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拿到這次的五十萬噸的大化工項目，各位可以想想，我們能落下多少好處?”

　曙光采油廠廠長、渤海省石化總公司分公司的總經理，李羽的這個頭銜可是一點順序都沒錯。對他來說，確實要把曙光采油廠放在前面才對，而石化總公司的總經理嘛，那就不過是一個頭銜而已了。

　雖然渤海省內各石油單位的名義上，是屬於渤海省分公司的。但實際上，與石化工業廳一個班子兩塊牌子的渤海省分公司內部，卻對轄下各單位幾乎沒有什麽約束能力。從實際管理上，渤海省石化工業廳下屬的各大企業，均是直接受到石化總公司領導的。省公司和石化工業廳只不過是各個山頭平衡利益開會的工具馬甲，不可能說你曙光采油廠的廠長因為是石化總公司渤海省分公司總經理，就能把手伸進我金馬采油廠的地盤裡來了。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可想而知，石化總公司在渤海省內的各位手下大將，實在是沒有什麽超出必要的團結友誼。

　放到中鐵建投銀行的五十萬噸大化工基地項目上，可不就是曙光廠的廠長李羽幾乎是裸的利用自己主持會議的便利，給曙光廠刷了一波好感度。

　而回過味來的各位副總經理們也都是有自家山頭的，當然不可能讓他專美於前。結果就是好好的一個情況介紹會，最後幾乎開成了“撕逼”大會。

　至於說佘影到後來所介紹的種種操作流程，究竟有多少人真的聽到心裡去了，那就相當可疑了。

　等到從盛京開會回來，環繡市的曙光采油廠立刻就召集了一次黨委會議。廠長李羽將情況介紹一遍，底下的副廠長和副書記們幾乎個個都是嗷嗷叫的，賭咒發誓一定要把這個項目拿到手。

　“廠長，你說吧，咱們要怎麽做?”

　“是啊，多了不說，光是能給咱們解決一下職工子弟的就業，這就是多大的好事啊！”

　“不光是就業問題，項目基建的時候難道要放著咱們廠的隊伍不用，從其他地方調建築隊嗎?這又是多大的生意！”

　“要這麽說，還有給環繡市帶來的好處了。基建、水泥、通用部件和運輸，這些可不都是錢?”

　“對對，

咱們一定要把這個項目拿到手！”

　會議上，幾乎可以說是群情粥粥，一邊倒的支持李羽一定要把這個項目拿下來。

　雖然對選址問題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什麽發言權，但正所謂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曙光廠作為遼河油田數一數二的單位，當然不會在上面什麽關系都沒有。

　“我看還是老辦法，咱們得跑部錢進！”李羽目光從手下這群副手的臉上掠過，平日裡少不了勾心鬥角的班子成員，可是少有如今這樣眾志成城的時候。

　“雖說我們的發言權不大，但我們畢竟地頭熟悉嘛！”李羽先是給自己的手下打氣，然後接著分派任務:“老李，我記得你就是繡城人吧?你地頭熟，看看能不能和這次負責的佘影九科長拉上關系?”

　“好，我全力以赴！”李副廠長用力的點了點頭。

　“老黃，你明天和我一起，準備一下咱們去帝都！先去總公司那邊打聽一下，看看上面的項目組是個什麽情況！”

　“好的李總，回頭收拾一下咱們就出發。”平日裡和李羽不是那麽對付的黃副廠長，現在也是二話沒有。

　“還有老吳，你去和環繡市聯絡一下。這個事情，不是咱們曙光廠一家的事情，市裡也一樣要動員起來！”

　李羽激動的都開始指揮起環繡市的市委了，這樣一來，下面人自然有想的更多的。

　“李總，上面部委要成立項目組，咱們渤海省裡不會被排除吧?我在省府有些關系，就是需要……”

　“沒說的！”李羽不等下面的人話說完，大手一揮:“你能把消息打聽出來，省府車隊今年的油咱們曙光廠包圓了！”

　會議室裡的幾位副總，幾乎人人都動員了起來，各個都保證手上有任務。曙光廠像這樣的全體行動、萬眾一心、眾志成城，恐怕都要追溯到剛開發遼河油田的光景了。

　李羽敲了敲桌子，正在熱烈討論的會議室逐漸安靜了下來，等著他說話。

　“同志們，雖然五十萬噸大化工項目國家肯定要成立項目組，以咱們的級別幾乎很難說的上話。但是也要看到，在咱們省內能競爭大化工項目的地點一共也只有四處。這其中大港從表面上看條件是最好的，盛陽的優勢則是他們已經有了一套二十五萬噸的前期項目，但要我說這些優勢都不足為憑！”

　李羽的話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不知道為什麽他會這麽說。戰略上藐視敵人沒錯，但要說大港和盛陽的優勢不足為憑就有些忽視現實了吧?

