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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事清平》第186章 食餌
“哦……”,“呵,這樣啊……”
這是蘇進的聲音,在書鋪天井裡顯得格外隨性。
此時的他,正拿著木瓢給盆栽澆水,一株、一株,身邊的李清照跟著他步子說話,每到一關鍵處,那悠閑的澆水聲就會滯上一下。
“這樣啊……”他將瓢丟進水桶,想了會兒,倒也是作真的點頭。
“可以。”
嗯?李清照看他邊收拾瓢桶邊說話。
“老學士為蒼生行勸黨爭,乃大仁義之舉,我這後輩小子又豈有不應之理。”
這話說的,李清照眨眨眼睛,沒有立即回應,等著兩人出了對門的面攤吃麵時,才有了更自然的交流。
……
“兩碗桐皮面好嘞~~”
長長的吆喝聲在書鋪西頭的角樓巷子裡響起,裡頭擺著的一家面攤正在招呼客人,只是由於偏僻,所以基本只有附近幾個道觀的道徒來吃,他們坐下來,聊著觀裡的勾心鬥角,一些唏噓、一些怨言,與其說是來改善夥食,倒不如說是來透氣的。
吸溜一聲,一筷子的面吃進蘇進嘴裡。
李清照收回了在那些道徒身上的余光,看著蘇進,捧了捧自己的碗,霞陽映在面條上,油光爍爍的。
“店家與我相知而交,如此說話……可就生分了。”
她語氣輕柔,有些難以言訴的愁緒在裡頭。雖以她父親的立場來說,蘇進做個順水人情並無不可。只是這畢竟與他無關,如今整個京師都知道蘇進與曾布關系密切,如若往後元佑黨人與曾布決裂。那蘇進這個當初的媒人可就左右難圓了。
想著這份厲害在裡頭,所以她並沒有勸服蘇進宣揚兩黨罷戈,只是簡單的將蘇軾的意思轉遞給他,承與不承,應與不應,就完全看他自己的計量了。
只是……
蘇進答應的如此乾脆,就不得不讓她認為是自己的緣故了。
“我知店家心意。但此事禍福難料,店家心裡既是明白,又何必淌這趟渾水。”
蘇進抬起頭來。“你既知我,又何須擔心。”
兩人對視著,一個嘴角含笑,一個卻是眉角蹙愁。
…………
他們的這番談話。很快就在第三天的報紙上顯現出來。以如今報紙在民間的影響力,只要是頭條上的,無不成為當天的討論中心。
蘇東坡被赦回京,這絕對是極大的新聞。
民間的議論且不說,這士府大院裡的官員們都是極詫異的表情,誰會料到這貶至儋州的老頭還有複歸之日,不過以他如今的年事,也很難再對朝政產生影響了。他們這麽想,並且還對著子女和賓客一笑置之。不過……那幾個受邀文會的就不會如此樂觀了。
蔡府後院。
亭子裡正躬身讀卷的蔡卞被女兒打斷了思路。
“爹爹不妨看看今日的報牒。”蔡薇挽了個群花坐下,將報紙推給蔡卞。
蔡卞本是無意,可看不過盞茶,那素是平淡的眼神也慢慢凝了起來。
“爹爹可是能瞧出端倪來?”蔡薇道,“那蘇進既為曾布助力,那此事可就唐突了,難道他不怕受人猜忌?”
蔡卞沉吟了會兒,放下報紙,“再看看吧。”
……
大部分人就此觀望,心以為是個案,可其後的幾天,這報上開始接連刊登元佑黨人的忠良事跡,從司馬光起,到呂公著,到文彥博,幾乎是與之前一模一樣的節奏,這可讓曾布製下的臣僚皺眉了。
“這蘇家小兒玩的什麽花樣,我們可不是韓忠彥,容不得他玩這套!”
“讓府衙先查了他鋪子,看他還敢如此猖獗否!”
