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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神話》NO.七十四諸葛小容
NO.74諸葛小容

 鏡湖周圍是有名的百歲村。百歲老人很多,年年都有人過來送禮拜謁,也算是一番景象氣象。

 和張家大院一樣,廳堂也是朝南三進出,廊簷雕‘花’‘精’致漂亮,刷的漆帶著一點點暗紫‘色’,這漆,也是老手藝做出來的,重點就是仿佛無味,如果加了香‘精’,風吹雨打,還能有一股子香味出來。

 庭院中是各‘色’‘花’卉樹木,有一座假山,邊上是兩株臘梅,白黃兩‘色’‘花’,傲然而立,倒是頗有一番景致。

 邊上的雪都是堆在一個角落中,化了的話,就會流入排水槽子,然後溜到外頭的小河中,隨後進入鏡湖之中。

 各個角落的梅‘花’都開著。倒是漂亮。

 張賁跟上了前頭,中庭一過,就能瞧見正廳,當中有個壽眉壽須的老者雙手按在虎頭九節杖上,正望著外邊,剛才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大年初三,給他臉‘色’看麽?

 張德功心中如是想道。

 他此時穿著一件大襖,襖子邊緣都是獸‘毛’,白絨絨的連著起來,身上的布面那是錦繡‘花’紋,絲線亮堂,還以為是金絲銀絲的‘花’銷呢。

 叫上一雙棉鞋,不過也是‘精’致,裡頭是縫了墊了羊‘毛’的,穿在腳上,別說是冷氣兒了,就是一點風屑子,也是跑不進去。

 邊上一個機靈小孩兒,看到他旁邊蓋碗茶裡的茶水沒了,立刻換了一盞茶,茶水裡頭飄著兩顆大紅棗子,這大紅棗,都是已經去了紡錘核的,味道極佳。是山東東阿今年秋天剛收來的,存的好好的,今年也不過是一萬多斤的‘精’品產量。懂這個的,都是一早就收的乾乾淨淨,還輪得到普通人去享受?

 過去又是個院落,張德功也是緊張,他也不知道如今見到張三賢,他能說出什麽話來。

 罵?笑?無所謂?

 他不知道。

 揚州城一別,已經幾十年了。

 當年的後生如今也已經老了,當年本來就年紀不輕的張德功,現在則是更加的老態,哪怕他再怎麽養生有道,也是一百幾十歲的人。

 大家都是留在外頭,長工弟兄們也沒有再跟進去,有些時候,他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活著。

 望著張三賢大踏步進‘門’,所有人都是嘎登一聲,誰都不知道這對父子幾十年再次相見,到底會說什麽話。

 張明堂和張驍騎跟著,進去之後,張三賢和端坐著的張德功對視著。

 有人常說,兒子像不像老子,大了就知道。

 其實。人到老了,才能真正搞清楚,這到底是不是父子,這到底像不像。

 張德功和張三賢,都是老了,何止是像,這儼然就是換了一身裝束。

 沒人跟進去,連屋子裡的小孩兒,也是趕緊遠離著太爺爺,離的遠遠的,躲在偏廳的‘門’堂那裡巴望著這裡,他們穿著儒衫,童子的額頭上點著小紅點,腰間配著君子‘玉’佩,各自的童子衣衫上,都有一個繡‘花’漢字。

 周圍人頭攢動,都是在‘門’廊外頭站著,姨太太們站在‘門’前,後頭更是大喇喇的一群人,那些外人們則是剛才心驚‘肉’跳之後,也在觀望,想要瞧個熱鬧,每次來張家大宅院,他們都有一種回到過去,錯‘亂’時空的感覺。

 那是一種探險一般的快活。

 鏡湖四周,如今都是聽說了,本家三少爺,回來了!

 有些骨頭髮冷想要縮在‘床’上的老頭兒,一骨碌地爬起來。船上棉衣棉‘褲’,踩著棉靴子就衝了出去,冷風嗖嗖,卻是擋不住他們的腳步,四面八方,大幾千號人的聚集起來,那些年輕一輩的人物,都想瞧瞧,父輩們口中的英雄人物,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是三頭六臂還是丈二身材,是孔武有力還是凌空虛渡?

 父子二人對視著,張明堂和張驍騎隻覺得是渾身要脫力了一般,從來沒有這麽的難受過。

 父與子和父與子,都是充滿著奇特的力場在‘交’織,讓人的靈魂都不斷地受到時空的鞭撻。

 張德功緩緩地端起了茶碗,就在他要揭開茶蓋喝茶的當口,張三賢突然開口了。

 “我娘親呢?”

 嘎!

