聲響。
接著,永恆的黑暗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