興國坊內的尚書省議事廳裡,已有侍郎官將報紙摔桌上了,聲音震的人耳膜嗡嗡直響,典吏們噤若寒蟬,就是蔡攸也不在這時候去觸霉頭,他暗暗的觀察周邊,記下幾個侍郎官的神色,心裡有了盤算。
“這蘇仲耕此事做的確實不妥,我等可要萬分留心了。”
一直表現低調的郭知章這時附了句聲勢,卻沒說太多,畢竟蘇進是曾布眼前的紅人,若是起了爭執,他是不會認為曾布會偏向他這敵營“降臣”。
同樣想的還有趙挺之,他雖不是完全的元佑黨人,但也不是曾布一系的,所以眼下曾布獨相,他的處境反不如蘇進這低微商賈。
“諸位不妨就此事與曾相說說,正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那蘇進一介商戶,免不了會受奸人蠱惑。”
“趙侍郎此言得理,我等這就起折上報。”
他們這一起身,正巧與門外的唱聲撞在了一起。
“曾舍人到~~”
唱聲下,曾肇在一眾文吏迎合下進來,這一群侍郎官趕忙整理了衣襟上前。
“不知曾舍人到,恕我等有失遠迎。”
“諸位大人客氣了,都坐下吧。”
曾肇一撂袖子坐上主位,面容輕松,見著下頭各異的神色,也就開了天窗說話。
“今日過來不為政事,只是詢問一下諸位大人重陽可有要事相纏?”他的目光這麽看下去,底下俱是皺眉,曾肇知他們想法,也就沒有再拐彎抹角。
“如若諸位大人賦閑在家,曾相就有意大家一起受赴蘇老學士的夷山文會,這朝廷許久沒有熱鬧過了,此回正好借此消減乏緒,就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
他笑吟吟的,看似和善的語態下卻有著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底下知道要被人當卒子使,但這還真不能隨他們自己,如今也隻望那蘇東坡別鬧出什麽折子來。
“曾相美意。我等……豈會推辭。”
曾肇則是笑著起身說退,看著面前這些侍郎官面色難看,那是心領神會的一笑。而後腳就踏進了曾府門檻。
曾府,後院門洞處,那年事已高的官家躬身回道。
“何尚書剛回,現在就老爺一人在溪亭垂釣,不過吩咐了下人不許打攪。”
“哦?”
曾肇順著腳下的石拚路上去,果是在前頭的修竹林下瞧見曾布的身影,他身後是老舊的溪竹亭子。整片園林與外人想象中的高門大族不盡相同,這是他特意囑咐的,每當遇到棘手的事後就會到這裡來散心。不過此回坐與塘邊垂釣的場面還是頭回見到。
“咕咕咕——”倆隻鸝鳥飛出了竹林,而那條垂到水下的魚線卻依舊平靜。
“如何?”
他頷下的長髯被林風吹的微微捋動,而曾肇的腳步已經到了他身邊,窸窣的落葉聲起。
“幾處都已打過招呼了。只是……”
“說。”
“兄長可是要再考慮一番。畢竟那群老臣性子執拗,未必肯就此息事。”
曾布的側臉無動於衷,就如同竿上那條巋然不動的綱線。
“一群沽名釣譽之徒罷了,如今我給了他們台階,料他們不敢歹為,若還是冥頑不靈,那可就休怪我不念同仁之誼了。”
曾肇脊背嗖的一涼,這幾天他這兄長頻繁接觸吏部大員果是另有打算的。
他心裡的念叨著。那筆直的魚線忽的漾開了圈漣漪。
…………
****************************
經前次江淮一事,如今的一品齋甚至比朝廷還具有公信力。所以對於它對元佑一系的正面評價無不被百姓認可,就此,大街小巷上,便時有聽到民人惋惜良臣淒涼境遇的唏噓。這些消息傳進曾系一眾的耳朵後,就有些風聲鶴唳了,他們三番兩次的登上曾布府堂,可詫異的是曾布對此竟無動於衷,這一來二去的便到了九月初六,也就是重陽節前的第三天,終於,這一品齋的態度來了個南轅北轍似的轉變。
“這蘇家小兒究竟打的什麽主意,看他吹捧了這些日子,怎得忽然來了這麽一遭?”
