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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事清平》第6章 小家碧玉
  這幾天,自己那嫂子在吃飯時總是有意無意的提及娶妻生子的事,什麽“婆婆老病無依,隻盼蘇家能有個後,說來都是她這做嫂子的不是,隻給蘇家留了個女娃”雲雲之類,這些話他聽兩句自然就懂了,後來又從一些片言隻字裡組織起來,倒也明白了個大概。  簡單了說,就是臘八那天,鄰村吳家人會過來相親,到時候自己看看、那家姑娘看得中不,如果可以,這親事大概就這麽定了,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說到這娶妻生子的事兒,既然來到這個時代、這個家庭,那麽,肯定是不能避免的,隻是真要攤到自己頭上了,卻又不能夠如此淡然的面對。心裡的感觸、總歸是有的,倒不是抵觸這些,隻是前世的那些羈絆始終讓他難以釋懷,或許老天爺讓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就是給自己某種意義上的解脫,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好的結局。

  他仰起頭,天上徐徐而下的雪花中,慢慢堆現出一張女子的臉,女子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右腮處隱隱現著暗色的胎記。他望著她,嘴角動了動,終然還是微笑的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說來也隻是個插曲,真的要論到讓蘇進頭疼的,還是他懷裡的那女鬼。這幾天總是沒預兆的就給他來這麽一句“你什麽時候上京”,他是無可奈何了,這女人就像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要逼自己上京輔佐宋帝收復燕雲。

  當然、可不要誤會她是什麽忠君愛國。

  隻是因她要去幽州地頭下面挖一件物事,不過眼下幽州是契丹人的陪都,自然不可能讓你一個漢人在那邊掘地三尺的找東西。至於這“掘地三尺”的原因,是因這女人本是先唐人物,所以她那時遺失的東西,自然是深埋於地皮之下了,具體是什麽她沒有透露、他也沒有興趣知道,但對這女人很重要應該是沒錯的。

  不過當前他隻想找些商機恢復蘇家往日榮光,說的土一點、就是想賺幾個錢,所以對於這做官什麽暫時是沒興趣的,但礙於女鬼反覆糾纏,便說以後看機會把她交托給其他有能力的人。

  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不過那女人也是比較有意思,每次就是這麽一問,聽蘇進這麽回應,卻也不像之前那般拿劍來逼迫他了,但卻會在隔段時間後,又會問這麽一句,或許她認為過段時間後的蘇進會改變主意,當然…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慢慢悠悠的,日子還是有條不紊的滾到了臘八這一天。

  晨雞啼鳴後,拉開最忙碌的片景,這個安寧的小村莊此時已是燈火通達著,盡管天還沒有亮透,但挨家挨戶的,卻是傳出各種嘈雜的喧鬧聲。

  雞犬聲早就充斥在整個村莊的上空,比較有趣的是還夾雜這那哄鬧的殺豬聲……

  幾家殷實人家將頭大豬五花大綁好,架進大浴盆裡,大豬仰著腦袋極力掙扎,發出刺耳的嗚咽,那幾個幫襯的農家漢子此刻自是不敢懈怠,卯足了力將大豬按住,一邊的殺豬翁已經磨好了刀,朝刃上吹了吹……

  農婦們此刻也是不得空閑,架鍋放水、生上柴火,之後便在水井邊淘洗起了黍米果子,不一會兒,那韻白的粥味兒便從窗戶口飄了出去,一家又一家、連成一片,那便是一籠白雲架在榆丘村上空,隨著熱氣的排開,腳下的冰雪變得柔軟清瀝起來,空氣也逐漸濕潤,摸一摸鼻尖,似乎沁出了汗水…

  ……

  陳苓抹去鼻尖面額上的微汗,將一束桑柴塞入灶內,架好,即而起身將鍋內的臘八粥搗勻,

而後趕著腳跑出去要將剛才綁好的土雞殺了,但她剛踏出門的那一刹那,便聽到了一陣小女孩的拍手歡慶聲……  “耕叔好厲害~~”

  遠遠的,一個青袍書生放下菜刀,扭過雞脖子,開始往碗裡放雞血。

  ……

  嘭的一聲,一隻盛滿熱水的木盆擱在了地上,裡邊滾燙的熱水排出陣陣熱浪,一隻濕透的肥雞從底下浮了上來。

  書生攏起袖子,極為熟稔地扒起了雞毛。

  他手邊蹲著個小丫頭,托著下巴,睜圓了眼睛瞅,似乎是什麽新鮮的不得了的事情。

  書生笑了笑,將雞淹進熱水裡洗了洗,抹去那細膩的小茸毛……此時陳苓臂挎著一盆醃白菜從院子進來,看到書生坐在屋簷下忙活,想了想…還是停了下來,從牆邊拉過一張小凳,斂裙坐下,將木盆擱在腳邊。看了會兒低頭忙活的書生,抿了抿嘴,應該是有些不快,但這大過節的,卻也不好真個挑明了去說道,不吉利的……

