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靖國年的端午顯然過得並不如人意，對於民坊而言或許還多些不錯的談資，但對於直接受害的李家人而言，這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哭聲，老婦的哭聲，在金明池前讓人不覺悲戚。

“我李家是做的什麽孽啊~~~”

王氏被身邊的李霽和李格非強扶而住，眼睜睜的看著那小女兒被送上了囚禁的馬車，她幾近暈厥，兩邊的姓們也都指指點點。為了不出意外，李格非隻得讓家奴先將王氏送回府中休養，這時，蘇進和陳家人也正好從閣樓出來，李格非還好些，但其兄李格業就忍耐不住了，怒容躍在臉上。

“這位蘇郎君真是好能耐了，且不知要讓我侄女在獄中呆上多少時日?”

旁邊那些青麻褐葛的姓見形勢不妙，也是趕緊拉開些距離，把中間的空當處留了出來，現在誰都知道李家怒意正盛，這個時候如果還不識相的在旁邊的東看西看，那鐵定是要觸霉頭的。

李晏與蘇進一眾一起出來，見這氣正盛，趕緊便是上去捋順這位長輩的脾氣。旁邊李格非雖然同樣氣惱於女兒眾之下做出這等敗壞門風的事，但卻沒有到不分青紅皂白的程，或許說在這時……他要多一份務實的冷靜。

湖風吹躚著他的人髻巾許久。

他按下情緒，看向蘇進，“能救我女兒嗎?”他的嘴是僵硬著的動。眼睛更是直直的盯著蘇進——那個同樣面色冰凝的人。

“令千金若是少一根頭髮，我蘇某人自裁謝罪。”對方迎上他的目光，背後還有不斷往這邊看的姓。

兩方就這麽僵持、沉鬱了很久。吹來的湖風中還夾帶著船木燒焦的氣味。

李格非將視線從蘇進臉上挪到孫繼懷裡的那根彩竿，上面的彩緞官楮還在被風卷著飄，雖然已被爭搶的破舊不堪，但內蘊的活力卻讓人不能不正視以待。看了會兒，他把視線收了回來，背過身就這麽走了，沒有再說話。倒是李霽與他府上打了招呼後，與蘇進走到了一塊詢問具體解救事宜。

“官家意態不明確，我們下邊又接觸不到。若是日後真個落了罪下來，你是怎麽也跑不掉了，但就怕清照受到牽連。”

他說的倒也務實，蘇進看了他一眼。往前走。“矽土都運了軍器監了是吧?”

李霽點了點頭，“你是想現在就做?”

“連夜趕一批樣，需要軍器監的人手協助。”，“這……能行嗎?”

蘇進慢慢停下了腳步，扭頭看他，“聽說過不可替代性嗎?”李霽不解，不過對方也沒有要求他答上的意思，邁起腿。繼續往外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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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多，蘇進幾人直接就往西去。從老鴉巷口往北轉道至軍器監所。陳午幾人被蘇進吩咐去召集人手散消息去了，所以此下就他和李霽兩人進了軍器所監製炸藥。提煉的器材在李霽下江淮前就開始準備了，如今已然全部在密室裡陳列完畢，軍器監主事江頜是種師道的得意弟，之前蘇進來送器材時就接觸過了，對於蘇進現在就要監造樣的行徑，他很是不解。

“蘇郎君無需如此心急，這原料今日才剛送到。”

金明湖的事還沒有傳開，所以這邊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李霽簡單的給他解釋了下，這江頜聽了“哦”一聲恍然，也不耽誤，立即就調來所裡工事精乾的官吏過來，行動上還是給予的。

這間軍器製作的磚瓦平房裡，油燈是添完了燒、燒完了添，一直從夜燒到了啟明星亮。

裡面的官吏人人面戴口罩，在蘇進的指導下，不敢有任何麻痹表現，這或許就是官方與民間作業人員的差別。

“每次隻放二厘?明白。”、“保持一個方向攪拌?好的。”

每人隻被委派了一小部分環節，其中最危險的硝酸甘油鹼化步驟則由蘇進單獨劃分房間試煉，由於只是要做一批樣出來，所以劑量並不多，蘇進也是再強調不急不躁的心態問題。

“沒問題，蘇郎君盡可放心。”

“這邊的綠礬油蒸出來了，郎君看看是否符合要求?”

