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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事清平》第190章 起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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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也就是夷山文會後的第二天,關於文會的細致情況就已通過報紙傳到各個角落了,無緣前往的便會在早點攤上置上一份,而這次花的也確實物超所值,報紙整版四頁都是文會報導,從開場到結束,從詩詞到曲藝,各個環節無一遺落,儼然像是早已編排過的晚會策劃。這種整版篇幅的情況在之前只出現過一次,那就是上回的江淮水患,所以眾人對於這出文會的重要程度都心知肚明,有些吃墨汁的學生更是天蒙蒙亮就跑去敲報亭門了。
“砰砰砰——”,“砰砰砰——”
誰都想得到第一手訊息,以便成為學府裡第一個討論中心,只是在這個國度,有一種叫出後門的“蛀蟲”無孔不入。
這敲門的學生還被凍地流鼻涕呢,可轉頭就瞧見倆同窗從前頭的甜水巷裡出來,左手拿著報紙看,右手拿著油饃吃。
“伯佘以為如何?”
“這個……整張報紙上絲毫不提及連縱相和一事,莫不是老學士改了主意?”
兩人在那兒搖頭晃腦的,忽是見同窗吳觀小跑著過來。
“紀兄,陸兄。”他一一打過招呼,“敢問你們手裡這報紙從何而來?我可記得這報亭是卯時開鋪,怎得你們現在就有了。”
為首那陸姓的學生笑道,“前頭甜水巷報亭的看鋪與我大伯有舊,前兒打了招呼,所以今早就先勻了份給我。”
“……”
……
相比較於這些勤快的學生,士府高牆裡的官老爺們可就安穩多了,昨晚的宴會到頭來都沒有所謂的“勸降”一說,所以他們那顆懸著的心是揣了回去。直到早朝回來才想到去關注今天的新報。
諫院右正言鄒浩府上。
“老爺,今兒的報紙。”妻氏將早茶和報紙一並端上來,是每天必備的兩件物樣。
鄒浩興致不錯,一臉紅光的將報紙翻開來,可是。看不過兩頁他就皺眉了,仔細地翻找起上面對於兩黨言和的報道。
……
……
尚書省都事鄭居中今日同樣是在府堂裡翻開報紙,本想看看這蘇軾會寫些什麽上去,可沒想到其對此隻字不提,反而是大加溢美的宣揚兩黨如何交往親密。
“這是怎麽回事?”
還沒反應過來的鄭居中與很多元佑老臣一樣,都是稀裡糊塗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結果自是火燒屁股的出門找人交換意見。
骨碌骨碌的車輪子在鬧市街頭轉著,顛簸在車裡的鄭居中思路同樣在轉,可還沒等他理出頭緒來,車夫就勒住了馬蹄,籲的一聲。
“老爺,劉府到了。”
他撩開車簾出來。此時正有幾個學府士子從劉府門前交談而過。
“你們看你們看……”他們高拿著報紙指指點點,“這次文會上新老仕官相處融洽,又是唱曲兒又是賦詞,定是冰釋前嫌了。”
旁邊樂呵著,“還是老學士有面子,一出馬,整個朝廷就穩了。以後總算不用擔心這些事兒了。”
百姓的無心之言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落在鄭居中頭上,木了下,而後差點一趔趄摔下車轅。
“老爺小心!”還是車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可惜這時候的都事大人根本沒有任何“劫後余生”的慶幸感。
……
九月初十的這天對於大多的元佑人來說是極糟糕的,日防夜防,結果還是中了對方冷箭,現在好了,怎麽動彈都不舒服,想來也是極為窩火的事情。
“這老犢子,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虧我等敬他為一代鴻儒。沒想到竟使此等卑鄙伎倆。”
“就是……”
給事劉拯府上,沒到午時就已聚滿了元佑系的大臣,他們個個氣的臉部抽搐,頭冒白煙,要是此時蘇軾站他們面前。那張老臉非得被他們扒上三遍不可。
“好了,如今木已成舟,我等切勿自亂陣腳。”
劉拯穩下這些毛躁的老臣,攥著報紙的一角道,“如今唯有將計就計,方可保我元佑政體,他蘇軾自汙晚節是他自己損失,我等不必與之計較。”
“給事意思是?”
