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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風流》第150章 宮宴〈4〉
第一百五十章 宮宴〈四〉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裔‘射’九日落,矯如群帝參龍翔。 來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開元初,公孫大娘以一曲《劍器舞》名震天下,後更以無上舞技,得玄宗簡拔於宮中任舞蹈供奉,其時書家草聖張旭因觀公孫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激’懷”,而懷素早年來京時,也因觀公孫舞劍,受其劍勢“頓挫”之啟發,終使草書臻入大成境界。 當其時也,公孫之舞、李白之詩、張旭之草書馳名天下,被時人並稱為“開元三絕”。 公孫大娘以劍器舞而聲名大起,而健舞中原本為人冷落的劍器舞也借助公孫而風靡天下,當其時也,凡習舞者必學劍器。

 關關以舞見長,劍器舞乃是其自小在教坊的必學科目,此次為準備《木蘭辭》期間,更得公孫大娘嫡傳弟子李十二娘親手調教,此時隨著金鼓胡笳之聲舞起,當真是起如利箭破空,落如龍潛淵深;動如雷霆,靜若凝光。

 作劍器舞者多為‘女’子獨舞,乃是以‘陰’柔更襯陽剛,且當時劍器舞家多是穿緊身束腰長裙,而手中也俱是用短小的劍器,其中更有以紅帶束劍做拋飛之勢者。

 而此時之關關,可謂打破了劍器舞的所有慣例,身穿甲胄的她英氣勃勃。 那裡還有半點‘女’兒家地柔媚?而手中劍器更是長達三尺七寸的青鋒,至此,這一舞徹底放棄了劍器舞“以柔襯剛”的表演方式,穿甲胄而舞長劍,關關分明是以陽剛助陽剛,尤其是當她所舞還是純以氣勢取勝的《裴將軍滿堂勢》時,烈烈劍氣在她身形舞動不久後。 已是四下‘激’‘蕩’。

 萬裡赴戎機,關山度若飛。 朔氣穿金柝。 寒光照鐵衣。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空曠的大殿內,九面戰鼓同時擂響,隨著鼓聲愈來愈急,隆隆之聲在殿內環繞不休,眾使節身前酒樽中已是漣漪四起。 隨著戰鼓而起的是聲做尖利的金鑼,而在鼓鑼間歇之中。 更有低沉地牛角號“嗚嗚”吹響,雖因鼓鑼聲音的遮蔽,使這種蒼涼地長號聲若隱若現,但也正是這種不著邊際的蒼茫徹底升華了戰鼓金羅之聲,使滿殿的沙場氣氛‘逼’真的似乎觸手可及。

 “殺,殺,殺殺殺!”,一百單八柄製式單鉤矛直指向天。 映起寒光一片;一百零八張口中的 “殺”聲齊齊破口而出,直刺人耳目肺腑;一百零八雙腳步跑動不休,帶起身上甲葉擊響,磷磷有聲。 自幼合練《秦王破陣樂》的一百零八個舞兒一聽到這熟悉的戰鼓聲聲,就忍不住地全身熱血沸騰,聲聲“殺”字直如久旱巨雷般。 滾動而出,他們圍繞著關關的腳步也越轉越快,而手中的單鉤矛也隨著這吼聲,隨著這腳步,隨著這滾燙的熱血,變化出一個個整齊簡潔卻又殺氣十足的頓挑刺掛。

 這金鑼聲、這戰鼓聲、這牛角號聲、每一聲響起,都將殿中濃烈的殺伐氣息推進一層,及至最後那一片喊殺聲驀然而出,就聽殿中十數聲輕微的“砰砰”聲響起,這些蕃邦使節們渾然不知自己手中的酒樽早已落地。 蒼白著臉‘色’地他們目光眨也不眨的緊緊盯在那一片舞動的光影上。