  “額…這個……仲耕。”

  她極力的措了下辭,“…是如何會這活的?嫂嫂、之前可不曾見你做過的。”她覺得自己算是說的比較委婉了,最起碼不會挫傷了人。

  嗯?書生偏了偏頭,看似極力的想了想……

  “或許是腦子好使吧。”

  “額……”

  本來對於蘇進乾這些活,陳苓心中確實是不快的,但畢竟臘八雜事繁瑣,本來往年還有老婆子幫襯,但今年老婆子病在床上,她一個人確實有些忙不過來,若是蘇進還是像以前那般四體不勤的話,那陳苓自然是不會讓他沾手,但看現在蘇進這做事的模樣……

  嘖,還真不好去說了。

  而且今兒這日子,委實忙碌,往來往去的人也不少,東家西家短了什麽竹漏長杓的,便過來借去使使,或者乾脆叫她去看個事,這事兒忙起來,卻是恨不得多長幾雙手腳。

  本來這一切都像是一部高速轉動著的機器,所有人都在這機器的協調下周轉作息,安然有序,但此時此刻,卻是其中一個零件…出了故障,“嘎――”的一聲刺耳,機器停了下來,整個村子的節奏也為之一滯,隨即…這消息便流言蜚語的傳開了去。

  該來的,終歸是要來的。

  雪花兒繼續凋零著,在蘇家門前的踏腳石上布了一層完整的白膜,就在此刻,有兩雙鞋印蓋了上去,一大一小,視線瞟上去……

  一少女收起紙傘,微微仰起那粉玉圓潤的下巴。她上身一件格子緞花細錦,下身一襲襇藍羊腸瘦裙,烏黑的頭髮挽成蟬髻,由一釵累絲花細貫住,遠遠看去,確實像個小家碧玉了。

  身邊的老漢此時摘下鬥笠,把那蒼發稀疏的大腦袋露了出來。他老眼深陷、土黃面膚,鮮有補丁的粗葛麻衣套在身上還有些拘謹,手裡提著臘肉與少女並立著,像極了那些不夠本份的扈從。

  女子轉過頭來,“爹,這就是那蘇家嗎?”

  ……

  白雪皚皚,籠在這一片寧靜的山村裡,蕭瑟的桑榆林稀疏著枯枝,隨著幾陣刀風獵獵作響,放眼四野周遭,野禽絕跡,此刻這淅淅瀝瀝的雪花又是下了起來,進村的小道上雪花滿路,忽的一個蹭響,一隻雪兔從灌木叢中竄到了道路中間,而後卻像雕塑似的杵在路上,偏了偏腦袋,那立著的毛茸長耳抖了抖,而後又是沒有預兆般的跳竄到對邊的灌木叢中去了。

  雪花兒稀稀落落的繼續下著,那雪兔的腳印轉瞬即沒。

  ……

  “吱呀――”的一聲,柴門被推了進來,隨後發生的事情…便是這樣了。

  ……

  *

  “這就是老吳你閨女吧~~樣子可真好,來來~~先坐下吧。”

  草屋內,陳苓殷切的招呼著這對父女,將桌椅板凳擺好齊整,拿出家中不多的茶葉給他們泡上,又取了些果仁瓜子擺上,盈盈的茶水熱氣熏染下,倒是有了些閑談的氛圍。

  她合上支摘窗,又把房門掩上,支開小丫頭去照看老婆子,等到準備事宜齊備了,拿手在裙角擦了兩遍,又撣去衣袖上的灰塵,這才走近那對父女身前。

  “坐吧坐吧,別介意家裡寒酸了,都坐著吧~~”

  老漢呵呵笑著,將鬥笠擱在桌上,一屁股便坐在了長凳上。

  那女子斜瞄了眼凳面,只見黝黑的桑木凳面上沾了些泥灰,而且木屑綻出,蹙了蹙眉、僵直著上身坐了下去,不過微微挪出了半個屁股。動作是不大的,但不巧正是落進了陳苓眼裡,陳苓面上微微一滯,即而笑著臉也是陪坐了上去。

  “這個老吳,還不知你家閨女怎麽稱呼呢~~”

  蘇進這時候也是陪坐著,畢竟是正主,此刻坐著主位,隨意的插著雙手擱在桑木桌面上,看了眼這與她對面而坐的少女。

  望去年紀應該隻有十六七歲,面色帶著些稚嫩,不過樣貌還是可以的。柳眉尖細直飛入兩鬢,膚色白瑩透粉,卻不像個農家出身,身上的錦緞絲滑光潔,頭飾亮美繁花,若是單獨拿出來與群芳爭妒,說是醜了……那無疑是在說瞎話了,只可惜~~她身邊的老父寒磣了太多……

  “娌兒。”

  這話卻是少女接的,從進門的那一刹那,她的臉就板起來了,沒想到這所謂的讀書人竟會是這副模樣,長相普通也就罷了,畢竟是鄉裡人、哪能要求長得唇紅齒白的。可他拿著隻土雞在水盆裡拔毛洗涮,這可就有些過了,讀書人的涵養體統去哪兒了?