這些軟腳襆頭的官吏額頭上也是黃豆珠滲出來，密封的製作室內不僅溫較高，而且緊張的氛圍也是讓人不敢喘前陣蘇進來送儀器時他們就見識了這所謂的新火藥的使用效果，也就是從那天開始，他們心中“煙花爆竹”的觀念是完全顛覆了，所以這時即便是蘇進不提醒，他們也不會像個愣頭小那樣毛手毛腳。

密封的提煉室裡，油燈明黃的光線映到他們鼻尖上沁處的汗珠，由於過分謹慎，每次都得番確認好力劑量後才會動手，這就使得他們非常費眼，也非常耗費精力，中間班輪換著才敢繼續作業。

當黎明卯時的光線穿透雲層打進窗格時，一種重獲新生的松懈感遍布全身，他們用力的擦去額頭鼻尖的汗，殊不知自己那身土紅的官吏瘦服已被汗液完全浸濕。

“休息一下吧，這可真不是個好活兒。”

他們口氣，相互示意的往外出去。這時候，軍器所內的仆役送上來瘦肉粥和羊肉饅頭，幾個人圍著院的石桌坐，一邊咕嚕咕嚕的吃，還指著院對面那間青灰瓦房，不過意外的是，那書生和拄拐的李霽是從廊道東側走過來，他們拿著張四方圖紙指指點點。這時有奴仆端著食盤過去，交頭說了兩句，還往自己這邊看了看。而後便將食盤端到了裡面去，而那兩人則繼續談論。

“蘇人都找齊了~~”

院門外衝進來數十人，為那瘦高的小氣喘籲籲，與那書生不知在交流著什麽，好像還遇到了些症結，那書生把手上的圖紙橫過去給他們指點。比劃著一些“啞語”，最起碼在他們這些小官吏看來，那真是一場默片。“吸溜吸溜”的他們自管自的吃粥，這時南苑鐵器鋪的同事提著壺燒刀過來，滿身的酒氣，顯得身就更加臃腫了。

“一就喝酒。什麽高興事兒啊?”

“哪有什麽事兒。昨晚被婆娘拱出了被窩，結果在草場瓦裡溜了一圈，就是的冷慌，要了壺燒刀暖暖胃，不過這酒實在是烈，頭暈的直想吐……”，“去去去~~別給我吐這邊了。”

他們這軍器監就是朝九晚五的清水衙門，邊境軍備自給。平時衙兵部需求也不是很以若不是上面下了單。他們就是這麽閑的瓦坊肆裡瞎逛，遇上些奇人異聞，像賣藝的吞劍卡住脖的蠢事兒就一定會回來說說。

“你背後沾的什麽東西?”

有人從那胖官役背後揭下來一張黃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印滿了字，看著墨跡還新，而且漿糊也有些溫，應該是貼了沒多久的。他們眯著眼讀。

“今有濟南章丘女李氏，七歲成詩詞十歲作章，尋常語八音律，用典高標一幟，才自為天下共識，更慨其朋義高節，端午禦前擋友難，其膽魄、真可謂古來奇女第一，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須眉，余不勝涕零掩席，當實情以告天下，望府尹憫女俠義衷腸，恕其禦前無禮，罪民當聲叩謝投獄。”落款，一齋。

昨兒剛從李霽那兒聽了她那才女妹妹的事兒，所以這些官吏一下就明白中所指了，他們把這張泛黃的布頭紙翻來覆去了會兒，而後齊刷刷的把目光望到了蘇進那頭。

“好，明白，批次一定會錯開，都是嘴角麻利的，不會出岔的。”陳午李晏一行人在蘇進面前握拳承諾，而後稀裡嘩啦的一行人湧出了軍器監，沒人知道蘇進吩咐的是什麽，他們也不好上去盤問，只能這麽忍著好奇心。而這夥人前腳剛走不久，眼睛熬紅的主事江頜領著種師道種師中倆人進來，他們抬頭就見到蘇進，一臉肅穆的往軍器室走，後面的江頜把門微微掩上了些，幾人在裡頭談論好一陣才出來，表情與進來時沒有多，或許是他們眼力不夠、看不。