 與這些人不同。 另外的許多使節此時卻是面‘色’發紅,雙眼貫赤。 握著酒樽的手早已因用力過度而變的蒼白,但所有地這一切他們都不自知,此時他們隻覺心裡燃著了一堆火,而這火又點燃了滿腔的血,這些沸騰的血倒衝而上,終於有人按捺不住的猛然站起,嘶啞著喉嚨高聲應和叫道:“殺!”。

 身子向左邊挪挪,隨後又向右邊挪挪,玄宗那扶著禦榻的手,關節處早已發白,但他不敢放手,他怕自己一放手,就會向那些與宴的使節一樣按捺不住。

 麾兵百萬、拓土開疆,這是少年英武的玄宗自小就有的夢想,正是這一夢想促使他廢韋後、誅太平,歷三十年手創開元盛世。 隨後,面對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年紀漸老的玄宗在溫香軟‘玉’裡、在歌舞宴飲中慢慢消磨了壯志。 而那些自開元中就定型地《十部樂》,隨著越來越典雅,越來越雍容,也再也喚不醒他心底沉寂地那團熱血。

 只有今天,面對著至剛至陽的劍舞;耳聽著聲聲自‘胸’腔中迸發出地喊殺聲,這金鑼、這戰鼓喚醒了一個六旬君王沉寂的豪情,此刻的他隻覺自己就象三十余年前剛剛登基時一樣,心‘激’烈的跳、血沸騰的燒。

 金鑼、戰鼓、喊殺聲,在一片單鉤矛整齊移動的寒光中,滿臉通紅的關關正執三尺青鋒將《裴將軍滿堂勢》舞的酣暢淋漓,她省去了這一曲劍舞中原本帶有的軟腰舒臂等動作,而代之以剛‘性’的大開大闔。 大殿中這一派陽剛的氣息襯的她的劍舞愈發豪放剛烈。

 “梆梆梆”三聲戰鼓叩弦,使大殿中原本極剛將折的氣氛緩緩一降,沒有了戰鼓的轟鳴,滿殿看客隨著三聲“梆”響不約而同的長吐出一口氣來,只是不等他們這口氣吐完,那猛烈的鼓聲隨即響起,只是,這次的戰鼓卻不是如剛才般由緩到急,而是從第一聲落下就如狂風驟雨般橫掃天際,聲聲催、聲聲急,觀者剛才籲出的那口氣還吊在半空,心又不可遏止的隨著節奏狂跳而起。

 一百零八個舞兒步伐愈快,關關的劍勢也愈疾,左劈右刺、前挑後擋,此時的她已化做一團金‘色’的火焰,而在火焰之外裹著的那團青光如流瀑一般光影搖曳,‘蕩’起陣陣劍風。

 鼓越來越急。 舞越來越快,就在那鼓勢最高點,隨著重重一聲擂響,金鑼聲,牛角號聲,舞兒地喊殺聲驀然聽住,甚至連他們的腳步也一起生生定住。 剛才極動的大殿中瞬間化為極靜,唯有舞兒群中關關手執的三尺青鋒脫手向上疾飛而起。

 此時寂靜無聲的大殿中。 青鋒帶起“叮”的細微龍‘吟’聲也清晰可聞,在數百人的注目中,拋高而起地長劍到達頂峰後急速滑落,而位於長劍落點處的舞者沒有半分閃避之意。

 寒芒閃動地長劍帶起一片風聲急落而下,楊妃如同滿殿人一樣,看著長劍將要刺入那舞者的頭頂,忍不住猛的伸手抓住玄宗臂膀。 口中已是驚呼出聲。

 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間,只見身穿甲胄的關關身子微微一側,那已帶起微微嘯聲的長劍如遊龍歸海一般,“鏗”的一聲堪堪入鞘。

 靜寂,死一般的靜寂,片刻之後才見滿臉‘潮’紅地楊妃驀然站起,嬌喝一聲道:“好!”。

 隻這一聲叫好聲出,隨即和聲如‘潮’。 自開元中公孫大娘收山以來,這招拋劍之技早已成絕響,時隔十余年,這式“引鳳還巢”重現麟德殿,豈不讓人讚歎,尤其是這一式用在為剛才那一曲至陽至剛的《裴將軍滿堂勢》做結。 真是神來之筆,一時間喝彩之聲響徹大殿。