潘樓二樓雅間,一身瘦袍的陳佑甫正與好友張商英喝酒,這兩人自從上回曾府酒宴上相識後,交往就忽然頻繁起來。
陳佑甫捏弄著手上的報紙皺眉,他問向對面,不過對面的張商英卻有些出神,直到他喚了第二聲才收回在樓下的目光。
“天覺看那乾明寺做什麽?今兒可不是禮佛的日子。”
陳佑甫看著在笑,張商英信佛在朝廷是出了名的,所以也沒多想,不過這回,張商英的眼神著實有些不對,他敷衍著對面,眼角的余光卻一直逗留在乾明寺前的人流上。
底下高額牌樓間,穿梭往來著南北行商,還有那些每日禮佛拜香的名門閨秀,車擠人行,馬嘶騾咽,再加上西頭挨著的潘樓正店,使得這裡又是成了京師一塊人多眼雜的地界。
“在這汴梁城裡,若是上香,還得屬相國寺的最靈驗,蘇老今日執意來這乾明寺,莫不是於此有些淵源?”
這是少女的聲音,她身邊的七八人今日俱是焚香沐浴後而來,面色虔誠,尤其是中間的那名已近古稀的老儒,更是素淨的寬袍服身。
這老者,便是蘇軾。
如今的他已別無所求,人生最後的兩三年,無非是求個心安而已。這乾明寺是他少時遊學所歷,比年有誓,臨老必當還願,本以為今生無望,沒想到最後還是趕上了。
唏噓幾言,與那李格非的小女兒說了兩句笑後便進去請香了。
“這位老施主請~~~”
佛前的老僧稽首相向,其余幾個也被僧侶迎了進來。
惶惶的燈燭將寶殿之上的大佛映襯的威嚴莊重,周身佛煙縈繞,香客進出。
王素卿跪上蒲團,雙手合十,她今日帶著李清照一道過來,自然是別有心意的,所以此時別過頭在看旁邊的女兒,見其合目虔誠的直身行禮。安靜的側臉,就與那袂壓在她膝下的紗裙一般。不過有趣的是,正巧見到再過去一個團子處的蘇符抹回了目光。模樣還有些局促。
這蘇符是蘇軾之孫,蘇邁次子,今日帶出來一道禮佛,自然是事先有過交代的,所以這些看在後頭的蘇邁夫婦眼裡就更為微妙了。蘇邁微笑著移開在報紙上的視線,與妻子互頷而視。這時,禮佛完畢的蘇軾也過來了。蘇邁收拾了神色,有些從緊的將報紙遞過去。
“今日剛出的報牒。”他語聲下,那頭條上的內容顯露了出來。
文壇泰鬥蘇東坡特舉文會於重陽夷山。欲請兩黨罷弋言和,為蒼生念……
蘇軾老沉的眼皮稍稍撐開了些。
旁邊輕聲道,“如今已有六十余人表示重陽赴會,不過大多是新黨和曾布一系。想來是曾布有意暗示。不過也好,如此內外造勢下,那幫望風者必不敢違逆。”
蘇軾聽著,袖中那乾涸的手慢慢握起,抬眼望向殿外的那片蒼穹,蔚藍的沒有一片贅雲的蒼穹。
深納了一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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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初六的報紙一出,即是在政壇揭起了軒然大波,而且由於曾布在其後的推波助瀾。使得所有元佑朝官都卡在了一個極為難受的位置,尤其是那些明哲保身的人。在如今也因為被推到風口浪尖而不得不表態。
時間也就此滾到了九月初九這天。
這天,菊香滿城,茱萸遍插,街頭巷尾在叫賣萬齡菊和重陽糕,附庸風雅的人會到城中的熱鬧地兒踏秋,只是這回,能去的雅集實是少之又少,大半酒樓在得知蘇軾的夷山文會後就腰斬了計劃,倒不是妄自菲薄,只是這回文會的特殊性眾所皆知,酒樓方不覺得士子才學會瞧得上這些沒有營養的風花雪月,所以撤了雅集也是兩頭給臉,姑娘家們也樂得清閑,此時姐妹好的排在窗口前伏著,瞭望遠處開寶寺後的夷山風景。
“聽說這回請了封宜奴去熱場,還以為是讓師師姐去呢。”
“還不是她唱了水調歌頭,老學士說很好,就點了她。”
從礬樓這邊看去,夷山那綠盈盈的山尖似乎就在一握之間,不過底下軲轆轆的馬車將她們打回了現實。
歎口氣。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媽媽說要去夷山散心,想去的就拾到下。”萸卿從廊道外進來招呼,那幾個清倌兒聞言立即開了笑臉。
今日重陽,出去登高是常理,而城內登高的地兒無外乎夷山和萬歲山,如今夷山舉會,自然是首選的去處了,只是到了臨行前,才有意識不見李師師人影。
“師師姐不去嗎?”