“吃完沒，趕緊備馬去~~”江頜喝了一聲他們，這些官吏們趕緊竄起來，扶好襆頭出去備馬車。

“還有你們幾個，過來抬火藥包！”

“啊?”這詫異的表情還沒做足，耳朵就已經被江頜拽住了，哪個敢不從，麻溜的都往軍器室裡將昨晚上捆扎結識的十六包豆腐形的火藥往外抬，外麵包的糙油紙還有些鉻手，吹了吹手心，齊心合力下將這總重逾斤的火藥全部抬到外頭的貨運馬車上。

官吏匆匆給馬喂了幾口料，不想這匹瘦馬還有些不樂意，扭頭捋著鬃毛，或是把響鼻氣兒都噴那官吏臉上。看來不止是人，就連牲口也耐不住這麽早就起來乾活。

“籲——”

車轅上一臉胡渣的馬夫揮起馬鞭來馭馬，拐出老鴉巷口，而種師道蘇進一行則是乘上單馬尾隨而去，呼啦啦的在軍器所前留下一地的灰，那些官吏嗆了兩口，趕緊溜回去把那喝了一半的瘦肉粥給結果了。

……

……

馬蹄聲疾疾，噠噠的往安肅門。

安燾府邸的手邊各蹲著隻石獅，五階高的垂花全是將軍府的風格，銅金的門釘有小兒一拳嘭嘭的扣兩下門，傳回來的聲響也是其醇厚的。

不過現在當然不需要他們去扣門環，門口的腰刀虎賁早已進去通報，不過盞茶，就已經將人邀了進去敘話。

蘇進很是仔細的將這宅院的設計看了個通透。昨兒見那安燾，還說了改日登門拜罪的話。不想才事隔一夜，就已經帶上了東西過來拜訪了。

不過這東西……他眼角瞄了眼身後幾個官吏抬進來門檻來的炸藥……

可這算不上什麽拜禮。

他是這麽想的，有趣的是安燾那老頭居然還真拿這兒來揶揄他。搖頭歎息的。廳堂內，侍婢奉上來新供的瑞雲翔龍茶餅，這傳聞中一兩十金的貢茶就這麽隨意的擺了出來。

“美芹小友可真是不地道，老夫為你擺上好茶，你卻是帶這等凶器過來，如何像是個賠禮道歉的模樣?”平緩的笑語在屋梁椽木間繚繞，剛直有棱的萬字硬樘掛落彰顯了主人家性格上的一些內容。

蘇進、種師道、種師中、李霽四人分列在兩側。榆木圈椅的手把已經被磨得很光滑了，亮著油光，當侍婢在拙樸的黑釉矮盞裡注滿茶湯時。那種渾然天成的美韻讓人如沐春風。

似乎這一切，都沒什麽的。

蘇進把茶盞握在手心裡，由衷的道了句好茶、好茶具。安燾自然也不是真個有閑心與他們聊天，對於蘇進的事情只是捎帶了一筆。而後就一直討論著新火藥的研製、運輸、儲存等關鍵問題。如今宋兵戰力顯弱，對於利器兵戈的倚仗比以往哪一個王朝都要看重，雖說也有不少人斥責這等行徑，但趙宋立國以來偃武重的風習讓這些執政高位者不得不沿用這種思。

“聽你們吹噓的如此厲害，若是試演不過關，今兒這茶錢可是要跟你們一厘一厘的清算。”

安燾從位上站起來說笑了句，領著蘇進種師道一眾到安府後院閑置的一塊廢地上檢驗炸藥具體成效。

安府上有所風聞的家奴都偷偷過來看，就連後苑的女娘們也斂著裙擺過來。雖然安燾已經令五申的讓府人退屏舍，但這些話語在人的好奇心下並沒有多束力。結果……不少膽飛起的流石擊中小腿，哭的滿地打滾，身上的衣服就像是乞丐穿過的一樣。