　胸有成竹的李羽笑了笑，自信的說道:“你們以為這是什麽?五十萬噸的大化工項目，項目組牽頭的肯定是國家經委、總公司和渤海省省委，說不定要有一位副國級首長來主持工作！咱們的資源雖說不豐富，但是到了這個級別，盛陽和大港的優勢也不算什麽了。這次的項目，肯定是要從全國抽調精兵強將，什麽優勢不能彌補?所以領導們要看的，還是態度！我們把工作做到前面去了，態度上誠懇了，領導們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這也是我們唯一能影響到上面的工作！”

　“所以說，大家一定要表現出竭盡全力的態度來！不僅是要跑部錢進，更要拿出破釜沉舟的氣概！怎麽做?要我看，不如在領導下決定之前，咱們就先聯絡環繡市把工程的準備工作做起來，你們看怎麽樣?”

　“李總，這麽一來，是不是有點要挾中央的意思啊?”下面的副總們有些猶豫，如果成了還好，不成的話前期投入豈不是都要打了水漂?

　“這是表明態度嘛，怎麽說是要挾中央呢?怎麽表現咱們的決心?難道喊喊口號就行了?這年月，誰不會喊口號啊！不真金白銀的投入下去，誰能相信你一定會積極有力的給大化工項目做好配合?”

　“這……”

　李羽這話雖然有違常規，但大化工項目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對曙光廠有吸引力，對環繡市一樣有吸引力！

　關鍵是這次的項目建設，全部投資都是有中鐵建投銀行來提供。不像以往的國家項目，落戶下來還要地方提供配套資金。當然，從省裡的角度來說，巴不得砸鍋賣鐵搞合資呢。大化工項目雖然投資大，但是回報率也夠高啊！生產出來的東西不愁賣，沒幾年就能回本。但是石化總公司，肯定是傾向於搞租賃的。可問題是省裡想的再好，項目的推進還是要靠石化總公司、靠他們這些石化總公司轄下坐地戶。

　所以渤海省裡八成最後還是要捏著鼻子，同意石化總公司的租賃方案的。這樣一來，大化工項目如果落戶環繡市，地方上負擔沒有，反而經濟上將受到極大的刺激，這種好事上哪裡去找?

　要把準備工作做到領導決定的前面去，說服環繡市的領導有困難，但並不是不可能。

　“怎麽，你們誰覺得有困難?”

　李羽把眼睛一立，頓時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杆，連喊沒有問題！

　“那行，就這麽定了，趕緊的把工作做起來！”

　這邊環繡市的曙光廠行動了起來，而其余三個備選的大港、牛莊和盛陽三個城市也一樣行動了起來。

　渤海省和經委、石化總公司的項目組還在籌備，底下的經理和市長們就已經開始在盛京和帝都到處亂跑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佘影領著九科的其他人，兵分四路向著這四個備選城市出發了。

　中鐵建投銀行投資部九科，這個名字或許還有些奇怪。一個正在草創階段的投資銀行，可以說最重要的投資部門，怎麽一下子就扣了個第九的名頭呢?

　難道說，投資部已經大到足有九個科的地步了?

　事實嘛，中鐵建投銀行的投資部，現如今能拉出來的隊伍，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九科。

　投資部九科的工作，並不是對具體項目的跟進，而是進行宏觀層面的投資環境調查分析。

　從長遠來說，投資部九科是為銀行管理層直接提供戰略信息的部門，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是從短期來說，它的工作卻並不是最緊要的。人員配置上的要求略低一些並不是問題，所以它的組建自然要快一些。而在其他部門都在湊人手的時候，急切之間要上項目，那也只有把已經組建完成的九科先拉出來頂一陣子了。

　九科的科長佘影是新科公司出身，三個副科長鐵道部、中船和人民銀行出身的各一個。其余下面的人馬，則是從各商業銀行和社會上招聘選拔而來。別看編制是個“科”，但實際上人手足有一百多人。