 蓋碗茶的茶蓋子合上,茶杯被重新放回了桌子。

 張德功抬頭看著他,許久之後,道:“她在自己房裡。”

 張三賢扭頭對張明堂和張驍騎說道:“他就是你們阿公太公,你們留這兒說話吧,不要拘謹。”

 說罷,竟然是從張德功的右手側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家裡的路,他熟得很,哪個房間在哪裡,哪裡又是誰住的,他很清楚很熟絡。

 大哥當年帶著他捉‘迷’藏,他記得清清楚楚。老2帶他背孝經,也是在這片院子之中。

 張三賢邁著步子,越走越是抬頭‘挺’‘胸’,越走越是面帶微笑,他步子走的很快。

 到了一間房屋前,這房間邊上都是柱子。窗戶已經將紙頭換成了玻璃,窗簾拉著,裡頭有些微的燈光透出來,他對著窗玻璃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將帽子拿了下來,輕輕地放在了邊上走廊的欄杆上,隨後整理著衣領,拍了拍不平整的地方,又轉身看了看身後。

 將衣襟向下拉了拉,似乎是要將衣服拉的筆筆直,隨後看看身上,似乎沒有齷齪的地方,瞧了瞧,一雙皮鞋子上,似乎沾著一點點泥水,他‘抽’出了一張紙巾,使勁地擦了擦,一雙鞋子擦乾淨之後,才走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門’。

 篤篤篤。

 聲音不大,卻是讓裡頭的人聽得到。

 “紅袖,去看看,外頭好像有人。”一個老‘婦’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這聲音,讓張三賢‘激’動的笑的合不攏嘴。

 “誰啊?”

 紅袖是個中年‘婦’‘女’,是鏡湖的一個普通農村‘婦’‘女’,穿著青‘花’布襖子,腳上一雙得體小棉鞋,她丈夫前幾年死了,這兩年日子過的辛苦,兒子還在讀書,她也沒有勇氣去改嫁,張德功就讓她在家中幫忙照看原配大*‘奶’,每個月給點辛苦錢,她和兒子的生活費綽綽有余,一個月下來,還能富余千兒八百。生活也是無憂無慮。

 ‘門’栓哢噠一聲拉開,吱呀一聲,房‘門’拉開。

 紅袖看著外頭一個老頭兒,愣了一下,回頭道:“祖‘奶’‘奶’,外面站著個光頭老頭子,不認識他,他是怎麽來後宅的?”

 她沒什麽見識,可也知道,能進張家後宅的人,可是不多的,能進來,必定是有什麽身份。

 裡頭的人輕聲道:“德功既然讓他到後頭來,又是來找我的,興許是娘家的什麽人,就讓他進來吧。”

 紅袖將身子讓開,點點頭道:“進來吧。”

 張三賢笑了笑:“謝謝了。”

 他邁步進去,這房間卻是沒有什麽變化,房間房‘門’是朝南的,因為是原配正房大*‘奶’,這是正兒八經的妻子,身份高貴。

 ‘床’鋪靠著東邊牆頭,有一張佔地極大的紅漆棕繃大‘床’,四周牌子都是雕‘花’,多數都是牡丹芍‘藥’,外頭來掛著棉紗帳,用黃銅鉤子勾住了,不讓棉紗帳落下來。

 ‘床’上鋪子有幾‘床’被褥,紅紅火火的鳳凰鳥繡在上頭,‘床’下放著一雙棉繡‘花’鞋,在西頭,則是有個小隔間,書櫃上擺滿了書本,窗戶底下更是有一張書桌,上頭是文房四寶。

 房間內唯一有點殺伐氣的,恐怕就是那擱在中間牆頭條桌上的一把寶劍,連著劍鞘,也是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張三賢轉身面對‘床’鋪,走著小步子,仿佛是快要找到答案時候的那種緊張和驚喜,‘床’上鋪子裡的人動了動,紅袖過去扶她起來。

 “是誰啊?”聲音充滿著疑‘惑’。

 這是一個同樣過了百歲的老‘婦’人,只是雖然百歲,頭上的銀發還在,長長地盤繞起來,用一根木頭簪子固定住,發式看上去極為普通,只是為了防止頭髮披散開來似的。

 她眯著雙眼,看著來者,端倪了許久,似乎在哪裡見到過,又似乎想不起來在哪裡見到過。

 張三賢緩緩地走到‘床’前,跪在地上,雙手搭著‘床’沿,緩緩地抬頭含淚歡喜喊道:“娘親!我……我回來了!”

