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完顏婁室又道:“宋軍敢在左翼擺下主力,所為何來?不過是因為右翼有鹵泊川沼澤天險,人都不好走過去,別說是咱們的騎兵了。我所思右想,此戰的關鍵,還是要從鹵泊川上來著手。” 宗弼撫須大笑道:“他們可真蠢。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用漢人的話說,活人豈能被尿憋死?”
完顏婁室接著笑道:“不錯。我去勘探了一下地形,有兩點可用。”
他站起身來,手裡拿著佩刀,在地上邊劃邊道:“大夥兒看,咱們的左翼離他們的右翼相隔不過裡許,中間是人馬都行不得的沼澤。而在沼澤對面,就是他們的民伕營地。我大略看了一下,當真是千瘡百孔,破綻百出。裡面的民伕每天進進出出,都是散漫的很,有老有小,能打什麽仗?咱們只要多備柴薪泥土,多使人力,在鹵泊川填出一條路來,直殺入他們的民伕營中,那大隊的民伕一衝就亂,連著他們自己的軍隊本陣也一起衝亂,咱們在左右合擊,打他們的左翼主力,如此一來,何愁不勝!”
“好,太好了!”完顏宗輔大喜起身,大步走到完顏婁室身前,大力拍他肩頭,笑道:“你可真是利害,這天下還有誰是你的對手!”
完顏婁室身形佝僂,被完顏宗輔拍的連連咳嗽,擺手道:“元帥太過獎了,臨陣判斷,捕尋戰機,不過是尋常事。”
完顏宗輔一陣尷尬,心道:“這樣的尋常事我偏想不到,譏諷我麽。”
只是看著對方臉上刀削一樣的皺紋,再加上知道完顏婁室最近連連咳血,身體很是差勁,卻是一陣心軟,隻道:“你太勞神了,一會回去好生歇著。衝過鹵泊川的事你就別管了,讓宗弼去辦吧。”
完顏婁室搖頭道:“他要統兵咱們的主力,衝擊對方的左翼,換了人帶隊,未必能堅守到敵人右翼大亂的時候。”
宗輔捏了捏手,卻也不得不點頭承認。此次大軍,公認的智將是婁室,而戰場上的臨機判斷形勢,借著個人勇力穩住軍心,在戰術上抓捕最微小細節的能力,最強者當是宗弼,舍此再無別人。
而他自己,才能不在於此,這次若不是宗瀚年老多病,想必統領全軍的大權,會落在宗瀚頭上。
當下隻得歎道:“如此,隻得再辛苦你。”
完顏婁室微微一笑,又道:“兵多了,不好過去,太少了,怕不足用,我帶三千兵馬罷了。”
宗弼卻插話道:“夠麽?敵人若是有了提防,只怕衝不開缺口。打不亂他們,陷了進去再出來就難了。”
“太多動靜太大,需時太久,反倒不如兵貴神速。”
宗弼點頭道:“有理,那麽我在左邊頂住,右邊就靠你了。”
兩人相視一笑,伸手互相一擊,然後哈哈大笑,竟是意氣風發,全然不將場中別人看在眼裡。
宗弼與完顏婁室擊完掌後,卻是斜睨著眼,看著帳內諸多萬戶,粗聲道:“全給我好好打,誰出亂子,必定不饒!”
如此一來,竟是不將宗輔放在眼裡,宗輔氣的雙手微微發抖,卻是不願在這大戰前夕與自己兄弟生份,隻得也附合道:“不錯,此戰關鍵,大夥兒提起精神來!”
“是!”十余名萬戶站起身來,一起暴諾應承,答道:“一定拚死做戰,此戰必勝!”
話音未落,對面宋軍營中,卻又是鼓聲大做。
各人先是面面相覷,然後一起搖頭歎氣。不管明日如何,今夜卻還是別想睡的安穩。
宗弼拔須惱道:“戰又不戰,白天打夜裡鬧,還沒見過這麽無賴的事!”