　這一百多人得出的結論，對最終項目組選擇哪裡作為所在地，應該說還是很有影響力的。

　大化工項目的落地，無論中央的、省裡的領導如何考慮，顯然中鐵建投銀行的意見是繞不過去的。

　如果是國家引進、或者國家花錢，那自然是落地在哪裡領導們都可以一言以決。但問題是，現在這筆錢、以及設備，從本質上說，都是新科公司“存”在中鐵建投銀行裡的。

　可以理解為新科公司委托中鐵建投銀行進行投資操作，這樣一來當然是誰掏錢誰膽氣壯。作為投資人的新科公司，作為運營方的中鐵建投銀行，雖然在項目建設過程中不會過份的深入，但卻不可能把戰略決策層面的權力也放手給項目組。

　說白了，中鐵建投銀行在這裡就好像大公司的董事會，而項目組則是具體執行的管理層。中鐵建投銀行從專業上來說，當然不可能、也沒有這個能力去深入干涉大化工項目的建設和運轉。但是它必須把人事、財政和戰略方向這三個權力抓在手裡，否則錢投下去了，誰知道是哪個鬼到時候真正在掌握這個項目?

　不粉不黑的說，項目建設過程中有項目組盯著，甚至有副國級首長的關注，或許還不會出什麽么蛾子。

　但是過後送來一群刷政績的SB，這胡文海可是一點也不奇怪。反正建設項目不是國家花錢，到時還不是坑你沒商量?從名義上來說，前二十年，大化工基地可都不是國家財產。這要是連人、財兩權也敢松手，除非這個大化工基地上上下下全都是焦裕祿一樣的好幹部，否則憑什麽阻止國家派來的管理者上下其手?

　貪了都是白貪，私企怎麽能算貪汙?職務侵佔罪要到1997年的時候才正式執行，而且最高量刑才六年！再說沒有哪個私企是喜歡打官司的，職務侵佔罪和貪汙罪的懲罰力度不同且不去說，辦案的一個是紀委、一個是檢察院，這威懾力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所以從一開始，這個項目的人力資源權力，中鐵建投銀行是必然要抓在手裡的。這一點，是胡文海親自與國家經委的朱主任嚴正溝通過的。如果不能保證這個條件，那還是別說什麽租賃了，國家可以先把錢欠著就把設備拿回去。至於是建設大化工基地還是扔在哪風吹雨淋，那與我沒關系。

　但是以後國家也別想我再做這種事情了，否則轉過頭來好好的一個項目，你給我搞出個資不抵債來，我找誰說話去?全中國，我這個項目建起來也只能租給石化總公司。如果石化總公司來個左手倒右手，項目表面虧損，租金是付還是不付?

　這種擔心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何況再看看未來三十年石油系的那個吃相，胡文海是真不懷疑到時候給他來個內外勾結，把中鐵建投和新科給架空了。

　朱主任雖說當時臉色不太好看，但也只能是點了頭的。不說胡文海後面還有上百億的投資要進來，單說項目組如果連這個基本的權力都不給中鐵建投銀行，那和公然打改革開放的臉也沒什麽區別了。

　錢少的時候就是你的，項目一大就得歸國家管?那以後誰還敢上這種關系到國家經濟大戰略的項目，全都看著你經委自己跟自己玩好了。

　如果經委或者石化總公司自己能玩的開，那還改什麽革、開什麽放。

　“佘科長！”

　佘影剛從火車站裡出來，就看到環繡市的戰前廣場上，此時真是錦旗招展、彩旗飄飄。隨著他的腳步踏出火車站的出站口，頓時就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一派熱鬧景象。

　在一片鞭炮的煙霧之中，曙光廠負責聯絡環繡市府的吳副廠長，身上還掛著不少紅色的紙屑就跑了過來。

　“方市長，這位就是中鐵建投銀行負責這次考察的佘科長了。”

　“佘科長，這是我們環繡市的方市長親自來迎接你們了！”

　一個看起來大概五十多歲，頭髮半白、穿著中山裝的人站在吳副廠長的身後，略帶矜持的伸出了手。

　“佘科長遠來辛苦了，環繡市歡迎你們！”

　……

　火車站的歡迎儀式持續了大半個小時，佘影和他帶來的三十個九科工作人員這才從火車站前離開。方市長和吳副廠長兩人二話不說，直接把人送到了環繡市最好的酒店裡，開了三十間條件最好的房間，極盡地主之誼。

　這些年雖說環繡市的經濟和渤海省大環境差不多，吃不飽餓不死罷了。但靠著有曙光采油廠這個大戶，市裡的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這市裡條件最好的酒店，自然非曙光廠的招待所莫屬。

　佘影這一群人住進了曙光廠招待所，簡直就好像是小白羊掉進了大灰狼的窩裡。

　“方市長、吳副廠長，我想與二位商量一下接下來我們的工作問題……”

　“不急、不急，這才剛來，總得吃上一頓接風洗塵的飯吧?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麽有力氣工作?”