 就在青鋒入鞘的瞬間,滿臉汗水的關關長籲出一口氣,而在殿後的唐離也是同時吐出一口氣來,“死丫頭,不要命了!”,低聲喃喃自語了一句後,太樂丞拍了拍身邊老劉的臂膀道:“你在這兒盯著,我出去透透氣兒。 ”

 親眼目睹了關關的超水平發揮,又看到楊妃難以自製的叫好及滿堂彩聲。 唐離已知今日鬥樂地結果。

 最關鍵的部分已經過去。 隨後的“班師回朝”、“辭官歸裡”兩部分有杜甫的詩詞、關關的歌舞當也出不了什麽問題。

 出了大殿,吃迎面風一吹。 唐離再吐出一口氣的同時,心下松爽了不少,只是身子卻有一點勞累‘激’動地慵懶。

 邁著松散步伐的唐離在廊下站了許久,又眯著眼看了看太陽後,才晃晃悠悠邁步向宮中教坊司走去,而在他身後,關關的唱詞聲隱約傳來: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 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驍騰有如此,萬裡可橫行。

 一路漸行漸遠,樂聲也終至不可聞,唐離走進教坊司公事房旁邊的那間小屋時,果見全身收拾的齊齊整整的杜甫安然端坐著胡凳上。

 “完了?咱們的《木蘭辭》怎麽樣?”,剛見唐離進來,杜甫已忍不住出口問道。

 “讓你去你不去,現在知道急了!”,沒好氣兒的看了杜甫一眼,唐離順手端過了幾上的茶盞,只是茶盞剛湊到嘴邊,他又跟著問了一句道:“這茶用的是什麽水?”,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喝了一回“蟲水茶”後,現在唐離每次到杜甫房中吃茶都不忘問上一句。

 “麟德殿乃是宮城第一殿,今天又是聖上召見諸蕃使節地時刻,若都去湊在殿後,成個什麽樣子!”,隨口回了一句,杜甫見唐離有賣關子地意思,遂氣定神閑的坐了下來,說了句:“西邊三院兒中地甜井水”後就再不開口。

 知道憑著杜甫的養氣功夫,自己是憋不住他的,唐離索‘性’也不再賣關子,一口氣將盞中茶飲盡後才笑著歎道:“總算不枉了你我這一番苦心功夫”。

 “果然?”,聽到這個消息,杜甫也是喜形於‘色’。

 “這事兒豈是能自誇的!”,把玩著茶盞的唐離微微一笑,隨即又皺起眉頭道:“只是我倒要問問子美兄,那配詩是怎麽回事?怎麽我前邊聽到的都是王龍標所作,杜兄你原準備的那些配詩去那兒了?”。

 見問, 杜甫輕輕一笑,邊起身為唐離續茶,邊漫不在意道:“這事兒我提前倒沒跟你說,半月前我聽關關唱詞,總覺沙場征戰這段兒我作的那些配詩太軟了些,少了慷慨‘激’烈的味道,與舞也不配,後來怎麽改都還是不行,索‘性’換上了王龍標的詩,後面‘班師回朝’及‘辭官歸裡’的配詩倒是沒變,還是我那些。 ”

 “子美兄有古君子之風啊!”,聞言,唐離倒是沒再接著這個話題多說,沉‘吟’了片刻後才道:“《木蘭辭》之後,未知杜兄有什麽打算?”。

 這個問題倒讓杜甫一愣,隨即眼神兒也黯淡下來,唐離見狀,知是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不點破,只是笑著道:“今天宴後陛下必有賜賞,此次《木蘭辭》子美兄有大功,我意替子美兄向陛下求一個出身,只是不知杜兄意下如何?”。

 蹉跎半生,乾謁詩也不知寫了多少,卻依舊功名路遠,此時突聽唐離此言,心下五味雜陳的杜甫一時間竟是呆的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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