這早上的事情過後，安府上下都全部緘其口了，哪怕漿洗衣服的老媽都很老實的把嘴閉上，有時旁府聞見動靜的長舌婦過來打聽，她就會很生氣的甩下臉走開。

……

安肅門，車水馬龍，販夫走卒在眼前川流。

東西，是已經交出去了，或者說已經做好了面向準備，放在後世的教輔書上，也許就會說是開啟了熱兵器時代。不過在蘇某人整盤計劃當中，這只是為了證明自身的特殊性而已，作為一個軍火起家的，他已經拋出了橄欖枝，背後那一整套的東西就看當朝者如何權衡了。

“那幾個小動作還挺快的。”旁邊李霽往前面瓦處指，順著目光望過去，果然見陳午一道人往賣五代史的那處閑人密集地去了，吵吵嚷嚷的，還起了些紛爭。

天的時間。

今天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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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也就是端午過去的第二天，以汴京流言的傳播速，龍舟沉沒一事幾乎是眾人皆知了，而那李家才女為一齋店主擋難的事兒也同樣一並流了出去，並且由於帶著才佳人的特質，還流傳的越來越廣。

“這告示貼的，可真是像蒼蠅似得哪裡都有……”

東華門城門進出口處，西廂軍巡鋪的幾個鋪兵做著髒累活兒。他們每人手裡提著個桶，把這牆上糊著的告示一張張揭下來，不過由於黏的牢，每每都要撕爛好幾回才能盡除，說來真是很磨人性的活。這些吊兒郎當的軍巡鋪兵的在那兒打著哈欠收拾，嘴裡也是絮絮叨叨個不停。

“誰讓我們生來沒投個好胎，要是讓我當個皇親國戚，我就天天騎著雪花璁滿街上溜達，讓你們幹啥就幹啥。”

咳咳！

身邊的同伴重咳了兩聲，幾個人趕忙便是收拾起了倦懶之態。只見城門口處一貴胄衙內騎雪花璁篤著進來，兩邊守門尊聲王衙內，那人眼神望向這邊時，這些鋪兵像是打了個冷戰似得齊成排問好，只等那雪花璁的屁股轉進前頭惠和坊後，這些人才松了口氣。

“這日還要到什麽時候。”

一些想得開的鋪兵則是繼續撕紙，“官家不是說天后府衙開審麽，想來那王縉也不會再讓我們乾著活兒了。”

他們這時無精打采的模樣都被稍遠處擷芳樓上的一女瞧見了，這洞開的西窗外是繁華的馬行街道和東華門直道，交匯處的惠和坊是這一帶的中心區域，是京中少數幾處可比潘樓街、景明坊的地段。

斕衫女倚著花木窗檻，玩著手上的小布偶笑，“那蘇仲耕怪心思倒真是不少，只是為難了那幾個軍巡鋪兵，胡家姐姐不是與那蘇仲耕同為鄉裡麽，可是對他有所了解?”封宜奴臉上雖是有些笑意，但總是讓人覺得浮在臉上， 就如同這東京城上飄著雲朵。

而這間裝飾典雅的閨房內，案幾邊的腳檀爐冒著淡淡的香氣，有瘦長身背的一女將手裡的布頭紙重新折疊起來，放在了案頭。

她摸了摸額頭，有些燒，近來天氣轉涼，不慎防備之下卻是有些涼寒了。

“在陳留時認為他只是個書匠，再後來，還發現他頗善經營，等再越往後啊……”她捧起案上的茶盞，借著外壁溫潤讓手心暖和起來，“…就有些嚇到了，就像是那牆角下的老樹根，你不整個把他挖出來，你就不會知道他底下扎的有多深，觸手伸的有多長。”

“哦?”窗前的封宜奴逗樂了逗手上那長著頭髮的公主，臉上還是有笑。

她微微的頷，“近來台諫的折不少，我爹保守不表態，以後怕是要受排擠了。”她看去有些憂心，“那蘇仲耕貼這告示該不只是為那才女洗白，以我看啊……”她瞄了眼案頭這張撕來的糙紙，吸了吸鼻，“多是要把自己推出台面了。”

窗前的女停下手上無聊的挑逗，歎氣一般朝手心哈熱氣，“你們這些人啊，肚裡的彎彎繞多，不像我們……”她拍拍腦袋，回頭笑了聲。

“事情都是這麽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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