眾人求解,還是旁邊心領神會的范純仁給他們解釋了,“如今我元佑大勢已衰,不可強求,與其爭鋒相對,不如虛與委蛇,他蘇軾如今以奸計陷我等於泥淖,但我等亦可借勢入局,消除曾黨戒心,等它日時機成熟時在反戈一擊,必可複我清明朝政。”
可還是有人擔憂,“就怕他曾布一手遮天,未等我眾羽盛便已施害排擠。”
“是啊,還需從長計議為是。”
底下的擔憂並無道理,但是劉拯卻堅持己見,“曾布新掌大政根基不穩,必不敢裁減三省,如今其大費周折的拉攏我等便是為此,所以就眼下而言還不必自亂陣腳。”
他沉的住氣,所以底下也是暫時安分下來。
……
……
此時的曾府後苑內,鳥語聲嚶囀,幾個曾氏族人正在涼亭內喝茶,外頭花圃裡的月季晚菊早已芬芳,香氣飄過來,讓茶盅裡的甘泉都溫潤了,他們幾個大袖翩翩的說笑,桌上那張報紙也因多次翻閱而褶皺。
“大兄此招甚高,那群烏合之眾怕是已經陣腳大亂了吧,哈哈哈~~”
“明天我可等著看那群老家夥的笑話了。”
“這蘇軾要早這麽識時務,又怎會淪落到這般地步。”
曾布難得臉上也是得意,捋著髯,如今朝柄獨掌,自是不用再去掩飾情感了,“今日之局爾等功不可沒,等時機成熟時便安插爾等入省從政。”
旁邊按捺住眼中的欣喜,“那……族兄,接下來怎麽走?可是要將那些老東西盡數剔除?”
“不急不急。”
曾布擺手笑道。“這些老生常在中樞作業,幹才還是有的,若盡剔除,那這朝政可就沒法看了,姑且先放著。如若是真心歸附,那我曾布也非量小之人。”
幾個立馬肅然,“族兄心胸非我等可及!”一句馬屁迎上,好在曾布也是欣然接受,轉而問身邊管家。
“宮裡頭如何?”
“一切如常,並無異事。”
曾布聞言。眼角的皺紋有舒展開來的跡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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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宮,左掖而進的首排廡殿是這個王朝的文學聖壇,也就是被外界譽為將相之儲的翰林學院,由於它一直代帝起詔,所以也可說是皇帝的禦書房,每當皇帝有政事難決時。便會找來這群高級顧問來商議,所以,可想而知它在整個大宋朝堂中的地位,官僚們衡量名望高低也是從翰林學職體現,比如那最高榮譽的諸文殿大學士,基本隻授宰執,這就是這個時代特有的官場文化。即便皇帝在裡頭,也是要客氣的敬聲老學士。
“官家?”
門口兩執筆小吏站了起來,不過並沒有像外頭那麽大張旗鼓的行禮,而裡頭那些整理宗卷的老學士見了也僅僅問了禮,並沒有因為徽宗的到來而打亂了原本清靜的氛圍。
窸窸窣窣的,都是書卷翻動整理的聲音。
“官家好些時日沒過來了,可是近來政務繁瑣?”實管學殿常務的老翰林俞充放下手裡校正的前史,上來與徽宗攀談,兩人邊走邊說,徽宗看似隨意的與周邊頷首示意。實際上視線卻一直在幾架子上的宗案間徘徊。
等到走至哲宗禦書筆錄一列時,他停了下來,沉吟了會兒問身邊。
“先皇帝禦書校正如何?”
老翰林滯了下,隨即就反應過來,“官家是要……”
徽宗點點頭。旁邊整理宗卷的直學士也望了過來,愣了下,心奇著皇帝怎麽這麽早就要準備這個了。
那老翰林點頭明白,“那老臣即日就通知實錄院編修先帝禦書,不過官家可有立好閣名?”