 ‘床’上的老‘婦’人端倪了許久,聽到這一聲娘親,整個身體突然一陣,像是耳邊響起了炸雷,將她許多渾濁的記憶全部喚醒了似的。

 “媽!看,我已經能舞動四十五斤的大關刀了!”

 “老娘,你看,這百幾十斤的家夥,我輕輕松松……”

 “娘親,你要保重,我要去殺東洋鬼子了!”

 ……

 歷歷在目,那畫面,竟然是這般的清晰,老‘婦’人就像是從深淵和‘迷’茫中爬出來似的,‘摸’索到了張三賢的手掌,牢牢地抓住,緊緊地握著。

 “三哥兒!小三兒!我的兒……”

 張三賢老淚,紅袖在一旁驚訝無比:什麽?!這就是老太公的三兒子,那個反出家‘門’的三少爺?那個……祖‘奶’‘奶’一直念叨的英雄兒子,好漢兒子?

 “老娘呀……我終於又看到你了!”

 張三賢一聲哭嚎,眼淚水如泉湧一般地流了出來,“我不孝,孩兒不孝啊……”

 老‘婦’人將張三賢擁到了懷裡,只是落淚,卻是不說話,她‘抽’噎著,眼淚水流出來,起初還是渾濁,到了後來,卻是讓人覺得,她一雙眼睛,竟然是變得清明起來。

 “不!我的兒最孝順,他知道保國安民。我的兒最孝順,他知道仁義恩德……我的兒從來都不會不孝的……”

 她竟然語言清晰,斷斷續續,擁著張三賢的頭,抱在懷裡,用極為自豪堅定的語氣說道:“我諸葛小容,嫁給了一個英雄好漢,還能有更加蓋世英雄的兒子,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多少年了,我一口氣撐到現在,我知道我還不能去見佛祖,我還有心願未了,我要看一看,一定要睜眼看一看,我的英雄兒子,他是什麽模樣了。”

 張三賢哭的宛如孩童,歲月流逝,點點滴滴,那過去的硝煙廝殺,那沙場的陣陣蒼茫,在此時,都是顯得簡單起來。

 他有一個好母親,她叫諸葛小容,張家的正房大*‘奶’,一個充滿著智慧,又充滿著包容的‘女’人。

 諸葛小容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她覺得自己活到現在,能夠看到自己的兒子回到身邊,她已經無怨無悔。

 她懷疑過,懷疑過自己的兒子是不是不要她了。

 她揣測過,揣測過自己的兒子是不是早早地把她這個娘親給忘了。

 她害怕過,害怕過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其實已經死在了戰場之上……

 但是現在,那些懷疑、揣測、害怕,都已經煙消雲散,她看到的是她諸葛小容的兒子,哪怕也已經老了,哪怕現在也已經是兒孫滿堂了,哪怕……他現在泣不成聲,但是這一切,都不及她的高興,她的歡喜。

 她的小三兒回來了。

 她的三哥兒回來看她了。

 “紅袖,你扶我起來。”諸葛小容抹著眼淚,說道。

 紅袖勸說道:“祖‘奶’‘奶’,天氣冷,起來了不好。”

 “我要起來,我一定要起來。我要看看小三兒給我舞刀‘弄’槍,我要看看再給練練刀法。”諸葛小容執拗地說道。

 張三賢猛然抬頭,抹著眼淚水,堅定道:“娘親,我舞槍法給你看!”

 “紅袖,快點快點,我要看小三兒的槍法,你服我起來,快點快點,我要穿好衣服,你扶我起來。”

 諸葛小容一邊說一邊笑,她是這樣的開心,這樣的快樂,洋溢著幸福的笑意。

 紅袖隻覺得手上的力道變大了,祖‘奶’‘奶’就像是突然得到了無窮的力量一般,她竟然這樣的活力四‘射’。

 紅袖咬咬牙,扶著諸葛小容起來穿上了保暖的棉衣棉‘褲’,隨後將一張藤椅放到了大‘門’正中間就在‘門’檻後面。

 扶著她緩緩地坐到了藤椅上,諸葛小容一雙腳擱在‘門’檻上,膝蓋上蓋著一條‘毛’毯子,她笑呵呵地看著‘門’外已經握著一杆大槍的張三賢,懷念地說道:“以前啊,我也是在這裡看著小三兒舞刀‘弄’槍,不過那個時侯呢,我都是在前頭,扶著欄杆,他耍著刀槍棍‘棒’,我卻是要給他做一雙好鞋子的。以前啊,我的小三兒,就是一個好男兒,是個男子漢……”

 張三賢將槍頭微微地抬了起來,斜著朝天一戳,突然扭頭對諸葛小容喊道:“娘親,這一招,叫做虎頭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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