  還有……瞧瞧他這身上的衣著,嘖~~挽著半袖,他還真把自己當莊稼人了,那雙手…也不知道洗乾淨沒有,總覺得有股腥臭味傳過來,真是惡心死了~~她蹙著眉頭把起茶盞,瞥了眼蘇進後抿了小口,待看清裡面茶沫居多時,便是興致缺缺的將茶盞按在了桑木桌子上。

  “嘭”的一聲,聲音是有些大了。

  陳苓臉上的笑意一滯,強裝了笑臉,呵呵的~~卻是一時忘了對詞。

  邊上坐著的老漢兒叫吳田渠,由於這腦袋瓜兒有些大,所以經常被人戲稱大頭吳,為人敦厚老實,做事也是勤快,在鄰村名聲素來不錯。不過他這人就是從小太慣著兒女,已故兒女大了,卻是對他不怎麽樣。

  前月這李金花過來說媒,吳老漢聽對方是京師來的,又是個讀書人,想必是不錯的,再加上這女兒年紀也是不小了,像她這年紀,不少都在家裡帶孩子了,他這做爹的哪能不著急,所以也沒有細致去打聽什麽,就約好臘八過來見見面,把孩子的婚事敲定下來。

  雖然見這書生樣子一般,身子又是瘦弱,將來肯定是做不動活的,不過這不打緊,讀書人做的肯定是大事,怎麽可能跟自己這粗人相比,若是論這蘇家門面……自己進來倒是有意打量了幾眼,雖然屋子舊了點,但總體還是不錯的,外邊的牲畜棚磨盤屋子什麽的,也都是齊全了。

  在這小鄉村裡,這就是好人家了。

  此刻見這女兒又是這副模樣,可不能攪黃了這事兒,所以趕忙也是接上話兒…

  “這蘇家娘子不要見怪,俺家這丫頭性子倔了點,說話不知深淺的,但心眼還是好的……”又小聲讓這吳娌兒道個歉,不過少女卻是裝作沒聽見。

  陳苓自然不會真的去計較這些,笑了幾句所言過重,便算是揭過這一頁了。

  隨後便是坑長的絮叨了,無外乎是自誇自好,又捧捧對方,說的兩人像是牛郎織女一般,樂呵呵的、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倒也是談的極為融洽。

  蘇進在一邊喝茶,偶爾牽扯到自己的話頭,譬如鄉試縣學之類的,就回兩句,更多的時候就是在那兒吃茶,倒不是吝嗇這幾句寒暄,隻不過自家嫂子更熱衷這個,所以他就沒必要摻和太多。

  與他相同的就是對面的吳娌兒了,少女時不時撫撫發鬢、扶扶朱釵,陳苓偶爾問及,那也是敷衍著幾聲“嗯,哦~~”之類,雖然蘇進並不是很想把這個詞安在她身上,但是,事實確實就是這樣的……

  她隻是在那兒搔首弄姿罷了。

  茶水騰起的霧氣縈繞在四人之間,慢慢的聚攏散去,一切似乎都向著圓滿的方向進行著,不過遺憾的是,這終歸隻是假象,涉及到核心問題時,少女便放下了那撫鬢的芊手。

  定親。

  五十貫。

  不能少。

  她惜字如金,隻吐了這三個短句讓人消化。

  旁邊吳老漢立馬尷尬了起來,這話說的確實有些勢利,但他也沒有辦法,前幾天兒子吳有兒派信說了,要自己想辦法籌個五十貫銅錢打通關系,可是,這是五十貫錢啊!以他一個莊稼漢,哪有能力籌這麽多銀錢。這不,聽說蘇家本是京師商賈人家,那應該是有些余錢的,所以自己這女兒提這條件便覺得理所當然,不過還是覺得有些大開口了,隻是他如今也是騎虎難下,本來還想說的委婉點,可自己這女兒倒是嘴快,眼下也隻能硬著頭皮坐實一下了。

  “定親,五十貫……這個,不能少了。”

  陳苓微微張開嘴,怔住了,這個變故讓她一時間沒了方向。

  蘇進望向對頭俏麗的少女,見她將視線高高的抬了起來,或許是篤定蘇家拿不出錢,所以也就不必擺出多麽誠心的笑臉,他松開一直插著的雙手,摸了摸鼻子。

  “五十貫啊……”

  這念白像是自言自語,但在坐幾人都聽進了耳朵,他們把目光聚過去,也是在等這當事人會有什麽反應。本以為是要砍些價的,可是……接下來的話,卻是讓幾個人都擺出了各自震愕的模樣。

  少女睜圓了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著蘇進,小嘴微微張開,又不知道該不該合上,老漢兒和女婦亦是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蘇進,好似是聽到了這世上最離奇的見聞。

  “哦,原來是出來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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