“姐姐今兒有客。”
她們不覺撩開了車簾仰頭望,似乎那洞開的頂樓西窗處便有李師師的琴音傳出來。而確然,此時的這間樂室內,李師師正和許份對座閑話。今日她原本也是有散心的打算,只是許份卻說來道別,這倒讓她不好怠慢了。
“如今政局動亂,許中書如此也是好事,郎君切莫心哀。”對於許將致仕,她這做娼妓的又能如何評價,此時也只能聊表安慰而已。
許份看她一眼,他父親的致仕倒不至於讓他驚訝,畢竟這大宋官員的謫升歷屬常態,如今讓他放心不下的唯有面前這個鍾靈毓秀的女子。
“師師……”
他想要握過去手,但對方微微退縮動作讓他停下了想法。
場面一度有些沉默,最後還是李師師站了起來,笑著眺望向遠處鬱鬱蔥蔥的夷山,“今日佳節,大家可都是登高去了,郎君若是有閑,不妨與師師一道走走吧。”
許份眼眉一沉,淡淡的黯然流過,但最後還是擠了些從容上臉。
“也好,今日夷山該是熱鬧的,或許還能聽幾闕好詩詞。”
…………
夷山上下,放眼盡是無垠的草野和灌叢,秋意雖濃,但在這片山野地帶卻並不明顯,反而有些滯後性的盛夏味道。山腳處,早早就擺開了攤鋪彩棚,它們順著山路蜿蜒上去,一眼望不到尾巴,裡頭的小販在叫賣茱萸囊袋,也有那膚白貌美的荊婦在現沽菊花酒釀,飄飄然清香,似乎一嗅可聞。
如若往年,這夷山的登高還不至於吸引到此般多遊人商販,只是今年的夷山文會被一品齋炒成了全民話題,似乎只要不在重陽說些與文會搭邊的話題就會顯得與世俗格格不入,那些自認主流文壇的更是以能被邀赴文會為榮,總之,這場一開始就被打上政治標簽的文會在今日是舉足輕重,外圍鶯燕的遊人聲也更能凸顯出會場裡頭的熱鬧。 www.uukanshu.net
“陳郎,那邊可就是蘇老學士行舉文會的地所?”
正在沿路攤頭揀首飾的女郎遙看著東頭山麓地帶,那裡已搭起了高高的茂竹柵欄,茱萸和清菊別在竹頭,以素黃絲絛襯上,遠遠的,就可以瞧見裡頭幾列丈高彩棚,而會場入口更是立起牌樓,不斷的有持著請帖的儒學進去。而他們這些尋常百姓自然是進不去的,所以多是在路過時瞧個新鮮,或是傾耳聽聽裡頭飄出來的絲竹聲。
“應該就是了。”
男子名陳東,是太學學生,在外界看來也可說是天之驕子了,但身在其中的他可不會這麽覺得。就像這回的夷山文會,他作為士林學子自然也想去瞻仰一番大詞人風采,可惜這邀貼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看著幾個出身名門的同窗在他面前炫耀請帖時,他才更能感受到兩者天塹般的差距。
女郎忽而停下了動作,轉過頭看她情郎,脈脈凝視了許久,不過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的將茱萸袋綁在情郎臂上。
束緊。
陳東看她一眼,嘴角擠了個笑。
“看來不服老不行啊,這走幾步人就喘上了。”忽然他們背後傳來交談聲,“倒是彝叔你神清氣舒,可是近有喜事所致哈。”
陳東覺得熟悉,瞥過去一看,臉上詫然。
ps:年上來事情多了,加之惰性和眼睛的緣故,所以更新就沒有顧上,不過腦袋休息了這麽久了,也該活動活動了,下月更新會抓緊的,希望能在六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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