完顏婁室面色陰沉,略行幾步,到得大帳門前,扶著木柱,向著遠方的宋營看了半響,良久之後,方沉聲道:“我總覺得,這一仗咱們不狠打,拿下關陝川中,將來會越來越難。”
宗輔與宗弼對視一眼,卻是一起道:“普天之下,誰是咱們女真人的對手,你多慮了。”
完顏婁室只是輕輕搖頭,卻是也不肯再說。
當下計較已定,金兵營中連夜調撥兵馬,雖然對面宋軍仍是騷擾不停,所有的金兵卻是知道了來日大戰,卻也是不再苦惱。
綿延十數裡的大營中,篝火處處,戰士奔走,擦亮器械,準備弓箭。而眾多強掠來的民伕則給戰馬喂食喂水,為女真騎兵準備好戰甲,待到天將破曉之時,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將完成。
完顏宗弼一早起身,先是在自己帳內默祝一通,願此戰大勝,女真人的威名更加震攝天下,而他自己,也可更進一步,開府建衙,成為都元帥。
祈禱一完,他就惡聲惡狀的喚來幾個漢人奴仆,先是服侍他吃完早飯,然後為他束上衣甲,牽來戰馬。
等他騎上戰馬,集結好自己的親兵,往著營門處而去時,八個女真萬戶早就等候在外,他行進時,有些還在吃早飯的士兵紛紛站起,向他請安問好。
而更多的士兵早就準備完畢,騎兵上馬,步兵持矛,看到他來了,便一個個歡呼大叫,以示對主帥的尊敬。
當太陽初升,金營內一切已是準備完畢,近十萬主力兵馬集結完畢,跟隨在宗弼身後。
一縷陽光射入宗弼眼內,他稍稍掉轉過頭,只見刀矛如林,戰甲耀眼,而更可怕的,還是那幾萬最精銳的重甲騎兵。
當著此時,宗弼隻覺心胸中豪氣油然而生,雖然身經百戰,雙手卻也是微微出汗。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只要將手微微一揮,身後的這幾萬鐵騎將一往直前,將所有擋住去路的一切事物踏為粉碎!
天下蒼生,誰是我的敵手?
“出戰!”
他終於將自己的右手猛然一揮!
馬蹄聲如雷,牛角鼓聲響成一片, 十萬將士的呼吸聲竟也仿似匯聚一處,勢若虎嘯。
兩軍營寨相隔甚近,十萬金軍出營不久,便已快接近宋軍營寨。
宗弼看著對面勢若沉淵一般的宋軍營寨,卻不知怎地,心中猛然一沉。他略一沉吟,便叫來自己的親兵首領,向他吩咐道:“去問著宋人,敢戰否!”
“是!”
那軍官應諾一聲,立刻單人單騎,策馬到宋兵營前。
他卻也是懂得漢話,又是粗大嗓門,當下在宋人營前,將宗弼的話轉述了。
片刻之後,卻見宋軍營中射出一支勁箭,那軍官躲閃不及,立刻穿心而過,將他射落馬下。
“混帳!”
宗弼勃然大怒。雙方自然也有互殺對方使者的事,只是象這樣在十萬金軍陣前,公然將金人主帥的使者射落馬下之事,卻還是頭一回。
只是他怒雖怒,卻也知道對方是在激怒自己,誘使自己以騎兵衝擊營寨。當下一忍再忍,卻又心生一計,叫過幾百人來,吩咐道:“一起叫,能生擒宋帝趙恆者,賞銀萬兩,絹萬匹!”
眾人得令,當即奔到宋營稍前,箭力不及之處,一起大叫。
過不多時,卻聽宋營內亦有幾百人一起回叫道:“能生擒金兀術者,賞驢一頭,銀十兩!”
聲音如此之大,所有的宋軍將士自然也是聽到,當下笑聲四起,卻是十幾萬人亦一起大叫:“能生擒金兀術者,賞驢一頭!”
完顏宗弼終於忍耐不住,揮拳咆哮道:“攻,他們既然不敢出來,咱們就先往他們的營寨裡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