　吳副廠長一把抓著佘影的手，而方市長更是大手一揮，市府的接待人員呼啦啦的就衝上去，兩人對付一個，熱情的把九科的工作人員給包圍了。

　“走，吃飯去！”

　方市長二話不說，帶頭向著酒店的餐廳走去。在他的身旁，是拉著佘影的吳副廠長。他的身後，則是被架起來的九科科員們。

　曙光廠的招待所環境是真的不錯，這兩年剛剛裝修過一次，又改了名叫做石油賓館。富麗堂皇的餐廳，頂棚上掛著水晶吊燈，牆壁上掛著的是不知名的藝術畫作，光是看著就趕緊一定值不少錢。

　“方市長，我們銀行的工作時間是有要求的，工作中也有紀律，咱們是不是先談談如何支持我們完成調查?”

　佘影掙了幾次，吳副廠長的手勁兒實在是太大了。這位可是老采油工人出身，早年不說像王進喜那樣跳水泥坑，至少也是扛著鋼筋鐵軌跑一天不累的主。

　“工作當然要談，桌上談嘛，邊吃邊談！”方市長坐上了主位，吳副廠長將佘影壓到了桌邊，自己坐到了方市長的另一邊。

　方市長剛一落座，桌上的菜肴都是早就準備好的，杯裡自然是倒滿了酒。他二話不說，就抓起酒杯來:“來來，嘗嘗我們環繡的道光二十五和你們繡城的有什麽區別?”

　“別，方市長我這喝了酒，明天非得起不來不可，要耽誤事兒的。”

　“能耽誤什麽事兒?”方市長笑道:“你就是調查組的領導，還不是你說什麽時候工作就什麽時候工作?”

　“不行，我們工作期間真不能喝酒！”佘影勉力的用手擋著方市長的敬酒攻勢，要拒絕一位市長的勸酒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哎，你這個小佘同志啊，我要批評你！我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親自給你敬酒，哪有你這麽不乾脆的?還是不是咱們東北人了?”

　眼看著酒杯都要送到自己嘴邊，佘影隻好一臉苦相的接過酒杯來，不得不喝了一口。

　他這酒杯剛一落下，餐廳裡頓時響起一片敬酒和勸酒的聲音。觥籌交錯之間，片刻就是杯盤狼藉。

　和酒精考驗的方市長、吳副廠長比起來，佘影這個小字輩的年輕人道行未免就太淺了點。有了第一杯，接下來就是第二杯、第三杯，很快他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嘀鈴鈴——

　刺耳的鬧鍾聲音在客房裡響起，佘影隻感覺口乾舌燥、腦袋裡一片混沌。好不容易才睜開了眼睛，重新找回了身體的感覺。好在昨晚喝的酒確實是好酒，喝完了倒頭睡一覺就好，至少不上頭。

　不過似乎是睡眠不足，酒醒的不夠。佘影隻感覺整個世界還有些暈暈乎乎的。直到爬進衛生間裡用涼水狠狠洗了把臉，這才感覺好多了。

　等他從衛生間裡出來，從行李包裡把還在叫個不停的鬧鍾找出來，看到上面的時間，這才大吃了一驚。

　他胡亂的穿好衣服，然後便從客房裡衝了出去。九科的調查組科員們都在一個樓層，他乾脆就挨個門的拍了過去。

　“人呢?起來了，都趕緊起床！”樓道裡，佘影的喊聲傳進了一個個房間，驚起一片開門的聲音。

　“科長， 幾點了?”這是還迷糊著的。

　“還問幾點了?七點二十了！起來的人去把沒起的人喊起來，七點半之前我要你們都做好工作準備！”佘影隨便抓了一個離自己近的人，說道:“你來負責統計人數，誰也別落下。”

　“好的科長。”被抓的人一臉懵逼。

　佘影說完，頭也不回的鑽進自己的屋子裡，強打起精神來強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態。

　……

　吳副廠長看著車外面上班的人流，忍不住豎起個大拇指來:“方市長，咱們今天再去好好招待他們一天，我看這次中鐵建投這班小年輕可是逃不出您的手掌心了！”

　“哈哈，那是！”方市長開懷大笑，點頭道:“這些調查組我接待的多了，什麽大場面我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