兩人說話間,已是往裡屋的三山屏風後坐下,旁邊的筆吏將茶點上好,寥寥的兩片薄餅子搭上壺初芽茶湯,便是這翰林院裡最高的宴客之禮了。
徽宗坐下,正好瞧見案頭的報紙,隻瞥了一眼就有了數,“怎麽?翰林院也看這個?”
這位老翰林沒意識到什麽,所以也就實話實說的給徽宗交代,“昨兒重九蘇東坡在夷山舉會,風聞有些軼事,所以就有年輕人將這帶了進來。”他嘴裡的年輕人自然就是翰林院裡的編撰,也就是往年的三甲進士。
徽宗面無表示,好似點點頭的將報紙一角捏在指間磨砂,此時,外頭的烈陽從木橫披的隔孔裡透進來,不偏不倚打在他皙白的手指上,皮下青脈隱現,他抿著嘴一直沒有說話,看似很是嚴肅,所以這老翰林也不好吭聲,就這麽候著,直到外頭有編撰議論皇帝要欶建館閣時,這位皇帝才開始起身。
“在詩有之‘君子有徽猷’,是為論德之美,而論道之成,於是乎在……”他邊說著邊往外走,老翰林不明所以下跟他背影走,直到出門時徽宗也沒再多交代一句。
他大皺眉心,但不敢問,只能轉身給筆吏交代,“官家要欶建先帝學閣,你現在就去實錄院報備,讓他們盡快立案。”
“那閣名呢?”
這話問過來,讓他老眉更是擰成了麻花,不過最終還是敲定下來。
“徽猷。”
……
……
重陽的風聞轉眼就已過去十天,當風波平靜下來後,民間活動就慢慢恢復了往常,雜演說書、笙歌燕舞,這些市井風情再次佔據了汴京人生活的主旋律,在眾人眼裡,一切都應該會就此安定下來,安逸的生活節奏也在不斷的麻痹人的神經,就如同那些被酒曲灌醉的酒徒,已分不清真實與虛妄。
“來來來,繼續唱啊……”
“郎君你喝多了。”
……
“如今這世風。當真與立朝之初相去甚遠,就是潘樓也大不比往前了……”
“唉……”
潘樓裡一些老儒在歎息哀詠,感慨物是人非,不過卻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套,在東樓二層的紫衿雅間裡。陳師道起來將窗子合了,可是外頭的曲樂還是能傳進來。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我說文叔,你也該處理一下丫頭的事了。”
這雅間內室裡,他們幾個蘇門子弟正坐著喝茶閑聊,近來幾天朝政在朝他們預想的方向發展。算是安穩,但李格非家卻是出了簍子,像是捅了馬蜂窩一般令人煩躁,使得這位員外郎不得不出來尋清靜,只是沒想到向來清靜的潘樓也在傳唱醉花陰。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淡淡的憂傷縈回在梁宇楣子間,木掛落上的流蘇也被隨之搖曳。
李格非按著額頭髮愁,也不知是誰拋出來的流言,說是自己女兒被人始亂終棄後寫下的怨詞,而令人詫異的是京裡的人還真信了,而且還是大面積的相信,這下好了。女兒是整天被族裡逼問,而他這做父親的也免不了被指責教導無方。
不過旁邊的晁補之卻在笑,他是有些幸災樂禍,“我看你就順勢推舟,把丫頭許給那小子好了,也免得再有這些不三不四的流言,那小子……怎麽說也是給我們出了大力的,你李家又多番欠他人情,如今何不成人之美?”
“站著說話不腰疼。”李格非惡他一眼,“要是這麽容易我就不會躲這兒要清靜了。”
陳師道也笑了。“要不就依老師所言,將丫頭許給蘇家了,怎麽也是親上加親。”
“好了好了,你們倆就別摻和了,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把女兒許給你們兩家。”
兩老頭被戳穿心思後也不尷尬。反而是哈哈大笑起來,無傷大雅。
……
……
而李府,此時上下氣氛僵硬且又凝滯,讓人渾身拘束,即使是廚房裡做菜的廚娘也要探脖子打聽。
“小娘子怎麽樣了?”她拿住進來端菜丫鬟,“聽外頭說連大夫人都來了,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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